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收猛将攻取任存城 敛钱财流放李义府

唐军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个个老A出身。但据《日本书纪》记载,日本将领朴市田来津临死前,展现出了日军壮烈的一面。见己方溃败,朴市田来津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嗔怒发狂,连砍几十名唐兵。他这样做的效果有两个,一是不枉当一回大将,二是临死前拉上了几十个垫背的。

总之,事情的结果就是,连同其他一万多士卒,朴市田来津战死江面,白江口血海汹涌,中日第一战告捷。可气的是,日本人来帮助扶余丰复国,扶余丰竟然跑得比兔子都快。更可气的是,扶余丰光顾着自己跑,老婆孩子全都不管了,只和几个腿快的大臣一起坐船,从海路往高丽去了。

唐军气贯长虹,顺势猛扑。

百济百分之九十九的城池都宣布投降,唐军战果辉煌。这也就意味着,刘仁轨不负众望,立了大功;也意味着,还有百分之一的城市不吃刘仁轨那一套。这座城池的镇守者,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迟受信,他镇守的城池叫做任存城。

任存一直都是让唐军烦恼的地方,第一次灭百济,苏定方就在这里吃尽了苦头。当他率领军队接连破取百济城池的时候,有一位名叫黑齿常之的高大猛将投降而来。可等苏定方一走,这个黑齿常之就倒戈相向,与鬼室福信遥相呼应,疯狂夺取城池,一口气打下二百多座,令人瞠目结舌。

苏定方原以为,这个名叫黑齿常之的家伙只不过是一只破败的丧家犬,可眼睁睁看着他几日之内拉来三万人马,苏定方才意识到,这个人,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任存山,山势险要,黑齿常之占据此处,与唐军死磕。苏定方已经回朝复命,事态就是这么失控的。

一年后,刘仁轨辛辛苦苦,周密计划,在白江口大败百济与日本联军,黑齿常之这才再度投降。

信他,还是不信他?

孙仁师说:“反复无常是小人,他能背叛苏定方,就肯定能背叛我们。”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刘仁轨说:“你看他的作为,说明此人忠勇有谋。他背叛苏定方,是为了存活下来,继续和我们战斗,像他这种敦信重义、智慧非凡的猛将,我们打着灯笼都难找。如今百济完全覆灭,一定要珍惜他!”

听领导的话,按领导的指示办事,刘仁轨赞许地看了看等待判决的黑齿常之。黑齿常之被感动了,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屠杀的心理准备,一下被刘仁轨那温情的眼神所沦陷,有些不太适应。黑齿常之有种满地打滚儿的冲动,他决然要求带头攻打任存城。之前说过,黑齿常之的攻击力是一流的,在他的轰击下,百济最后一座城池落在了唐朝手里。

日军残余部队从海路回归故里。

他们害怕大唐有朝一日出海灭了他们,于是开始学着百济建造前所未有的防御。日本国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可能跟这样一个中原王朝叫板,隋朝不可能,唐朝,更不可能。历史告诉我们,日本人只佩服能将自己打得满地找牙的敌人,对弱者,他们绝不会丝毫同情。谦虚学习,迎头赶上,一雪前耻,来日方长!

人要争气。

如今的百济,僵尸满地,兵火未消。

刘仁轨下令:“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涂,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

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

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轨暂不回京,刘仁愿被李治召见。

李治非常欣赏刘仁愿,他问:“卿在海东,所奏之事,非常条理,非常清晰,非常有文采。爱卿本是武将,怎么爱上学习了?”刘仁愿是武将,本不爱学习,现在还是不爱学习,他叩首道:“这都是人家刘仁轨做的,臣哪有那能耐?”李治欣然大喜,加刘仁轨六阶,正式授予方州刺史的职务,还给他在长安造了宅邸。

刘仁轨的媳妇和儿女,带着李治赏的珠宝,阳光明媚地捧着圣旨去百济了。著名文学家、诗人上官仪同志感慨道:“刘仁轨遭受废黜却能尽忠,刘仁愿身有大功却能推贤,他们都称得上是君子了!”众人注视着这个名叫上官仪的家伙,他们总感觉一个喜欢在洛阳堤上游荡的诗人,是不懂政治的真正含义的。

李义府最明白政治的含义,在这个朝廷,没有忠臣和奸臣,只有拥护派和反对派。

拥护派就是用来被打倒的,反对派就是用来被扶植的。

李义府

李义府是拥护派的佼佼者,刘仁轨他是害不死了,但在卖官鬻爵的道路上,他已经一去不回头。李义府玩儿大了,李治再也受不了媳妇和重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这样非法的事情。一日,李治试探着对李义府说了一句:“爱卿的儿子、女婿,可都有点不大守法。我替你遮掩,你也要体谅我,训诫他们一下!”李义府轻轻地点了点头,受宠惯了的人,极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李义府的脸色一下成了猪肝,气得脖子和腮帮蝙蝠一样撑了起来。他恶狠狠地问:“这是谁告诉陛下的?”

李治被李义府的表现惹毛了,“朕就是这么说说,你何必问我从谁嘴里听到的?”

