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第五节 藩镇割据

唐肃宗即位后,以广平王李俶(后改名李豫)为天下兵马元帅,开始了反攻。至德二年(757年)正月,正当唐将郭子仪、李光弼等奉命收复洛阳、长安两京之际,叛军内讧,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等所杀。唐军趁机反攻,又借来回纥兵助援,于九月收复长安,十月收复洛阳。安庆绪退保邺郡(今河南安阳)。另一主要叛将史思明投降,唐肃宗以其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河北复为朝廷所有。

镇守于太原的李光弼认为史思明终究还要叛乱,就劝唐肃宗任命乌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使之与阿史那承庆共图史思明。但此事被史思明查出,杀死了乌承恩,并积极筹划再次起兵,后重新占领洛阳。

上元二年(761年)三月,史思明被其长子史朝义所杀。史朝义于洛阳称帝,改元显圣,密使人至范阳杀其异母弟史朝清及不附己者。其部自相攻杀,数月范阳方定。

宝应元年(762年)四月,太上皇唐玄宗及肃宗相继去世,宦官李辅国拥立太子李豫即皇帝位,是为唐代宗。唐代宗任命长子李适(音kuò,同扩)为天下兵马元帅,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共同进讨史朝义,史朝义兵败后北逃。

而中原百姓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因为唐朝廷向回纥借兵,事先与回纥有约定,答应收回洛阳后,财宝皆归回纥所有。“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之前,士民很多次对胜利抱有希望,现在“胜利”已经来临,结果反而更加失望。

史朝义逃回老巢范阳后,其得力部将薛嵩、张志忠、田承嗣、李怀仙相继归顺唐朝廷。史朝义见大势已去,打算离开中原,投奔奚和契丹,结果被李怀仙追杀。

至此,自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安禄山范阳起兵,中经肃宗乾元元年(758年)史思明再起范阳,到代宗广德元年(763年)结束战乱,前后共历七年又三个月,史称“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前,唐玄宗李隆基还只是缘边设置节度使,一切都是为了边防的需要。而安史之乱时,唐朝廷为了平叛的需要,开始在内地也设置节度使(多为掌兵的刺史),凡是叛军南下必经之处,均设节度使或者观察使。而各地节度使甚至职位稍低的观察使却各怀私心,趁机扩大势力,藩镇危机较安史之乱前,不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

唐代宗即位之初,正是唐朝廷平定安史之乱的最后关键时刻。为了早日平定叛乱,结束动荡的局面,唐代宗不得不对安史方面投降的将领实行姑息和安抚的政策,以致形成了河北藩镇割据的局面。

安史之乱平定后,经历了八年动荡的大唐帝国,元气大伤,早已经精疲力竭,加上屡屡进犯的吐蕃已经成为边境的一个巨大威胁,所以史朝义自杀后,唐廷并没有追究其他的安史旧部,反而就地委任他们为节度使。这些从前的叛将和唐廷在平叛过程中任命的节度使治下的领地,即所谓“藩镇”,大的有十余州之地,小的也有三四州。节度使们强迫辖区内所有壮丁从军,仅留老弱耕作,所以一般都能拥兵数万,自己任命文官武将,不缴纳贡赋,俨然独立王国。还结为婚姻,互相表里。一些强藩,如河北、山东等镇节度使,拥兵自重,父死子袭,演变成割据势力。内地节度使也不同程度地与朝廷保持着离心状态。

至此,藩镇雄据一方的局面逐步形成,朝廷中央集权大大被削弱,史称“河北藩镇,自此强傲不可制矣”。皇权低落,盛世不复再来。


唐代宗时期,势力最大、为患最烈的是成德、魏博和卢龙三镇,时称“河朔三镇”。成德镇(治恒州,河北正定),自宝应元年(762年)李宝臣开始割据;魏博(治魏州,河北大名东),自广德元年(763年)田承嗣开始割据;卢龙镇(治幽州),自广德元年李怀仙开始割据。他们各自拥兵,表面上尊奉朝廷,但法令、官爵都自搞一套,赋税不入中央。甚至节度使的职位也往往父死子继,或由部下拥立,唐中央只能加以承认,不能更改。除河朔三镇外,实力雄厚的还有六州节度使薛嵩。

