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阵前美酒

西川巴西、下辨一带战云密布,兵气正浓。鸟兽也屏息静气,不敢啼鸣。

魏国五万大军自汉中开拔,奔赴汉蜀之境。此地隘绝险阻似云雾一般绵绵不断,令人战栗,仿佛在啸咤着:“寸土不容侵犯!”

正面之敌是马超。马超与张飞分别守把下辨、巴西。

曹军主帅是曹洪,大将则有张郃,兵力与装备方面曹军占据了绝对优势。

序战在曹军主力与马超部下吴兰、任夔之间展开,结果第一仗任夔阵亡,吴兰败逃。

“未得我的命令,何故轻敌以致战败?从今以后紧守隘口,切勿轻举妄动与敌交战!”马超对吴兰轻忽出战大加叱责,因为他对曹军的厉害有着切肤之感,绝不敢小瞧。

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阵,不免生疑:“怎么回事?我军这样进攻,马超硬是不应阵,那样剽悍之猛将竟如此沉得住气,此中恐有诈谋。”曹洪想着,且引兵退回南郑城。

张郃心中不悦:“将军,序战既斩得敌将,为何不乘胜前进反而退兵?”

“我离开邺郡时曾听得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哈哈哈!这可是稀罕,将军已年近五旬,奈何还信卜占之类而自惑其心呀?况且身为鬼神犹避之不及的铮铮武将?看来凡是人都有弱处啊!”张郃哂笑一通又说道:“张某不才,愿借三万兵士直取巴西,给张飞迎头一击,以断我后顾之忧!”

曹洪见他压根儿没将张飞放在眼里,反觉危险:“张飞绝非等闲之辈,不可轻敌。”

张郃却自信满满:“人人皆畏张飞,但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小儿罢了!将军倘对其稍有恐惧之心,只怕士卒更会闻风丧胆,如此仗又如何打?将军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听到张郃带着讽刺挖苦依旧执拗地坚持自己的主张,曹洪也只得同意,心想让他自己去领教一下也罢。但又难消一抹不安,便说:“倘有疏失若何?”

“不必挂念,倘若不能生擒张飞,甘受军法处置,绝无怨恨!”

“好!你写下军令状来。”

“写便写!”

张郃于是率兵三万,自任主帅,意气风发地向巴西出发,可以随自己的意想怎么战就怎么战了。

巴西至阆中(今重庆市以北)一带群山巍峨,山谷幽深,险峰高耸指天,林木低垂千尺,何处行军,何处安阵,令人一时间难下判断。

张郃构筑了三处阵寨,各傍山险,一处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一名荡石寨。张郃分兵两下,一半守寨,另率一半去攻打巴西。

张飞与部下商议。

“曹军来了,雷铜,依你看如何应付?”

“领兵的好像是张郃。”

“一万五千兵马。真想像碾死蝼蚁似的,将他们统统殄灭!闭守还是出战?”

“此处地势奇峻,倘使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兴许可以收到奇效。”

“好,出阵!”

张飞与雷铜各领五千人马分两队出发,离阆中三十里处,正与张郃相遇。“前面是张郃!”张飞立即拍马向前跃去,仿佛驾驭着一头怒狮似的。

张郃没料到遭遇敌人,他回头看去,只见后方山上也竖着蜀旗,山谷下也竖着蜀旗,再闻听得四下里峰谷之间皆是呐喊声,一时间竟畏惧起来。

主帅心理产生波动,全军登时便支离破碎了,看到张飞呼喝一声“小子,张飞来也!”朝他冲来,张郃撒腿便逃,只留下后脑勺儿。先前在曹洪面前口吐大言一幕,早就不知丢到何处。而张飞从容不迫的呼喝仿佛是在邀呼酒友,较之炸雷似的怒吼,反使得他更加心惊肉跳。

“快退!快退!”曹兵催督着争相逃命,但凡有蜀兵旗旛处便绕避而走,事后才知原来皆是疑兵,雷铜差部下登上各处山头故意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但等知晓时已经迟了。阵形一旦溃乱便无法重整了,尤其是在这地恶山险之处。

“紧闭寨门!”好不容易逃回寨子,张郃即下令塞紧岩窟门,加固溪谷栅子,置起檑木炮石,躲入紧傍绝壁的铜城坚寨里死守。

张飞追赶至对面山上,扎下阵寨,摆出一副对决的架势,张郃就是不出。张飞在这厢山上搭手远眺,只见张郃每日登宕渠寨高地,摆开筵席,与帐下部将终日吹吹打打,饮酒作乐。

“这倒甚是有趣哩!”张飞心里痒痒地难受,却只得恨恨地远远望着,硬拿他没辙。

“雷铜,你看见了?”

“真是可恶哩,将军!”

“早晚要叫他尝尝我的厉害!不过,敌人越是如此夸示,越说明他一定在玩什么计谋,千万不可入他的彀!”

“明白了。”

雷铜于是领一队兵士至对面山下,对着山上百般秽骂。

——坚守勿战!

敌人似乎横下心坚守这条铁则,无论蜀兵如何叫骂,就是不出,不战。

“回去,明日再来!”蜀兵无奈,只得还营。次日又前往,叫骂得愈加难听,然而山上曹军就像聋子或哑巴似的,毫无反应。

“混账东西!给我上山攻!”

