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崭新的开始 不忠贞怎么叫烈女

清代官员薪俸微薄,地方督抚还好,尚有丰厚的养廉银,京官没有,即便到副部这一级别,也只能靠一年四百两银子过活,而那时候又没有公车私用、公款报销的说法,什么都要自己开销,包括各种各样的应酬。

曾国藩是一个标准的清官,基本没有灰色收入,所以每到年终,他都必须靠借债才能度日。不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国家大事永远比过日子更重要,第一份建言的成功,对他是一个非常大的激励,自此以后,曾国藩放开手脚,又上了第二、第三份建言。这时候他却发现皇上已经变了,变得对这些批评和建议不再感兴趣,而他的那些花了很多功夫琢磨出来的“治国良策”也从此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曾国藩郁闷了。他不明白咸丰到底怎么了,不是说求贤若渴的吗?

看到广西局势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曾国藩憋不住了,他认为是咸丰不肯采纳他这个“忠臣”的直谏所致,性子一上来,便又写了一份折子。这一回非同小可,以前都是批评时政,不痛不痒,此番是举起标枪,直接朝咸丰身上扔了,什么舍本求末,刚愎自用,还有虚荣心强之类,反正都是一些让人受不了的句子。

写这样的折子,曾国藩颇有些死谏的决心,大抵是学着林则徐“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路子去的。没办法,不忠贞怎么叫烈女,我就等着你龙颜大怒,等着你把我打得不成人样了。

其实咸丰正处于无比烦心的时候,他对曾国藩的建议弃而不问,一方面是广西的那堆烂事已把他搅到心神不安,根本顾不上推行自己的新政,另一方面也是时事通行的法则,即说总比做容易,曾国藩叨叨叨地讲上一大通,咸丰落实起来却没这么轻松。

收到曾国藩的奏折,咸丰气得脸色铁青。他把奏折往地上一扔:“军机大臣在哪里?拟旨,朕要好好地办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军机大臣们一听赶紧上前解劝,说曾国藩固然不识好歹,但求言求贤是皇上您亲自发起的,如果因此治罪,只怕会寒了大伙的心。

咸丰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他强压火气,写了一份口气温婉的谕旨,算是把曾国藩给打发掉了。他当时不会料到,就是这么手下一留情,若干年后竟然会换得一个梦寐以求的大礼包。

已经做好杀头进班房准备的曾国藩逃得一劫,但皇帝的谕旨却没有带给他更大希望,而且眼瞅着不治罪已经是高恩厚德,再往枪口上撞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曾国藩只好停止进言,专心做他的学问。当时的在京朝官,分为两种,一种是左右时政的,一种是讲求学问的。曾国藩倒也想左右时政,可事与愿违,如今就只能跟学问死磕了。

在京期间,他曾拜名噪一时的理学大师倭仁为师。倭仁以操守著称,他像穆彰阿一样长期担任科举考试主考官,门生弟子多如牛毛,但从不借此徇私。你要向他请教学问,老夫子会言无不尽,什么都跟你说,就怕你听不懂,如果你要想请他帮你走后门托关系,对不起,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倭仁的官做得不小,但生活上却是能节俭就节俭。一件冬天穿的狐裘,皮革已破损外露,他都不买新的,仅仅在外面打个补丁,能凑合就凑合。

倭仁也从不收礼送礼。他有一个亲戚在地方上做官,到北京来看他。估计这亲戚捡到的是个肥缺,一出手便送给他一千两银子。倭仁说什么也不肯要,他说,亲戚里道的,礼尚往来本来应该,可你们现在都做着官呢,官有官德,别说一千两,一两也不能收。

亲戚还要坚持。倭仁便说你一定要送我的话,我就拿这些银子以你的名义去开一个粥厂,也好给贫民提供食物,这样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一千两银子拿去做慈善,他亲戚的思想境界还没高到这个份儿上,只好红着脸走了。

倭仁做这些,并非表面功夫,不带有一点表演性质,那都是长期自我修养、自我要求的结果。曾国藩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觉得,身处末世,要改变世风日下的状态,就得有这么一股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