第二十五章 张嘉贞酒席骂张说 李隆基盛世封泰山

他不敢盯着张说破口大骂,就只好盯着席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大骂,“猪狗不如!”除了左右几个人听清楚外,旁人都在热烈地聊天,听不清楚。见没人注意他,张嘉贞放大嗓门儿骂道:“整天害人,你看他那脸!”“我就没见过这么毒的人,早晚让狗咬断腿!”

同座的源乾曜、王盩,听张嘉贞越骂越生气,大惊。

此时,满座似乎都听见了他的骂声,张说还假装坚强地不看张嘉贞。劝了老半天,张嘉贞这才淡定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嚼着菜。在此需要说明一个现象,在朝中,张嘉贞的人缘比张说更广。因为张嘉贞也不是什么大坏蛋,他喜欢提携后进,许多新来的进士,都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

总之,在这个时代,看似很差劲的张嘉贞,却是那种精明强干的人物,没有一个宰相是吃干饭的。

张嘉贞一定会找机会和张说决斗的,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四月,李隆基决定去泰安,主要目的,无非是封禅泰山。他还让张说和学士们写出封禅礼仪的草稿,也不知道李隆基是听哪位神仙说的,在封禅前,他给皇子们全都改了名:太子李嗣谦更名李鸿;徙郯王李嗣直为庆王,更名李潭;陕王李嗣升为忠王,更名李浚;鄂王李嗣真为棣王,更名李洽;鄂王李嗣初更名李涓;鄄王李嗣玄为荣王,更名李混。

他又立李涺为光王,李潍为仪王,李沄为颍王,李泽为永王,李清为寿王,李洄为延王,李沐为盛王,李溢为济王。

结论:这是一群水货!

清晨,一行和尚的晨钟叫醒了所有有工作的人。

大臣们集合起来,中书、门下、礼官、学士济济一堂,在集贤殿开会。李隆基显得很高兴,他决定,凡书院的学者,官位在五品以上者直接晋级为学士,六品以下者直接成为直学士(直学士,意思就是“相当于学士”),以张说同志为总院事(院长),以右散骑常侍徐坚同志为副院长。在众人喝高的状况下,李隆基宣布,全国学者最高成就,以张说为大学士。

可是,张说不干了,他说自己不配。李隆基强扭不过,只能把那个“大”字拿掉。张说显得一身轻松,在其位,谋其政,事后向李隆基提建议,说突厥如今不安宁,他们暂时不抢劫,可等我们去封禅,他们说抢就抢。鉴于张说在边关工作多年,李隆基与宰相一起商议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在各道中增加兵马,加强守备,以防万一。

此时,从兵部站出来一个郎中,反驳诸宰相的所有决议。

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封禅就是向苍天展示自己的成绩,如今我们要东封,却要去加强各地的守备,戎狄肯定会害怕,这不是显示盛德的办法。”

张说:“那你说怎么办?”

“四夷之中,以突厥最强,之前他们屡次求和亲,派遣使者无数,陛下一律未允。今日,则只需要遣去一位使者,征他们的君长、重臣一起去泰山,他们一定欣然从命。突厥若能来,其他戎狄君长无不跟从。如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张说:“妙啊!我真想不到!”

在众人心目中,裴光庭的形象渐渐高大了起来,越来越接近他爹(裴行俭)的最低水平了。

裴光庭的计划得到了顺利实施,中书直省的使者袁振,兼职了鸿胪卿,来到突厥谕旨。首领与阙特勒、暾欲谷、袁振一起环坐在帐中,据裴光庭分析,突厥首领必定会祥林嫂一把。

刚倒上酒,预料中的事情就发生了。小杀唠叨,“奚、契丹,本来都是我们突厥的奴隶,他们都能娶到公主,我们突厥前后求婚不计其数,单单不许给我们。大使,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袁振也不说话,因为他觉得小杀还会继续唠叨。

小杀不停口,“我也知道,上国嫁给吐蕃的公主根本就不是天子的女儿,都知道,如今哪还管什么真真假假!”小杀首领很不满地抱怨,“我们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就是生气,我们屡请不获,别的地方都有了,就我们申请不到,说出去,多丢人啊(但屡请不获,愧见诸蕃耳)!”

袁振笑了,“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你说突厥这么大,安排不好不也不妥吗?小杀别急,我回去就替你说!”突厥首领们大喜,小杀同志很乐意上钩,还派了大臣阿史德颉利发(这是个人名)入贡,扈从东巡。突厥一到,万国(其实也就百十来个国家)来朝,封禅大典即将开始。

州县不太平了,有司奏报说州县多了许多祥瑞,李隆基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厉声呵责,“《春秋》写历史,根本就不记载什么祥瑞,只如实记录状况。你们以后谁再敢跟我用这种恶劣的方法造声势,以阿谀奉承之罪论处!”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十月,长安城热闹非凡,蚁巢一般,却五颜六色,如春花一般灿烂。

李隆基开始了他们的行程,这一路先往东都洛阳走去。百官、贵戚们也都在列。据记载,这队伍拖拖沓沓老长老长,龙头已经出城,尾巴还在屋里准备,等龙头走了一半的路,龙尾还在城内晃悠。到了吃饭的点,野外数十里,人、畜满旷野都是,随行车马华盖各色衣锦,让人眼花缭乱。

后来,有人作过汇报,说李隆基同志跋涉千里到了泰山,部队的尾部还在几百里外的路上,等十一月七日那天,几十万人围在泰城西边,老天和李隆基开玩笑,忽然刮起了大风。大风从中午一直刮到晚上,绵连百里的帐篷和构架都被吹垮了。张说站在高处喊话:“大家不要慌,不要乱,我知道这是什么!”众人假装很淡定。张说也假装很淡定,“这里是泰山脚下,刮起了这么大的风,那是因为海神来迎接圣驾了!”

