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面埋伏
袁绍在八百骑兵的掩护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到了黎阳。
由于己方的联络网已经中断,今后该向西还是向东,一时迷失了方向。
袁绍在黎山的山脚下一觉睡到天明。当他醒来时,突然听到了男女老幼悲泣哀号的声音。
他再次倾耳谛听外面的哭声,发现有子女为战死的父亲而哭,弟弟为失去哥哥而哭,妻子为阵亡的丈夫而哭,他们都一边呼唤着自己亲人的名字,一边恸哭不已。
这时,旗下的一名士兵前来对袁绍禀报:“逢纪、义渠两位大将集合了四方将士,现已来到这儿。”
袁绍若有所悟地联想道:“果然如此。刚才那些哭叫声是不是看到我军败退的士兵后才发出来的?或许其中还有我军的家属吧!”
由于逢纪、义渠二将率兵相随,袁绍才有了复生的感觉,于是他率众返回冀州。但是,一路上不论是通过村庄还是城镇,凡是有人的地方,他不断听到老百姓的哀号和仇恨的声音:“如果能听取田丰的谏言,就不会发生这样悲惨的灾难。”
老百姓的怨愤也在情理之中。在这次官渡大战中,袁绍的河北军号称有七十五万,而今虽有逢纪、义渠等将相随,但四下环顾,所剩之兵已寥寥无几,陪伴在袁绍身边的,只是破旗悲风,还有百姓的怨叹与哀号。
“田丰……啊,他说得对。可惜我当时没有听取他的谏言,这实在是我的过错。现在还有何面目与他相见呢?”
袁绍为此深感后悔。
逢纪平时和田丰关系不好,当他听说袁绍为当时不听田丰的谏言而后悔的消息后,害怕一到冀州,袁绍就会重新重用田丰,于是不惜编造谎言对袁绍进谗言道:“我听从城内出来迎接我们的老百姓传言,身在监狱的田丰,听到我军大败的消息后,拍手大笑,他自吹说:‘这不是我早就预见到的事吗?’”
袁绍又被逢纪的谗言所蒙蔽,心中再次憎恨田丰,暗暗发誓一回到冀州就立刻将其处斩。
关在冀州监狱里的田丰听到官渡大败的消息后,一直沉吟不语,连饭也不吃。
敬佩田丰学识为人的狱卒偷偷地来到狱窗边劝慰道:“正是因为这次大败,袁大将军也一定十分清楚先生的忠谏,等他回来后必定会感谢你,而且以后想必会重用您的吧?”
田丰摇头道:“不。你说的只是通常的见识,而主公不会这样做。一个经常听取忠臣之言不信奸臣谗言的主公是不会遭到如此惨败的。所以我田丰的死期也可能快到了。”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狱卒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是,田丰的预言很快就得到了验证。袁绍一回到冀州,当天就派使者来到监狱,对田丰说道:“主公赐剑于罪人!”说罢便催着田丰拔剑自裁。狱卒对田丰的先见之明感到十分惊讶,同时又为他的死而深感悲痛,所以特地备了告别的酒肴,供他临终前最后一次享用。
田丰神情自若地走出牢房,他坐在草席上喝了一杯酒后,慨然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识其主而事之,只能怪自己愚昧不明。既然死期已至,坦然受之,无须赘言。”
说着,拔剑引颈自戮。浸润着田丰殷红鲜血的大地更加晦暗,冀州上空的星星则妖异地发出红光。冀州的百姓们闻讯后无不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袁绍回到冀州后,整天把自己关在城内的殿阁里,在忧郁和烦恼中打发着日子。国运的衰退已明显可见,原本强大的国家深陷由盛转衰的泥潭。
对外战争所受的创伤虽然很大,但内政的忧患更加深刻。
“趁你身体健旺之时,请尽快确定继承人吧。如果能早日确定继承人,那么河北诸州也能尽快形成一体,一定能顺利地推进你制定的方针。”
袁绍的夫人刘氏一直催促他赶快立嗣,其实她是想把自己亲生的第三子袁尚立为统治河北诸州的袁绍后嗣。
“我累了,身心俱疲。我会在近期决定立嗣问题的。”
袁绍经常从刘氏口中听到此事,所以头脑中也把袁尚列为立嗣的第一人选。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袁绍深知,自己的大儿子袁谭长据青州,二儿子袁熙镇守幽州,如果越过两位兄长,直接立袁尚为后嗣,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袁绍对此深感困惑。他心中只中意长期待在自己身边、深受宠爱的袁尚,这本是再清楚不过的,但他还是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先征求重臣们的意见。
