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张九龄揭发安胖子 李林甫依附武惠妃

诏令刚下,谏官的奏疏又来了。

带头的是宰相张九龄,“安禄山藐视法律,致使军队覆没,于法不可不杀!”雷人的话还在后头,张九龄确信地说,“臣看过他的面貌,这个人有反相,未来发动动乱者,必为此人!”

有反相?未来发动动乱?藐视法律?不是,我倒是问问这位先生,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你长的是什么眼?

李隆基本来就对张九龄有看法,怏怏不快,可张九龄还在说着他那个论断。安禄山就是有反相,他以后肯定会谋反!

李隆基烦了,正色,警告张九龄,“卿(你)别再揭发忠良了!”具体意思是,你再说安禄山有反相,小心你自己。于是,在李隆基的安排下,安禄山被无罪释放,而他的好友窣干,也因为坑爹有功被李隆基亲切召见。

李隆基是爱才的,他珍惜窣干的才华,认为“窣干”这个名字不但没有实际意义,且还很难听,不如御赐一个名字。李隆基认为,窣干思路清晰明了,做事干练智慧,综合起来,应为思明,故而赐名“思明”。一直忘了说了,窣干是窣干的突厥名(废话),人家也是有汉姓的,姓“史”。

李隆基:“思明,你多大了?”

史思明:“四十了!”

李隆基拍了拍史思明的肩胛骨,“好好干吧,日后定然显贵。”

玄宗皇帝,不幸一语成谶。

那么,李隆基何以突然重用藩将?

因为李林甫大人终于搞清楚了一个问题——

第一,胡人部落骑马游牧,一般不读书,所以不必担心他们入相和自己抢位置;

第二,朝内需要打压异己,排斥有能力的新人,就不必担心别人和自己抢位置了;

第三,出将入相的已经有了一个牛仙客,会打仗不会当宰相,大权还是自己的。

分析完毕,李林甫笑了。

说说牛仙客,此人做事刻苦勤奋,但他有一个特点,自己从来不敢下指令。如属下问他:“牛公,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理?”牛仙客的回答是:“咱依法办事!”于是,属下只能继续请教李林甫去。所以,张九龄反对牛仙客当宰相,是很正常的。不能因为一个人好,就让他干他干不了的事。

如此,不识时务的九龄兄继续上谏,劝李隆基免了牛仙客的相位。

李隆基忍无可忍,怒了起来。

李林甫趁机上言,“仙客的为人陛下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做宰相的材料,当个宰相怎么啦?九龄书生,不识大体!”

李隆基没出息地面露喜色,第二日,便以牛仙客为宰相,参与决断国家大事。张九龄又不识时务,继续上谏、痛斥,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惹得李隆基大怒。李隆基的脸色很难看,拧着头问张九龄:“事都得依你吗?”张九龄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能顿首谢罪,“臣是宰相,事情不是那么回事儿,臣就得说出来!”

李隆基忽然冷笑,“爱卿这是嫌牛仙客微寒,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门阀?”

张九龄:“臣就是岭南的卑贱之人,论出身门第,不如仙客,仙客生在中华,臣生在烟瘴。但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也有些年头了,牛仙客虽然有战功,可是他不识字啊陛下!如果非要让他当宰相,怕会让天下人失望!”

李隆基好像忽然明白了,点了点头,他懂了,懂得很透彻:自己要提拔的,一定就是张九龄反对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浑蛋!嗯,林甫说得对,张九龄不识大体!这个玩弄权术的人,一定要受到严惩!

紧随其后,曾经受张九龄反对的牛仙客、安禄山、李林甫,都得到了李隆基的信任。牛仙客成了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安禄山也彻底洗清了罪名,成了威武的大将军;还有李林甫,总能深得朕的意思,朕一定要重用他!

中书令张九龄最后一次为了宰相安置的事上谏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重用李林甫,社稷必然崩塌!”

很自然,李隆基不会听信张九龄的话,此后故意疏远他,冷落他,日日夜夜听李林甫和武惠妃诋毁他。在李隆基看来,能为事情出主意,而不是总唱反调的李林甫,才是真心实意为江山社稷着想的良相,他能切中事情的要害,让当皇帝的省心、舒心,会说,也会做,他张九龄一辈子都学不到人家这一点!