各藩镇为了维护统治,除拼命扩充军队外,还挑选精勇组成亲信“牙兵”。牙兵多“父子相袭,亲党胶固”,有着共同的利益。节度使对牙兵供给丰厚,往往能得他们的死力,但这也使牙兵十分骄横,只要节度使对他们稍不如意,他们就或杀或逐,另立新主,遂形成了“变易主帅,如同儿戏”的局面。众藩镇中,尤其以田承嗣最为跋扈难制。

田承嗣,平州卢龙人,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名天下。开元末年,田承嗣任安禄山卢龙军前锋兵马使,在与奚、契丹人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升至武卫将军。田承嗣善于治军,在任兵马使时,安禄山曾在一个大雪天巡视各军营,初走进田承嗣军营,营内寂静无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但进入营内检阅士籍,又无一人不在营内。安禄山大为称奇,从此开始器重田承嗣。

田承嗣一直是安禄山的心腹死党,后来虽然归顺唐廷,但还公然为安禄山及史思明父子立祠堂,称之为“四圣堂”。唐朝廷却对其无可奈何。代宗还将自己的女儿永乐公主嫁给田承嗣的儿子田华,着意笼络,“意欲固结其心”。但田承嗣本性凶顽、反复无常,皇帝的恩宠只能适得其反,使他骄横傲慢,更加肆意妄为。

不过,田承嗣虽然飞扬跋扈,却对老将郭子仪极为敬重。郭子仪曾派遣自己的部将去魏博。田承嗣对来者十分客气,还向郭子仪所在的方向遥望叩拜,并指着自己的膝盖对使者说:“我这双膝盖,不向别人下跪已有多年了,现在要为郭公下跪。”


田承嗣对另一节度使薛嵩的地盘一直虎视眈眈,有心争夺攻伐。薛嵩为唐高宗朝名将薛仁贵之孙,也绝非善辈,对田承嗣甚为警惕,暗中有所防范。

传奇小说《太平广记》记载薛嵩有侍女红线,“善弹阮咸,又通经史”。阮咸就是琵琶。薛嵩对其极为宠爱,让她管理各种文书,称“内记室”。不仅如此,红线还身怀绝技,她听说田承嗣准备攻打薛嵩后,于半夜施展轻功赶到田承嗣所在的魏城,并潜入有重兵把守的田府,从田承嗣的枕边盗走了装有官印的金盒,没有惊动任何人。事后,薛嵩派人将金盒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田承嗣。还附上了一封信,信上说:“昨晚有人从魏城来,从您床头上拿了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专使连夜送还。”

此时,田承嗣正派人大肆搜索金盒的下落,接到薛嵩的信后,大惊失色,知道对方身边有能人,自此不敢小觑薛嵩。

而消弭了一场兵祸的红线却功成身退,向薛嵩辞行。薛嵩挽留不住,便设宴为红线饯行。当时有个叫冷朝阳的书生也在宴席中,当场填了一首词:“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一曲唱罢,薛嵩不胜其悲,红线也黯然泪下,随后借口酒醉离席。自此,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不知所终。

唐代宗见田承嗣忌惮薛嵩,干脆用薛嵩来制衡田承嗣。薛嵩尚有名将遗风,被委以重任后,“感恩奉职”。但薛嵩一死,田承嗣便立即发难,怂恿昭义军兵马使裴志清作乱,赶走薛嵩的弟弟薛崿,薛氏部众皆归田承嗣所有。薛崿无处可去,只好逃到京师长安,“素服于银台门待罪”。唐朝廷一直对田承嗣无可奈何,自然也不好怪罪薛崿,只能“诏释之”。


这时候,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弟李宝正(田承嗣女婿)在魏州打马球时,马突然受惊,意外撞死了田承嗣之子田维。田承嗣怒而杖杀李宝正,由此惹得李宝臣大怒,两镇关系立即恶化。李宝臣又联络与田承嗣素来不和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两人一起向朝廷上表,陈述田承嗣的累累罪状,请求讨伐。刚好唐代宗也想利用各节度使之间的矛盾,削弱藩镇的实力,便下令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共同讨伐田承嗣。