逢纪和审配二人想拥立袁尚,而郭图和辛评也许是正统派,他们似乎更想拥立长子袁谭。袁绍心中明白这两派的意见很难调和,但如果自己亲自出马,向他们透露自己的心愿,那么也许这些人会一致拥立袁尚。
有鉴于此,一天,袁绍特意召集四位大将在翠眉庙商议立嗣之事。
袁绍道:“现在,我也老了,决定将几个儿子分开,让他们各自镇守适合自己的州郡。但是,以立嗣而言,我认为三子袁尚素质最佳,所以我考虑在近期立袁尚为河北的新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袁绍以征求意见为名,暗中挑明了自己的心愿。
但是,郭图却并不理会,反而抢在众人之前,狂言直谏道:“我认为主公的说法并不妥当。自古以来,废兄立弟,宗室就会不得安宁。若一意孤行,那么立刻就会在河北全境引起混乱,百姓们的生活也无法安宁,其中的利弊得失应是洞若观火,无须再议。再说,曹操对于我们的侵略战争并未停息……所以我认为当前的要务是专心致志地巩固国防,至于立嗣之事,当可暂缓。”
自从失去了沮授和田丰等忠良之臣以来,这样痛切的话语已经很少听到了,袁绍的心中也时常为此感到痛悔不已。所以,当他听到郭图的狂言直谏后,虽然面露不悦的神色,嘴里还是放缓口气说道:“是这样的吗?……嗯……嗯。”他似乎也想再次反省,重新加以考虑。
又过了几天,袁绍在并州的外甥高干听到河北军在官渡大败的消息后,率军五万进城而来,袁绍的长子袁谭也从青州率领五万骑兵闻讯赶来,他的次子袁熙则紧随其后率领着六万大军来到冀州城外,安营驻扎。
一时各路大军云集,冀州城内外处处飘扬着河北军的旗帜,曾经一度情绪低落的袁绍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似乎又感到放心了,并且充满自信地说道:“无论在什么场合,最坚强的仍然是我的孩子和至亲。既然我又得到了这么多精兵强将,经过长途征战,人困马疲的曹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另一方面,袁绍又汇集了从各处发来的关于曹军动向的情报,经过仔细分析,发现曹军并没有急于深入敌后。他们在取得官渡大捷之后,全军暂且聚集在黄河一线,估计是准备慢慢地扩充军备和休整兵马。
一天,突然有几十位当地的父老结伴来到曹操的阵营前。他们有的满头白发,有的蓄着山羊胡须,有的拄着拐杖,还有的鹤发童颜,宛如仙翁,他们互相搀扶着,对阵营前的卫兵说道:“我们是来向丞相祝贺的。”
听到卫兵的禀报后,曹操立刻出来相迎,并一起同席叙话。
曹操问道:“诸位老人有多大年纪了?”
一人说一百零四岁,一人说一百零二岁,年龄最小的也有八九十岁。
“啊。你们都如此高寿,真是可喜可贺呀。”曹操高兴地说道,并下令给老人们送上酒食,赐予绢帛。
接着,他又说道:“我关心老人,也尊敬老人。为何呢?在这艰难的世道中能活到你们这样的高龄,仅这一点不就很了不起嘛。只要顽强地生活下去,就值得我们充分地尊敬。那些做坏事的人是不可能安享高寿的。所以说,高龄者必定是心地善良的人。”
老人们听了曹操的一席话后,无不喜笑颜开。一个自称百岁的老翁恭敬地答道:“五十年前,还是桓帝朝的时候,有个来自辽东、名叫殷馗的预言者来到我们村庄。他说,最近在西北的上空能看到一颗黄色的星星,它是五十年后有位稀世英杰暂住你们村庄的预兆。后来,我们村庄在袁绍的统治之下,饱受恶政之苦,正当我们绝望了,以为这样的苦日子还将长久持续下去的时候,没想到在今年殷馗的预言实现了。今年正巧就是殷馗预言后的第五十个年头,所以我们都欢天喜地一起来祝贺丞相。”
说罢,老人们向曹操献上带来的猪、鸡等土产,真诚地表达了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心意。于是,老人们在热烈的气氛中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没过多久,曹操向全军颁布了新的法令:
破坏农家耕地者,斩!