痛苦的预言

话说精神不健全的人喜欢把所有人看成对手,很有神经质的喜庆劲儿,热爱琢磨如何把人比下去,比不下去他郁闷,比下去了他瞧不起人。是啊,李林甫就是这类人,而且,他的假想敌非常多。

赵丽妃生了太子李瑛,皇甫德仪生了鄂王李瑶,刘才人生了光王李琚。此三子者,皆因老妈失宠而失魂落魄。

太子李瑛和其他两位,对宫中的事非常不满。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宫中眼线众多,尤其是武惠妃的眼线,密布在宫中所有人的周围,其中,驸马都尉杨洄就是武惠妃的眼线。杨洄每天的任务,无非就是看看三位同学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汇报给惠妃娘娘。

那日,武惠妃听了杨洄的汇报,扑哧笑了起来。笑了半天后,她整理出一套方案,马上来到李隆基面前,咧着嘴哭了起来。李瑛背着大家,私下里结交朋党,企图谋害她和她小小的孩子,母子二人,朝不保夕。李隆基讶异地安慰着武惠妃,随后,武惠妃造出了一句真正把他激怒的话,“他还骂过陛下!”

李瑛怎么骂帝王我,李隆基不是很关心,只是听惠妃的话,他忽然觉得太子这是等不及了,要篡权呢。于是,李隆基勃然大怒,立刻召来宰相,直接宣布要废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人。

宰相们被李隆基搞得莫名其妙,只有李林甫一人神色淡定地立在那里。

在这个时刻,不该出来的人又出来了,张九龄站了出来,姿态风雅、有礼有节地说道:“陛下践行国祚已经快三十年了,太子和诸王没有离开过深宫,日夜接受圣训,天下人都在为陛下能享国久长,子孙蕃昌而高兴。太子是天下之本,不可轻易变动。当年晋献公听骊姬的话杀了申生,大乱百年;汉武帝听信江充之诬罪责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听信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罢黜太子(杨)勇,立下隋炀帝,天下从此大乱!现在到了陛下了,陛下不可不慎。”

李隆基瞧着张九龄,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九龄直截了当地说:“陛下想要这么干,臣不敢奉诏!”

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李隆基眼巴巴地望着宰相们,希望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法,好歹让他这个皇帝下得来台——可惜没人敢吱声。这三个孩子,杀,还是不杀?没人敢说话,大家的意思,不杀,可不敢违背李隆基和李林甫的意思。而李林甫也没说话,因为他不敢当面使诈,更不敢正面与人发生冲突。

散会后,李林甫跑到太监堆里宣扬,“立谁、废谁,这不都是主上的家务事吗,何必去问外人?”要知道,太监嘴最烂,而且直通中宫。李林甫的话,迅速传到了李隆基和武惠妃的耳朵里。李林甫想,传话的人,应该有高力士。李林甫一直自恋地认为高力士也是和他一样,是捆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他有铁证。

可是他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李林甫的铁证的确很铁,高力士以前有污点,他本是武三思的家奴,又是个太监,多挨了那么一刀,却黑白通吃,人缘奇好。高力士十岁以前的家庭教育异常好,要知道,祖上冯盎、冯智玳、冯君衡,那可是满门的忠烈,到了他高力士(冯元一)这里,一点也没有改变。

李林甫分析,高力士跟过武三思,而武三思的女儿嫁给了裴光庭,裴光庭死后,武三思的女儿闹着和李林甫结婚。于是,这就成了李林甫和高力士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也是李林甫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关系。如今,裴光庭刚死,武三思的女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改嫁给了李林甫。

具体过程如下——

想让李林甫拜相,武家女儿知道找别人没用,只好来求高力士。高力士只说自己转达一下试试看,当他来到李隆基面前,话到了嘴边儿,又后悔了。憋着,不说,不说,就是不说。没办法,以前武三思对自己挺好,对武家也有忌惮,该咋办,高力士心里头清楚。

