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卢植遭囚

有义,却无官爵;有勇,却无官旗。玄德的军队走到哪里都被当做私兵对待。

原以为能听到“打得好”之类的褒奖或犒劳的话,不料朱儁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就下令“这里不用你们了,转战广宗地方,支援卢将军去吧”。刘备生性老实,受命而归。但关羽、张飞听到此话,露出愠色,道:“什么?命令我们马上就走吗?”

尤其是张飞,手握剑把,道:“岂有此理!就算是官军大将,这样的命令我们也不能接受!昨天夜里为我们恶战苦斗的部下太可怜啦!怎么能下这样的命令呢!?”张飞激动起来,“大哥太老实啦,在洛阳城里人的眼里好欺负。我找他去!”

说完他就要去朱儁营寨,被忍着同样不快的关羽极力拦下。

“等等!”关羽道,“在这里使性子,配合官军的意义、军功都会化成泡影。城里这帮家伙本来就任性自负。我们默默地尽力于国事,诚意总有一天会上达天听。为眼前之利动怒,那是小人做派。我们应当朝着更高的理想奋斗。”

“可是心里生气!”

“别感情用事啦。”

“无礼的家伙!”

“知道了,知道了。就这样算了吧,算了吧。”

总算安慰张飞息了怒,关羽顺便又安慰忧虑的玄德,道:“大哥,你也生气了吧。战场也是世道的一部分。大千世界里,这是常有的事。我们马上撤出此地吧。”

玄德并没有那么生气。也许因为他天性温和,尽管两位义弟在那里一口一个忍字,自己实际上却不认为朱儁的命令多么失礼、多么无理,所以也没有发怒,坏了气色。

刘备让兵卒们睡了一觉,又尽量让他们好好吃了顿饱饭,然后半夜拔寨而去。

昨天还在西线作战。今天就已来到东线。

天天带着五百手下行军,玄德痛感私兵的卑贱。

这支军队的宗旨,是要把农民从黄巾贼的压迫和暴政下解救出来。而路过村庄,却连农民都看不起他们。看到杂军寒酸的装备,农民们说:“什么军队呀!路过村子的既不是官军,也不是黄巾贼。”

农民们在阳光下手搭凉棚,观看这支队伍,眼睛里满是嘲弄的神情。

不过,前面的玄德、张飞、关羽三人却引人注目,一路威风。农民中甚至有人磕头膜拜。

受人膜拜也好,被人嘲弄也好,玄德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是在用自己劳作田亩时的心情去理解农民内心的。

关羽和张飞并驾而来,看上去还在对朱儁的无礼耿耿于怀,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叫骂官军的风纪和洛阳城里人的轻狂。

“大凡卑贱之人,都是些夸耀官爵,把朝廷威严荣光看做自己荣耀之徒。都说天下大乱非天下之乱,而是官僚颓废所致。洛阳出身的官僚和将军里,这种人多着呢。”关羽道。

张飞接话道:“是啊。我当时真想朝朱儁脸上啐他一口唾沫。”

“哈哈哈哈。被你啐一口,朱儁肯定也会受惊。但有官僚气的人又不是他一个。汉室的庙堂本身已经腐败了。他不过是栖身其中的一个,染有那种恶弊罢了。”

“这我知道。我就是特别憎恶眼下的事实。”

“不管再怎么讨伐黄巾贼,只要不肃清朝廷的恶劣风气,就不会有真正的好时代。”

“讨伐黄巾容易,赶走庙堂鼠臣难哪。”

“你说得对。”

“越想越觉得我们的理想遥远……”

眺望路途,仰观星辰,两位英雄,相向嗟叹。

驱马在前的玄德刚才就听到后面二人的高声议论,这时回过头来,道:“不不,二位可不能一概而论。洛阳的将军里也不乏出色人物啊。”他接着赞赏道:“比如刚才,在野火熊熊的战场,巧遇那位红色军队的大将曹孟德,还打了招呼。他是个人物,虽然年轻,但论人品,论言谈举止,实在值得景仰。他把睿智之才磨炼成洛阳文化和骁勇,融化在人格里。这样的人才真的无愧于官军将军的称呼。这样的武将,我想是乡军和地方草莽里找不到的吧。”

张飞、关羽对此也有同感。只是他们具有浪迹天涯的通性,说到官军、官僚之类,首先就是厌恶他们的脸色和气味,而不是去看他们的真正价值。所以直到玄德说出这番话之前,他们对曹操并无佩服之感。

“咦,有旗子!”

这时,一个部下说着用手一指。玄德勒住马,回头对关羽道:“来者何人?”

关羽手搭凉棚,朝道路前方数里处望去。那边是山背后。山与山之间,道路蜿蜒曲折,加上阳光也暗了下来,虽然能看出一团人影和旗子朝这边来,却看不清是官军还是黄巾贼,或是浪迹地方的杂牌军。

那队伍渐行渐近,慢慢可以看清旗帜。当关羽回答说是官军时,随从的兵卒们也在交头接耳。

“打着朝廷的旗帜。”

“啊,是官军。”

“是三百来人的官军队伍。”

“不过挺怪的!他们是拉着槛车来的,莫不是抓到熊瞎子啦?”