不得不说,张说很能忽悠。原本很懊恼泄气的队伍竟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家见龙王如此热情,便开始仰望泰山了。

在漫长的古夜,所有的山都和泰山一样,远看黑糊糊。

于是,大家一边仰望泰山,一边往泰山南麓走去。到了的时候,正是第二天的中午,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众人对张说很是佩服,果真是龙王接驾,热情周到。李隆基也非常高兴,决心在这一天晚上斋戒。老天又和李隆基开了个玩笑,那夜,又狂风大作,大冬天的冷风,简直能把人活活冻死。李隆基先生,吸风饮露地站在外头冻到了大半夜,祈祷上苍曰:“如果是本人有罪,请上天罚我一人;如果是随从没有福分上山,也请降罪于我。随从兵马实在受不了这么大冷天的寒风,请上苍停吹!”

老天很给面子,说完这话不久,风就停了。

这也太神奇了,所以,大家又开始兴奋起来,开始争论如何祭祀。

李隆基、张说认为,祭祀一定要有三次,两次在山下,一次在玉皇顶。礼官学士贺知章跳将出来表示反对,他认为皇天在上,是为上帝;五方时帝,顺天而行,只能是上帝的从属,是臣下。贺知章分析,我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来到这里,竟然连谁是老大都分不清,岂不让人笑话?虽然说都是帝王,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皇帝上山,祭拜皇天;大臣在山下,祭拜五方!”

众人心悦诚服,这日夜晚,从山脚到山顶近万台阶,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卫士岗哨,灯火通明,从山底到十八盘,形成了一个通天的火道。山下的人在唱歌,因为寂静,所以空谷绝响,余音不绝,更有梵音到耳,磬笛琴瑟。

贺知章是个知书达理的酒鬼,但他知道今晚不能喝酒,得跟着皇帝和少数几个礼官与学士一起登顶。

李隆基:“前代的玉牒(相当于许愿的纸条),为什么不给人看?”

贺知章:“本来就是秘密,求神仙保佑自己,所以不想让别人看见。”

李隆基:“为天下苍生祈福呢?”

贺知章:“不必保密!”

到了山顶,李隆基拿出玉牒宣示群臣。后来,有人把牒文刻在了山顶,这文字至今还在,就是李隆基御笔镏金摩崖石刻《天下大观纪泰山铭》。

第二日祭奠后土,大设帐篷,接受朝觐,封了泰山神为天齐王,位居三公一等。但实际上,泰山神的地位还不如张说同志。宰相张说因办事积极得到了表彰,但他有福同享,因为事前就将两省的官吏和官吏的亲信一起都带来封禅。

等祭拜完了行赏,李隆基让张说主管这一块工作,这家伙顺势给自己人超规格提拔,不管好坏,一律升官。

至于其他人,您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别指望张说能相中你。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张先生这么大笔一挥,亲信以及亲信的亲信奖赏无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中书舍人张九龄见情况不妙,上书张说来劝谏,张说不予理会,继续埋头苦干。不过,他还是挺相信张九龄说过的话,等到真正打赏那些辛辛苦苦的大臣和将士的时候,张说干了一手漂亮活,“扈从士卒,但加勋而无赐物。”(那些一起来的士卒,统统记录上‘有功加勋’,但一分赏钱也不给。)

张说给自己埋下了罪恶的种子,浩荡人马开始咒骂张说。

唯一区别于其他人的是太仆卿王毛仲,他本是李隆基的亲信保镖,负责管理马匹,李隆基刚刚即位的时候,马儿才二十四万匹,如今增长到了四十三万匹。在东巡的路上,那数万匹牧马,被王毛仲分成了几群,每一群都是同一种颜色,远远看去,犹如云锦飘动。这场景每个人都见到了,所以封完泰山神后,李隆基特别记下了王毛仲,他被拜为开府仪同三司。车驾离开了泰山,到了宋州,李隆基在楼上宴请从官,他专门请了宋州刺史寇泚。

酒过三巡,李隆基看着他,说:“以前朕屡次派使者到诸道巡查,看看各地有什么善恶。今日因东封而能游历各州,我才知道,使者有事瞒我。怀州刺史王丘,除供我们吃饭外,其余再没贡献;魏州刺史崔沔,只献上了几张粗制的锦绣;济州刺史斐耀卿,写了煌煌几万字的劝谏,他跟朕说,‘百姓都被打扰了,我们凭什么向老天宣告自己有成果。’朕已经把这话写成纸条,放在座右。这三位贤臣,不劳废百姓换取恩宠,当真是好官!”

说完,李隆基一下将头扭向了宋州刺史寇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