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比沉重的担子 最后一根稻草

从文翰此前追问圣旨的口吻中,徐广缙已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对方可能已探听到了什么,假如他再这样一味拖延,一旦文翰发现真相,必然会为其大举出兵留下口实。

眼看时限已到,徐广缙决定咬牙做最后一搏。他给文翰的那份圣旨,才是真正的假圣旨,起草人即为徐广缙自己。

这是徐广缙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做出的最大胆也最冒险的一个决定。冒险之处在于,如果英国人不理睬假圣旨而执意要攻打广州,最后不管广州会不会被攻破,只要消息散布出去,他都要落下一个伪造圣旨兼抗旨不遵的罪名。

幸运的是,他冒险成功了。

文翰信以为真,他可怜巴巴地向徐广缙发出质问:“你们这么巨大的一个帝国,难道还怕区区一座城市的老百姓吗?难道这些老百姓不知道我们是在履行两国之间的条约义务吗?”

对文翰这些软弱无力的质问,徐广缙一律建议他再看一下假圣旨,以提高自己的理解能力。

末了,文翰眼珠一转,突然冒出一句:“大清皇帝的拒绝是否意味着正式拒绝履行条约?”

徐广缙何等精明,马上意识到对方想把话题绕到《南京条约》的履行上,那样的话,就可以师出有名了。他马上哼哼啊啊,极其巧妙地避开了这道陷阱。

假圣旨成了压垮文翰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1849年4月6日,英国人本应高调入城的日子,他发表了一个被认为“温和得可笑”的抗议:“我只能重申对进城要求未获准许的遗憾。对这种无视条约的行为,我将向我的政府报告……”

报告的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当天,道光才刚刚收到徐广缙“进城一事万不可行”的奏折,并表示同意,但北京的回复需要半个月后才能到达广州。4月29日,当徐广缙展阅新谕旨的时候,发生在广州的这场危机已经消弭于无形。

这是19世纪中国取得的首次外交成功,道光心情之愉快亦可想而知。屈指算来,从林则徐“虎门销烟”开始,已有十年光景。这十年来,沿海被英国这个不速之客搅得不得安宁,他糜饷劳师,可是只落得一个战败的结局,把耆英换上去后,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老百姓却又不高兴了,道光甚至已经感受了内部不稳的迹象。

他道光不想跟英国人好好干一仗吗?想啊,问题是打不过,最后免不了还是要重蹈鸦片战争的覆辙,所以万般无奈,只能隐忍。

忍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徐广缙无疑让道光眼前一亮。在英国人入城这场危机中,徐广缙“不折一兵,不发一矢”,令老百姓满意,让洋人无话可说,这样的能吏才是真正的能吏!

在这一刻,道光或许还会想到十年前的林则徐,如果那时候坐镇广州的是徐广缙,结局会有不同吗?道光对徐广缙说:“这么棘手的事,卿等办起来不动声色,不战而屈人之兵,较之战争中取得军功,更加值得赞赏。”

徐广缙被加封一等子爵,赏戴双眼花翎。广州人给予他极高评价,将其奉为民族英雄,认为正是在他的激励下,广州才得以“众志成城,固若金汤”。

自鸦片战争以来,道光终于难得地高兴了一下,可是他之前所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即使是广州反入城的胜利,也不能扭转其精神和身体上的迅速衰弱。

能骑能射的皇帝变得体弱多病,连上朝都不能坚持。以前对奉诏出任地方的官吏,他一般都要亲自召见,现在也不可能了,只能见几个军机大臣,即使如此,见面场所还得放在圆明园,以便到实在支撑不住时,可以随时躺下休息。

眼见得土埋半截,时日无多,在内忧外患如此严重的情况下,道光很早就想到必须为自己提早选定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而不能像父亲嘉庆那样,人都死了,传位密匣还不知道放在哪里。

可是尽管有了堪称伟大发明的密匣制度,但挑选继承者仍是一个让人倍感头疼的难题,因为这东西就像在赌博。

年轻的时候,道光曾经最喜欢大阿哥,一有空就亲自找儿子谈心,讲一些自己的人生感悟。也许是太爱了,他对大阿哥的期望也就非常之高,然而事与愿违,一场意外最终结束了他的所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