当时诸道一心要削弱田承嗣的实力,瓜分其地盘,开始倒也能齐心协力,各道合兵,势力颇大。田承嗣手下一些趋炎附势之徒感到害怕,暗中有投降的意思。田承嗣生怕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便派遣使者向朝廷上表,表示要“束身归朝”,意思是打算交出兵权,亲自到长安向朝廷请罪。唐朝廷竟然相信了田承嗣的话,下令诸道暂时停止进攻。田承嗣用一招拙劣的缓兵之计,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宝贵的时间。随后,田承嗣采取挑拨、分化、拉拢等种种卑劣手段,充分利用诸道之间的矛盾和各自的利益,顺利地瓦解了诸道各兵。

凑巧这时候汴宋留后病死,都虞侯李灵曜暗中结纳田承嗣,仗着田承嗣的势力,自任为汴宋留后。唐朝廷得知后大怒,下令讨伐李灵曜。李灵曜势单力孤,田承嗣急忙派儿子田悦救援,结果兵败。李灵曜被俘虏,押送京师斩首。

之后,唐代宗再次下令讨伐田承嗣,诸道却相互观望,再没有一人肯主动出击。唐朝廷也无可奈何,只好“就坡下驴”,下令恢复田承嗣的官爵,不必入朝。这时,田承嗣已经占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之地,拥有军队十多万人,成为藩镇中的最强者,以至时有“长安天子,魏府牙兵”的俗谚。

到了这个时候,各藩镇“虽在中国名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代宗皇帝“听其(藩镇)所为”是事实,不过不是因为宽仁,而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了。


唐代宗李豫死后,太子李适即位,是为唐德宗。

唐德宗生母姓沈。安史之乱时,唐玄宗匆忙出逃,当时还是广平王的代宗李俶(后易名为李豫)未及带上沈氏。沈氏沦入叛军之手,被押送到洛阳。后来唐军收复洛阳,广平王李俶在东都掖廷中重遇沈氏,本打算迎归长安,却因广平王准备北上破贼事宜,依旧把沈氏留在洛阳。不久,史思明再度举兵叛乱,重陷东都洛阳,沈氏重新落入叛军之手,且从此下落不明。代宗即位后,派人四处寻访生死不明的沈氏,并立沈氏之子李适为太子。李适登基为德宗后,立即尊沈氏为皇太后,继续派人寻访母亲的下落。

宦官高力士有个养女高氏对皇宫旧事非常了解。女官李真一曾经伺候沈氏,记得沈氏容貌。有一次,李真一看到高力士养女高氏,发现她的年纪和容貌跟沈氏很像,又熟知宫中典故,因而怀疑她就是沈氏。高氏自己也含糊不清。李真一禀报唐德宗后,唐徳宗以为找到了母亲,欣喜若狂,立即派人隆重地迎接高氏回上阳宫。高力士另一养子知道真相,怕惹祸上身,忙告诉唐德宗高氏并非沈氏。唐德宗大失所望,但仍然好好对待高氏,让她回家,还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被欺骗一百次也无悔,为的是找到我的亲娘。”

当时至少有四名女子自称沈氏,但都被人识破是属假冒之人。唐德宗虽多次受骗,却始终不愿放弃追查沈氏的下落。直至唐德宗之孙唐宪宗李纯即位后,才正式为沈氏举哀,以祎衣一副下葬。

母亲沦陷于藩镇叛军之手,一直是唐德宗心头恨事,所以唐德宗即位之初,即锐意改变藩镇专权的局面。他接受了宰相杨炎的建议,实行两税法,以增加财政收入,为讨伐藩镇提供必要的军费。结果,引起了一场新的殊死较量。


唐德宗即位前,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已经病死,时年七十五岁。田承嗣有十一个儿子,但他最喜爱侄子田悦,临终时命田悦为留后,让诸子辅佐。这时候的藩镇,基本上已经造成子孙世袭的事实,唐朝廷的任命不过成了形式。唐德宗即位后,急切地想改变这种状况。刚好这时候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其子李惟岳自任为留后。李惟岳接管了成德的所有事务后,还需要朝廷形式上的那一纸同意他继袭的诏书。但德宗新皇帝上任三把火,说什么也不同意给李惟岳正式任命的诏书。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博田悦、淄青李正己、山南东道梁崇义各派使者,与成德李惟岳暗中勾结,“潜谋勒兵拒命”。于是,成德、淄青、魏博、山南东道“遥相应助”,四镇连兵,公然与唐朝廷叫板,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四镇之乱”。