李义府见李治有火气,更加不快,既不自责,也不道歉,怏怏退下,挪步回家去了。李治猜想,这家伙一定是觉得他是皇后的宠臣,我虽喜欢他,却不愿一直护着他,但皇后却不,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很可贵的是,李治竟然猜对了一半,事实上,武则天的确是李义府的保护伞,但他并不知道,武则天只是在利用这个小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顺手杀掉,还可顺便博得掌声。这是她一贯的做法,李义府,你不明白吗?李义府同志,一个已经不知道好歹的人,挖好了坟墓的第一抔土,现在,他又着手将坟墓挖得更宽更广。

不义之财赚多了,心里头会有些不舒服,比方说信个佛啦,求个仙啦,李义府也不例外,他想让人看看家里头的风水。

李义府请来了个风水先生,名叫杜元纪。杜大师在李义府的大宅院转了两圈儿,一股阴气忽然袭上眉头,大师摇头,连称不妙。李义府被杜大师吓得失禁,紧张问道:“仙师,如何?”杜大师摇头晃脑地为李义府同志讲述了阴阳五行与天地之间的关联,将李义府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他忽然严肃地说道:“相府里有狱气!”“仙师指点!”“李公近日不顺?”“仙师,您说得太对了,这些日子是不顺。”“不急。”“仙师有何妙法,可否指点一二?”“牢狱之气,需有二十万缗镇压!”

“仙师意思是?”

“敛财!”

杜大师飘然而去,留下刚刚被李治疏远了的李义府。一般来讲,术士讲话,多要讲激励人的话,就算镇灾,也得用吉祥的巫祝,但杜大师一表人才地告诉李义府,敛财才是王道。可见,杜大师根本就是个大骗子。李义府被大骗子骗了以后,怏怏不快,心想,敛财就敛财,二十万贯就二十万贯,加紧卖官进程就是了。

祸不单行,李义府同志刚刚被杜大师忽悠了一把,他的老母亲就去世了。李义府还算是个孝顺的儿子,他不惧旁人的指点,毅然领着杜大师登高望远,只是为了给亡母选一块合适的墓地。

按照规定,朝廷大员死了爹娘,以后每逢初一、十五,还可请假去哭,名曰“哭假”。

李义府实在是孝顺得要人命,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仅哭过了天数,还带上杜大师一起去哭。一位宰相,天天跟一个术士混在一起,能不让人怀疑吗?李义府同志还是很有准备的。他怕别人认出他来,所以,在去坟墓之前,就卸下官府,换上一身普通装扮,打扮得跟个普通人似的。本人可以证明,李义府并没有任何谋反的意图,他只是想让杜大师教授他躲避牢狱之灾的方法。

他认为,和大师在一起,总能得到最新鲜的资讯吧!

他错了。

错得那么彻底。

官位常有,有钱人常有,而想要通过李义府买官的富人不常有。二十万贯迟迟没有凑齐,给了李义府不小的压力,话头不到,钱不会自己进门,李义府决定主动出击。他让自己儿子李津(右司议郎)亲自上门拉单,原则就是“钱多官大,钱少官小”。李津平日里交往虽多,但像这种拉人的状态,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时候,陌访一位,恰好碰见烈士型的客户,真能把他给骂个半死。他爹李义府得罪了那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喜欢忘记恩怨,共谋前程的。

李津疯了。

为了凑钱,李津顾不得对方是谁,靠谱不靠谱了。

这一回,他找到了一位最不应该找的人——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

长孙延没官,但有钱。李津上来就答应,只要肯出一千贯,司津监就是你的。长孙延对李津的来访很是惊讶,但他没有表现出一副弱势的样子,反而和李津谈判起来。双方最终协定,一千贯太多,七百贯成交,爱要不要,长孙延,几日后一定要成为司津监(正五品上,水利部)。

李津彻底把老爹给卖了,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因素来与李义府一家有仇,故而抓住机会,上李治这里来告状了。司空李绩、司刑太常伯刘祥道及御史、详刑数人,接到李治指令,负责查办李义府敛财卖官案件。

大家本以为中宫会出来扰乱司法,但这次调查却出奇的顺利,武皇后没有阻挠。李义府也才明白,用小人的方法得到宠任,最终还不是得个凄凉的下场。看看吧,有正义感的人自然不会为他求情,没有正义感的人更不会为了他丢了自己的前程。想想当初,那些跑到他门下称兄道弟,甘当干儿子的人,说了多少豪言壮语,如今一个个都没了踪影!

哦……我难道错了么?

皇后,你救救我啊!

义府,你去吧,等你以后死了,我会给你修个坟墓。

龙朔四年(公元664年)四月,李治下诏:“李义府除名,流放巂州(四川越西);李津除名,流放振州(海南三亚);其他诸子及女婿一并除名,流放庭州(天山北麓)。”

诏书一下,朝野称庆。被李义府的阴招害死家人的人,更是跑到街上欢呼,京都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官员上朝,半路碰见,打招呼也变了问候语。以前说:“吃了么?”另一人回答:“吃了!”现在改成问:“爽乎哉?”另一人挑动眉毛,曰:“真是太爽了!”李义府同志,儿子李洽、李洋、李津,女婿柳元贞,在京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回想起他们在街市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们缺钱,所以敛财;他们缺心眼儿,所以请大仙儿。

这都无所谓,缺德,才是李义府满门下狱的元凶。

情况如何?有诗为证:

满门流放为哪般,敛财不够免灾钱。

杜老先生真名士,千古谁堪伯仲间!

现在来介绍一下李义府的文章,他的文章,属于小清新的风格。

李治喜欢他干净的文字,也喜欢他正直的口气,可李义府做的事太让李治寒心了。说到底,李义府太聪明,聪明到不肯笨拙。《菜根谭》有过这么一段话我很喜欢,可以念给他听听:“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守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