偷盗农家一犬一鸡者,斩!
调戏当地妇女者,斩!
乱酒、纵火者,斩!
爱护老幼、布施仁德者,重赏!
“善政来了!”
“太平盛世到了!”
当地的百姓们自然喜出望外,纷纷歌颂曹操的德政。因此,曹操的军队以后不仅再也不缺军粮和马草,而且能经常从百姓口中听到对曹军有用的情报。
曹操也早就听说袁绍已经卷土重来,聚四州三十万之兵,再次推进到仓亭一带。
曹操再次指挥全军奋勇向前,双方交换了战书,决定在战场上一决胜负。
开战的第一天。袁绍率先骑马出阵,身后紧随着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外甥。袁绍大叫曹操出来。
在一阵战鼓声中,曹操飒爽英姿地上了战场。他一见袁绍,便开口骂道:“你这个穷途末路的老东西,还不知死?难道还要动用我的宝剑吗?”
袁绍大怒,对左右喝令道:“还不把这个伤天害理的贼子给我拿下!”
三子袁尚为了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立刻应声向曹操杀来。
曹操见来将只是个年及弱冠的小青年,不禁惊讶地瞪大眼睛,他扭头对后面的将领问道:“那个毛孩子是谁?”
徐晃的部下史涣答道:“那人是袁绍第三个儿子袁尚,让我去会会他。”
史涣说着就挺枪跃马,迎头而上。
袁尚避开史涣锋利的枪头,立刻拨马而逃。史涣紧紧追赶。袁尚一边逃,一边回头斜眼偷看,冷不防拿起短弓,嗖的一声射出一支冷箭,直接射中了史涣的左目。
在史涣落马扬起的烟尘中,袁绍阵营的将领们欢声四起,他们纷纷赞扬身为名门之后的袁尚立下了显赫的战功。
袁绍亲眼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英武表现,更增强了他必胜的信念。
现在,无论从装备上还是从兵员人数上,河北军依然保持着压倒性优势。因此不仅开战后第一、第二天获胜,河北军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也始终保持着连战连捷的势头。
曹操看到自己的军队连遭败绩,急忙召集身边的大将、谋士开会商讨对策。
“程昱,你有何见解?”曹操问身边的一位大将。
程昱就此提出了“十面埋伏”的计谋。
于是,曹操的军队突然后撤,撤到黄河边上重新布阵。曹操把自己的军队分成十支伏兵。各支部队保持着密切的联络,严阵以待随后追来的敌方大军。
袁绍一边不断地派出探子收集敌情,一边指挥着三十万大军缓缓推进。
“敌人布下了背水一战的阵势。”
听到这个讯息后,河北军遂不敢轻举妄动。
一天深夜,曹操的中军前卫队大将许褚趁着夜色,率军前来偷袭河北军。
“发兵包围!”
袁绍的五寨人马第一次全体出动。为了抓捕许褚的夜袭部队,河北军蜂拥而至,从四面包抄过来,声势惊天动地。
许褚按照事先制定的周密计划行事,一战即逃,再战再逃,终于把大批敌军诱至黄河之畔,使敌方的五寨人马一步一步地掉入十面埋伏的陷阱之中。
“后面就是黄河了,背水一战的敌人一定会作拼死的抵抗,切勿深入!”
当袁绍父子通过传令兵从本阵向前线的将士传达这样的命令时,他们的总司令部已处于明显偏离五寨核心的位置,前线与后方的联络出现了明显的疏漏。
突然,在方圆二十里的区域内,曹操预先埋伏的十队兵马从原野、山丘、河岸等处奋勇而出,呐喊着大举反攻。
“没关系!”
“不要慌!”
袁绍父子直到最后还坚信自己的总司令部和敌军之间有着己方强大的部队,而且双方还隔着一段距离。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信赖的五寨部队的防线已经漏洞百出。
不久,敌军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右翼第一队,夏侯惇。”
“第二队大将,张辽。”
“统领第三队的李典。”
“第四队,乐进。”
“第五队,夏侯渊。”
“左翼第一队,曹洪。”
“二队张郃。三队徐晃。四队于禁。五队高览。”
“糟了,大事不好!”