四镇之乱开始后,田悦先派兵抢攻邢、磁二州及临洺,率先挑起了战端;李正己派兵扼守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切断了唐朝廷江淮和江汉的粮道。

唐德宗大怒,决意平藩,先派使者与吐蕃、回纥讲和,以免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边境暂时安定后,唐朝廷从西京抽调防秋兵(防止吐蕃秋季入侵抢粮的军队)一万两千人,同时调集朔方、关中、太原,西至蜀汉,南尽江、淮、闽、越诸道兵,打算一举歼灭抗命的四镇。

一开始,唐官军势大,四镇接连吃了败仗。山南东道梁崇义被淮南节度使李希烈所杀。成德李惟岳先被幽州留后朱滔打败,后为成德兵马使王武俊所杀,首级被送到京师。淄青李正己急怒下病死,其子李纳擅领军务。四镇中去了二镇,田悦和李纳顿时势孤力单,不得不各自困守一角。局势对剩下的二镇极为不利,唐朝廷也认为天下不日可平。

长安的唐德宗非常得意,轻率地下诏三分成德镇(被杀的李惟岳的地盘),由此招致幽州留后朱滔和成德兵马使王武俊不满,认为皇帝不是论战功行事,因而对朝廷生怨。这便给了田悦可乘之机,田悦趁机派人与朱滔和王武俊联络,晓以利害,许以重利。朱滔和王武俊竟然倒戈相向,发兵援救被唐军围困的田悦。

唐德宗命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讨伐田悦、朱滔、王武俊三镇。结果,李怀光率领的唐官军大败,朱滔、王武俊与田悦、李纳四镇重新结盟:朱滔为盟主,自立为冀王,称“孤”;田悦立为魏王,王武俊立为赵王,李纳立为齐王,均称“寡人”。


令唐朝廷无比头痛的四镇称王问题还没有解决,又出了淮南节度使李希烈的叛乱。

李希烈先前曾协助唐朝廷平定四镇之乱。宰相杨炎曾经劝谏唐德宗,指出李希烈其人“无功犹倔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为人薄情寡义,心狠手辣,曾为董秦(李忠臣)养子,董秦对他信任有加,而他最终却驱逐了董秦取而代之。但唐德宗没有听从劝告,反而授予李希烈南平郡王的爵位,加任为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统领各道兵,讨伐梁崇义。李希烈杀死梁崇义后,自认为有大功,因此攻占了山南东道治所襄阳后,据为己有。唐朝廷另派节度使接管,李希烈相当不满。称王的四镇充分利用李希烈对唐朝廷的不满,对李希烈称臣劝进。在巨大的权势和名利的诱惑下,李希烈心动了,他自称天下都元帅,公然与唐朝廷对抗,开始向唐境进攻。

叛乱的五镇中,以李希烈兵强粮足,势力最强。唐朝廷大为震惊。唐德宗找宰相卢杞商量,卢杞嫉恨颜真卿,为了借刀杀人,竟然向唐德宗建议派颜真卿去安抚李希烈。

颜真卿不但是历史上著名的书法家,还是一个很有威望的老臣。安史之乱前,他担任平原太守。安禄山发动叛乱后,河北各郡大都被叛军占领,只有平原城因为颜真卿坚决抵抗,没有陷落。后来,他的堂兄颜杲卿在藁城起兵,河北十七郡响应,并公推颜真卿做盟主。在抗击安史叛军中,立了大功。代宗即位后,颜真卿被封为鲁郡公。所以,人们又称他颜鲁公。

这时颜真卿已经七十多岁,年老体衰,同僚们都劝他向皇帝辞职不去,但他毅然领命前往。颜真卿到达淮南汝州(今河南临汝)后,对李希烈晓以大义,劝其息兵罢战,让人民免受战祸之苦。李希烈不听劝告,反而要挟颜真卿协助他反唐。颜真卿自然不肯屈服,李希烈便将他扣押起来。