雷铜陡然冒火,带领兵士跃过溪流朝山上曹军阵寨冲去,将寨栅踏得粉碎。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仿佛万雷齐轰,滚木、巨石、箭矢、石炮似雨点般倾泻而下。“正候着你哩!”蜀兵死伤数百人,大败而归。

张飞心里甚是不安。只得亲自率兵去到对面山下,像雷铜连日来做的一样,扯开了嗓子不停地恶骂。

张飞的臭嘴巴骂起人来可不是雷铜之辈可比,刻毒、辛辣到极点,怎奈敌人依旧是纹丝不动,缄口不应。

“张郃也够厉害的,愣是没反应,看来我等是对牛弹琴、朝墙壁喷唾沫哩……真拿他没办法,只好拖上一阵再看看吧!”张飞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返回阵寨。

过了几天——

不知何故,这回却是从张郃的阵前爆发出一阵恶骂声。

隔着山涧往对面看去,只见曹兵聚集在山头,一齐发声,使劲朝这厢叫骂。

雷铜远远望着,不由得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真是可气!恨不得一举……”

张飞忙将他止住:“若我等眼下出击,岂不是刚好中了敌人的套?还是再耐心等等看吧!”

如此相拒了五十余日,两军兵士都有点儿不消停,空气煞是紧张。张飞于是想出一个主意,下山前往敌军寨前摆开阵势,又命兵士运酒至阵前,设下酒宴,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朝对面山头恶骂。部下也跟着张飞齐声叫骂。

张郃见这架势,却下令:“瞧,张飞沉不住气了!不理他,且看他发酒疯发到何时!”因此山上一片静寂。

再说刘玄德在成都心系这厢的战况,差使者犒军,顺便探视军势。

使者返回成都后报告说:“张将军的人马于阆中以北与张郃的人马对阵五十余日,不管使什么计谋,张郃硬是不肯出战,张将军推说是迷惑敌人,却整日于山前饮酒、叫骂敌人。”

刘玄德吃了一惊,当即与孔明商量,请教如何是好。

孔明听说了事情原委,疏朗一笑:“阆中恐无好酒啊。速速备五十瓮成都的美酒,差人送往阵前,管够张将军喝!”

“这怎么行?!张飞之前便曾因为饮酒误事,如今何故反要送酒与他,真是难以理解呀!他若沉醉于美酒,兴许会被张郃挫败也说不定啊!”刘玄德脸上露出了愤愤的神情。

孔明仍微笑而语:“主公虽与张飞做了多年的兄弟,看来仍旧不清楚他的脾性哩。张飞入蜀时义释严颜之事主公不记得了么?由此事来看,计谋之深绝非一介勇夫所为。如今与张郃对阵宕渠寨前五十余日,酒醉之后便坐山前辱骂,旁若无人,此非贪杯,定是智取张郃之计哪!”

听了孔明一席话,刘玄德不禁面红耳赤。孔明趁热打铁道:“相信张将军是深谋远虑,故意令张郃轻忽,可遣人前往相助。”

刘玄德点点头:“嗯,虽是如此,总叫人不甚放心,毕竟张郃非同一般。就派魏延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孔明征得了刘玄德的同意,唤魏延前来:“尽速筹措成都名酒五十瓮!”魏延莫名其妙,但还是立即照办,筹齐了酒,向孔明交差。孔明用黄旗写了“阵前美酒”几个大字插上。

“将此好酒作三车装,即刻解赴宕渠阵前!”

魏延一刻也不敢耽误,催起车马便赶往前线。沿途的百姓看见这异乎寻常的军车,面面相觑,都在猜测是什么美事。

来到宕渠阵前,将酒交付张飞,张飞大喜过望道:“有这些好酒,我的好事定成无疑了!”说罢,对着酒瓮拜了几拜。随即招呼魏延与雷铜:“魏延为右翼,雷铜为左翼,看我军中红旗为号,一齐出击,一举合力破溃张郃!”

吩咐妥当,张飞命人将美酒并佳馔摆列阵前,大张旗鼓地开宴,痛饮痛吃起来。众将士久随军旅,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大快朵颐了,喝着成都的美酒,顿时山谷间回荡起高昂畅快的笑语声。

曹军哨兵远远眺望着这厢的光景,立即报告给了张郃。

“真是奇了怪了!”张郃亲自到山上观看,只见张飞坐于中军帐下正喝得带劲,还令两名小卒在阵前摔跤为戏。“张飞欺我太甚了!”张郃怒不可遏,当即命令蒙头、荡石二寨的曹军左右为援,当夜出动下山劫寨。

趁着月色,曹军逼近张飞营寨,张飞兀自端坐帐中饮着酒。“给我冲!”一声令下,山头擂鼓助阵,锣号齐鸣,曹军两个寨子的人马好似雪崩一般呐喊声震天,杀向张飞营寨。张郃骤马驰入,只觑准了张飞,一枪刺去——感觉不对,却是一个草人!

“糟糕!”

刚想勒马退后,但闻铁炮声响,一将当先挡住了退路。再看那将,黑面虎髯,一双铜镜般的环眼,声如巨雷,正是张飞。

“张郃!响当当的燕人张飞在此!还不快快受死!”挺一杆丈八蛇矛便不由分说刺来。张郃慌忙拼死相抵,二人大战五十来回合。

张郃一心盼两寨来助阵营救,怎料蒙头、荡石两寨的人马早已被魏延与雷铜二将率兵杀退,并乘势夺取了寨子。张郃不见救兵至,正勉强应付,忽然又见山上火起,原来宕渠寨也被张飞的后军夺了去。三个寨子俱失,加上蜀兵越聚越多,张郃只得抽身快马加鞭奔瓦口关方向逃去。

张飞岂肯放过,立即号令全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