袁绍的总司令部处于一片慌乱之中。
为何敌军能如此迅速地逼近呢?我们的三十万大军究竟在哪儿作战?大家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形势急变,也根本没时间再去考虑了。
袁绍和三个儿子一起拼命地逃跑。
跟在他们后面的将士们在途中受到敌军徐晃和于禁部队的夹击,狼狈逃窜,很快就被消灭了。
袁绍父子也多次被包围,几乎丧命于敌兵的铁扒之下。
他们四次弃马换乘,不断奔逃,终于历尽艰辛逃到了仓亭,和己方的残余部队会合。但是,还没来得及稍加喘息,曹洪、夏侯惇的突击部队已及时赶到,并对他们发动了迅雷般的突击。
经过激烈的战斗,袁绍的次子袁熙和外甥高干都身负重伤。
袁绍深知处境的凶险,不得已连夜狂逃,一口气连续逃了一百余里。到第二天早晨清点人数时,才发现残兵残将已不到一万人。
一路奔逃都遭遇追兵,刚想停歇就被追上,只得不分昼夜地败走而逃,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败逃更痛苦的事了。
而且所剩的一万名残兵中,三分之一是轻重伤员,他们正在不断地落伍。
“啊,父亲,您怎么啦?”
袁绍的三子袁尚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掉在后面的父亲,急忙大声地叫着走在前面的二位哥哥:“哥哥,不好了,请等一下!”
袁谭和袁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调转马头回到袁绍的身边。这时,全军也在一阵惊乱中停止前进。
年迈的袁绍由于日夜不停地连续奔逃几百里,身心的疲惫已达到了极点,他在马上不知不觉地昏厥过去,嘴里大口地吐着鲜血。
“父亲!”
“大将军!”
“请您再坚持一下!”
袁绍的三个儿子和旗下众将把他从马上抱下来,拼命地设法施救。
袁绍终于醒来,他抬起苍白的脸,一边让三子袁尚擦去他嘴角的鲜血,一边对三个儿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担心……没什么事……”
这时,走在最前面、毫不知情的前锋部队,突然像突遇雪崩似的逃了回来。
原来,敌方强大的游击部队早已迂回到此处,截断了河北军的去路。慌乱中,长子袁谭抱着意识模糊的父亲再次骑上战马,顺着旁边的一条小道狂逃几十里。
“我不行了,太痛苦了,快把我放下来!”
袁绍横躺在长子的膝盖上,气息微弱地呻吟着。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苍白的月亮悄悄地升起。袁氏兄弟和将士们聚合在树林中的背阴处。他们把战袍铺在草地上,让袁绍仰躺着。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袁绍呆滞的眼眸。
“袁尚,袁谭,……袁熙都在吗?看来我的天命将尽了。你们兄弟回到本国后要重整旗鼓,厉兵秣马,再和曹操一决雌雄!你们兄弟一定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袁绍说罢,又不断地吐着黑血,四肢抽动着,气绝身亡。
袁氏兄弟们痛哭着把袁绍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全军立即启程,匆匆地赶回本国。一进入冀州城,他们立刻宣称袁绍在前线病重而返,由三子袁尚临时执政,审配及其他重臣相与辅佐。
于是,次子袁熙去了幽州,长子袁谭去了青州,各自回到原来镇守的地方。外甥高干也回到并州,临行前相约“一定东山再起”。
曹操获得大胜后率军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冀州境内,但诸位大将却谏言此时不宜动兵:“现在正是稻子成熟的时候,如果发动战争,势必造成田地荒芜,影响百姓的生计,招致民怨。再说我军也经过长途行军作战,人马俱疲。不论是后方的联络还是军粮的补给,困难会越来越大。袁绍虽说病重,但有审配、逢纪等名将辅佐,仍有一定的实力。所以现在贸然深入,有很大的危险性。”
曹操大度地接受了诸位大将的意见:“不错,百姓是国之根本。再说这儿的田地不久就会归属于我,何不体恤民情呢?”
于是,他命令全军掉转方向,班师回朝。
途中,不断有许都派来的信使骑着快马来报:“据说现盘踞在汝南一带的刘玄德命令刘辟、龚都等人集合数万军队,企图乘虚突袭许都,情况危急,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