建中四年(783年)八月,李希烈发兵三万,围攻襄城(今河南襄城)。淮西招讨使李勉为救襄城,采用了围魏救赵之计,派兵趁李希烈后方空虚,直捣李希烈巢穴许州(今河南许昌)。李勉本是一心为国,不料唐德宗竟不理解,以为李勉也是想趁机捞一把,为自己谋取利益,立即派遣宦官指责李勉违诏。李勉被迫从许州撤兵,半途中李勉军遭到李希烈军伏击,大败,襄城因而更加危急。

襄城一旦陷落,东都洛阳便将吃紧。唐德宗急忙从西北抽调泾原(治所在今甘肃泾川县北)的兵马去救援襄城。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带了五千人马途经京城长安。适逢天降大雨,泾原兵士全身都湿透了,冻得发抖。而唐朝廷派京兆尹王翔犒赏军队。王翔带给军队的尽是粗米咸菜。泾原兵士大怒,产生了哗变,鼓噪攻入长安城。姚令言正要入朝辞行,听说部下哗变后,急忙赶来劝解士兵说:“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

唐德宗也急忙派宦官带着二十车钱帛去慰劳兵士,想亡羊补牢,稳定局势。然而,被激怒的泾原兵士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但杀死了宦官,还用兵器胁迫姚令言向西进兵。乱军入城后,立即开始冲击皇宫。皇宫的禁卫军无法抵抗,唐德宗仓促下无法可想,只好带着太子、诸王、公主从宫苑北门仓皇出走。

自从唐代宗朝宦官鱼朝恩因擅权被杀后,皇帝有所警惕,不再任用宦官掌管军队,所以此时唐德宗身边只有宦官及随从一百多人。司农卿郭曙(名将郭子仪第七子)正带着家兵数十人在禁苑中打猎,听说唐德宗出走,也立即赶来扈从。而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练射箭,得知消息后也率领部下四百人迅速赶来。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翰林学士姜公辅极有远见,拦在唐德宗马前,特意提醒说:“朱泚(音cǐ,同此)尝为泾原帅,得士心,昨以朱滔叛,坐夺兵权,泚常忧愤不得志。不如使人捕之,使陪銮驾,忽群凶立之,必贻国患。臣顷曾陈奏,陛下苟不能坦怀待之,则杀之,养兽自贻其患,悔且无益。”

朱泚为前任泾原节度使,因弟弟朱滔(即自立为冀王的幽州留后)反叛唐朝,牵连到他,被唐德宗解除了兵权,留住在长安私第,挂着太尉的名。姜公辅这话的中心意思是:即便唐德宗要走,也应该带上朱泚,否则后患无穷。

然而,此时唐德宗已经完全丧失了天子的气度,只顾自己逃命要紧,根本听不进去姜公辅的话。唐德宗一行出宫苑北门,预备逃去奉天(今陕西乾县)避难。

泾原兵士冲进了大明宫,发现皇帝已经跑了,就强行打开官库,大肆抢掠,一直闹了一夜。第二天,泾原兵士也抢累了,心满意足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众人便去找节度使姚令言。姚令言自知事已至此,他无法再置身事外,唐朝廷必定会将所有罪责摊到他头上,但他有心无胆,知道自己不能堪大任,便出主意拥戴朱泚为主。

朱泚本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今天赐良机,立即趁机接管了长安兵权,与河北诸镇割据势力遥相呼应。翰林学士姜公辅的担忧不幸应验。

这一事件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泾原之变”,由此直接造成唐德宗成为唐朝历史上第三个逃离长安的皇帝(第一个为唐玄宗,第二个为唐代宗)。


逃跑的皇帝一行经咸阳到达奉天。唐德宗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急忙下诏征发附近各道的兵马入援。左金吾大将军浑瑊(音jiān,同坚)率先来到奉天护驾。

浑瑊,铁勒族浑部人。曾任中郎将、左厢兵马使、大都护、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等职。善骑射,屡立战功,以忠勇著称。在唐朝廷平定安史之乱中,浑瑊先后随名将李光弼、郭子仪、仆固怀恩出战河北,收复两京。唐永泰年间,吐蕃十万大军攻唐。浑瑊戍奉天,临危不惧,亲率两百骁骑,冲入吐蕃营,生擒蕃将,因此勇冠诸军。之后,浑瑊又屡破吐蕃兵进扰,在唐军和朝廷中很有威望。众人看到他率兵到来,心里才逐渐安定。