最后,真没说,事没办成。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参考“萧嵩和韩休”章节,实际上,他俩最深刻的矛盾,是李林甫在搞鬼,两人死也没想到,堂堂的博学鸿儒,竟然败给了一个不博学的李林甫。李隆基寻人才,是萧嵩推荐了韩休,李隆基草拟诏书,尚未拟完,放置了几日。那日,高力士出来串门,碰见武氏,武氏打听朝廷动态,高力士透露了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故事就出乎高力士的预料了,等高力士一走,武氏赶紧把李林甫找来。两人先来了个肌肤相亲,你侬我侬,多少楼台烟雨中般的对话——

“萧嵩推荐韩休当宰相了。”

“嗯。”

“怎么谢我?”

“我这就谢你!”(如狼似虎扑上前去)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事情的结果,参考萧嵩与韩休最后的下场。这就是韩休为何不感恩,总是跟萧嵩死磕的原因。李林甫告诉韩休,“是我和高力士推荐的你哦!”当然了,少不了李林甫顺道告诉韩休萧嵩对他不满之类的话。

总之,满朝人都被李林甫玩过。

高力士除外!

武惠妃也玩儿大了,为了拉拢张九龄,派自己人去劝他让李隆基立她的孩子为太子。那官奴跑到张九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太子要废那是肯定的了,有废必有兴,张公如果肯为惠妃打援,你的宰相就能一直做下去!”张九龄不动声色地瞧着官奴,忽然间爆出一句震天的怒喝。

张九龄转身离开,往皇宫走去,将话原原本本告诉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见老泪纵横的张九龄在那里呜咽个没完没了,竟然在他面前真诚得不复优雅。该心疼一下吧?没错,李隆基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相中张九龄,让他当宰相无非就是觉得他这个人有气质,现在看来,他什么都没有。李隆基不耐烦,让张九龄退下,随后找了一堆很差劲的理由,辱没龙颜,奏事繁杂,能力不足等,罢免了他的相。

李林甫衔诚致哀,第一时间向朝廷推荐了一个人才——萧炅。

李林甫认为萧炅可以胜任户部侍郎,而萧炅也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实力,可以说是不负众望。

故事讲到,那日,萧炅同学跑到中书省办事,拿着卷宗。

卷宗曰:“田家做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意思就是说,老百姓忙了一年了,到头来是要吃点肉喝点酒的。不过,才华哥萧炅读曰:“田家作古,岁痔伏猎,享羊泡羔,斗酒自劳!”好嘛,这都被你懂了,萧炅好像不太识字哎。

中书省的同志一个个都是进士鸿儒,这萧炅连字都不认识,大家大为惊异。侍郎严挺之(进士出身)被博学多才的萧炅念得失声冷笑。

什么伏猎?

严挺之找到了张九龄(还在中书省任职),把萧炅的故事说了一遍,忽然发问:“省中能容得下‘伏猎侍郎’不?”(省中岂容伏猎侍郎乎?)张九龄哈哈大笑,容不得啊容不得,遂将萧炅贬成了岐州刺史。

就这样,张九龄彻彻底底得罪了李林甫。

不过,张九龄反过来奉劝严挺之,“李尚书(李林甫)已经开始受宠幸了,足下的仕途才刚刚开始,最好先去拜访拜访他,别让他记恨!”可严挺之是个严肃紧张的人,有交往上的洁癖,鄙视李林甫,就是不去。记住了,从此,严挺之这个名字,就和张九龄一样,记在了李林甫的账上。

瞧不起我推荐的宰相,就是瞧不起我!

婚变引发的决战

有才必害,此李林甫做人第一准则。

有仇必报,此李林甫做人第二准则。

严挺之和李林甫在朝堂的辩论很快爆发了,事情起源是这样的:

严挺之:“蔚州刺史王元琰是被冤枉的,请有司慎重对待!”

李林甫:“严挺之是小人,他和王元琰是亲戚!”

李隆基:“什么亲戚?”

李林甫:“王元琰现在的媳妇,就是严挺之原来的媳妇!”

李隆基大悟,开会,问宰相:“严挺之为罪犯开脱,可是有缘由的?”

众人:“有,但没李林甫说的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