此时,长安又发生了段秀实被杀事件。

段秀实,原名颜,字成公,陕西千阳人。幼读经史,稍长习武,言辞谦恭,朴实稳重。玄宗时举为明经,随后抛弃功名从军,积功至泾州刺史兼泾原郑颍节度使。段秀实总揽西北军政四年,吐蕃不敢犯境,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宰相杨炎嫉恨段秀实,削去了他的兵权,召到京师任司农卿(官名,九卿之一,掌钱谷)。朱泚认为段秀实一定怨恨朝廷,有心拉拢。不料段秀实却是心向朝廷,他见无法推脱,就假意留在朱泚身边,暗中联络将军刘海宾等人,准备找机会杀掉朱泚。

朱泚随后派泾原将领韩旻(音mín,同民,韩旻亦工花鸟画)率三千骑兵,前去奉天。名义上是去接唐德宗回京,实际上是去攻打奉天。段秀实得知消息后,十分着急,他担心奉天唐德宗没有足够的兵力守卫,便想暗中盗取姚令言的官印,但没有得手。于是段秀实在伪造的假公文上倒盖司农卿印,派人持假公文去骗韩旻回师。终于及时在骆谷驿截下韩旻,以姚令言之令命他返防。

段秀实自知韩旻一旦回到京师,假公文一事必然败露,便与将军刘海宾商议,计划杀死朱泚。当天,朱泚召段秀实议事。段秀实戎装入见。听说朱泚打算称帝,段秀实勃然大怒,用手中的象牙笏击打朱泚。朱泚头破血流而逃。但刘海宾等人迟迟未至,段秀实当即被杀。之后,与段秀实暗中相结的将军刘海宾等人都被诛杀。


消息传到奉天,唐德宗非常懊悔过去听信谗言,贬黜了段秀实,并为之流泪不已。时朝野上下赞叹:“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有如秀实之贤。”

朱泚随后即位称帝,自称为“大秦皇帝”,改元“应天”。称帝以后,朱泚杀死滞留在长安来不及逃跑的唐皇族七十多人,亲自带了兵马,前去攻打奉天。当时,朱泚叛军有数万人,而唐守军仅有数千人,兵力对比悬殊,奉天一度十分危急。

左金吾大将军浑瑊率唐军浴血苦战,坚守危城。为了攻城,朱泚派人造了特别大的云梯。浑瑊得知后,事先在城墙边掘通了地道,地道里堆满了干柴,还在城头准备好大批松脂火把。叛军攻城时,箭如雨点般密集,唐军根本无法还击。叛军兵士便开始攀援云梯,打算攻入城中。不料云梯一架架都陷进了地道,城头上的唐军又往下扔火把,点燃了地道里的干柴,烧着了云梯。熊熊大火中,云梯上的叛军被烧得焦头烂额,纷纷掉了下去。浑瑊趁机率唐军从城门杀出,朱泚叛军大败。

朱泚见强攻不行,便将奉天团团包围,攻打了一个月。城中粮食全都吃光了,情况非常危急。关键的时刻,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昼夜兼程,赶到奉天救援。奉命东讨田悦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此时也回师向西救援。朱泚一看形势不妙,便撤了对奉天的包围,退回长安固守。

奉天解围后,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自恃功高,认为唐德宗会亲自召见厚赏。他性格粗疏,看不起宰相卢杞等人,经常对人说卢杞等人奸诈、谄媚,天下之乱,都是这些人造成的。卢杞得知后,心中恐惧,生怕李怀光会在唐德宗面前诋毁自己,便暗中阻止唐德宗召见李怀光,命李怀光立即引军收复长安。

李怀光千里迢迢赶来奔赴国难,自认为竭心尽力,忠心耿耿,而皇帝近在咫尺,竟然不肯召见,自然非常不满。于是领兵屯驻咸阳,不肯进兵。并多次上表揭露宰相卢杞、宦官翟文秀等人的罪恶。德宗皇帝身边的大臣对卢杞这样处置功臣也很不满,议论纷纷。德宗不得已,贬宰相卢杞为远州司马,杀宦官翟文秀。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初一,唐德宗听从翰林学士、考功郎中陆贽的建议,下诏“罪己”,即著名的《奉天改元大赦制》,宣布赦天下,除朱泚外,赦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朱滔之罪,并停间架、除陌之类。

这篇诏书由陆贽起草。陆贽以骈文擅名,对偶齐整,语义流畅,气势极盛,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又长于奏疏,以深挚的情感和雄畅的辞辩见长,史称“有唐以来,未曾有之”。这篇《奉天改元大赦制》充分显示了陆贽的文学才华。文中以痛切之辞,直书君过,文笔犀利,情感激烈。据说,诏书下达之日,“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激发”。诏书的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王武俊、田悦、李纳见到诏书的赦令后,都主动去除了王号,上表谢罪。这三人重新归顺朝廷,固然是因为考虑到自身的利害关系,但也有被诏书感动的因素在其中。


李怀光以顿兵不进的方式胁迫唐德宗贬斥了卢杞等人后,心中也不自安,开始有背叛朝廷的想法,但尚犹豫不决。他在咸阳驻守了几个月,停滞不前,始终不肯出兵收复长安。唐德宗多次派中使催促他。李怀光总是以士兵疲惫为借口,不肯发兵。李怀光又暗中派人与长安城中的朱泚联络,准备互相勾结。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觉察到李怀光的异常,提醒唐德宗应该有所防备,并建议任命副将赵光铣等人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领兵五百人驻守,以防患于未然。唐德宗此时信任李怀光,因此没有采纳李晟的建议。

唐德宗准备亲自带领禁兵到咸阳,以劳军为名,督促各将进兵征讨,尤其是要督促李怀光。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趁机挑拨离间,告诉李怀光,说唐德宗用的是汉高祖伪游云梦的计谋,打算趁机擒获各将。李怀光大为恐慌,至此,才下定了谋反的决心。

唐德宗出发前,还生怕李怀光猜疑,加封李怀光为太尉,并赐铁券,以示信任有加。然而,使者到咸阳宣布圣旨时,李怀光更加怀疑,因而态度十分倨傲无礼,当着使者的面将铁券扔在地上说:“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使者回报后,唐德宗这才相信李怀光起了反意,下令加强戒备,同时加任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继而又加任为同平章事,将挽救唐朝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

李怀光公开谋反后,派他的部将赵升鸾悄悄进入奉天,约定晚间火烧乾陵,让赵升鸾作内应,挟持唐德宗。赵升鸾将此事告诉了浑瑊。浑瑊急报唐朝廷,请唐德宗速离奉天去梁州(今陕西汉中)。唐德宗命令浑瑊戒严。浑瑊从朝中出来,部署尚未停当,唐德宗已经慌慌张张地离开奉天西行。朝臣及将士随唐德宗而行,情形非常狼狈。

李怀光的反叛使局势更加恶化,不少唐大臣都投降了朱泚。在关键的时候,李晟力挽狂澜。他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以忠义激励将士,保持了唐军将士的士气,长安附近的唐军都自愿接受李晟指挥。

当时叛军内部也相当不稳定,李怀光的一些部下不愿意跟随叛乱,有些将士投奔了李晟。而长安城内的朱泚对李怀光也保持警惕,两人产生了很深的隔阂。李怀光内忧部下兵变,外怕李晟袭击,干脆带着人马逃到河中去了。

李怀光一走,朱泚陷入孤立。浑瑊守住了奉天,也跟李晟彼此呼应。唐大军进逼长安。兴元元年(784年)五月,李晟收复了长安。朱泚和姚令言带领残兵败将,向西奔逃,在途中都被部下杀死。河中守将纷纷投降,李怀光不知所为,自缢而死。这次历时半年多的泾原兵变总算结束了。

此时,只有自称“楚帝”的李希烈尚据淮西抗命。贞元二年(786年)初,李希烈部将连续进犯襄州、郑州,均被唐军击退。四月,淮西大将陈仙奇毒死李希烈,杀其亲眷,举众归顺朝廷,陈仙奇被授为淮西节度使。

至此,这场因讨伐四镇之乱而引出李希烈、朱泚、李怀光的更大兵祸,历时五年,战火总算平息了。然而,藩镇世袭和自立统帅也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事隔不久,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自为留后,朝廷也只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