马车上装着一个巨大的铁栅囚笼。四周有官兵拿着枪、棍押解,目光可怖。

槛车前边约有百余人。

槛车在中间,七旒朝旗在山风中漫卷。槛车里晃晃颠颠的不是熊也不是豹,而是一个可怜人,双手抱膝,垂首伏面,背对天日。

对方前队有一部将带着一队兵卒跑过来,冲玄德一行劈头责道:“嘿,停下!”

张飞呼地拍马挡在玄德前面,以防万一,回道:“干什么的?蝼蚁!”

此话本可不说,但自颍川以来,张飞总是对官兵的虚张声势感到怒不可遏,所以才脱口而出。

石头打石头,迸出火花。

“什么!?你敢冲官旗说‘蝼蚁’!”

“常言道,知礼乃人伦之始。不知礼仪的家伙如同蝼蚁一般。”

“住口!我等乃洛阳敕使左丰的属军。看看旗帜!没看到朝旗吗?!”

“既是王城直属军队,更要知礼。我们也是骁勇奉公的军人。虽说是私军,但你冲我们的旗帜说‘嘿,停下’,是何道理?如果你们以礼相问,我们也当以礼相答。重新来过!”

说着,张飞斜挺丈八蛇矛,怒目而视。

官兵畏惧,但既已虚张声势,又不能退缩,直咽唾沫。玄德使了个眼色,敦促关羽圆场。

“啊呀呀,我们是涿县刘玄德的手下,刚刚随颍川朱儁、皇甫嵩两军作战,马上就要撤回广宗。误会误会,还请原谅他的急躁。顺便问问,贵军这是往何处去啊?那槛车里关的人,是不是活捉的贼将张角啊?”

该道歉的地方道歉,该纠正的地方纠正,问得有条有理。

官兵部将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尊重了,道:“不不,那槛车押解的罪人是原先在广宗征讨的官军将军,洛阳派来的中郎将卢植。”

“什么!?是卢植将军?”玄德不禁惊讶道。

“是这样,详情我们也不清楚。左丰奉敕令去各地视察军情,向朝廷上奏卢植治理军务不力。所以卢植突然被褫夺官职,成了囚犯。这不,正在押往都城途中。”部将说道。

“简直难以置信……”玄德、关羽、张飞面面相觑,茫然忘言。

过了一会儿,玄德恳求道:“卢植将军是我的恩师,无论如何也想跟他告别一声。能请设法允准吗?”

“哈哈,这么说罪人卢植是你的恩师咯。想必你是想见他一面。”

押解的部将听了玄德恳切的请求,模棱两可、口气暧昧地说:“允准你也可以,不过我可是公务在身啊。”

关羽拽拽玄德的衣袖,说:“他一定是在索取贿赂。虽然军费匮乏,也只能拿出一点儿给他。”

张飞一旁闻言大怒:“岂有此理!这样只会助长他们。如果他们不听话,就诉诸武力,杀到卢将军的槛车前。交给我,决不让押解的小子们靠近。”

“不不,万万不可对奉朝廷旗帜的兵卒和官吏动武。可是,师徒之情啊,不能与卢将军相见告别,于心不忍。”

玄德说着,让关羽从军费里拿出些许银子,通过他悄悄递给押解的部将,恳切地道:“高抬贵手啦……”

贿赂奏效。部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回去让槛车停下,号令自己带来的官兵道:“稍事休息!”

于是,他们佯装不见,把枪架在路边,开始休息。

玄德滚鞍下马,趁官兵小憩,快步跑到槛车旁边,抓住坚固的铁栅,道:“先生!先生!我是玄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感慨万千。

卢植在槛车里躬着腰身,屈膝埋头,神情黯淡,抬起惊讶的双眼,循声望去。

“噢!”

卢植困兽般地扑到铁栅边上,一声“玄德吗……”就舌头发僵,浑身颤抖。

“还能有幸见到你!玄德,你听我说。”

卢植万念俱空,泪流满面,眼睛、面颊阴云密布。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刚刚离开我军营寨去颍川不久,敕使左丰作为监军前来检查战况。我昧于世故,又身在营寨,就公事公办地接待了这位天子使臣,没有像其他将军那样给他送东西……于是,左丰无耻,亲口向我索贿。部队里的金银都是官家公银,是兵器战备之资,此外并无私人财产。我便拒绝了他,说在军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官吏。”

“原来是这样……”

“听说左丰觉得我让他蒙耻,痛恨而归。不久,我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褫夺军职,变成这副惨相,要被押解到都城去……现在想起来,我也太死板,但洛阳的达官显贵们只是争私利,肥私囊,不思君,不顾民,营营于一己荣辱得失。他们的丑态超乎想象,委实可叹。长此以往,当今皇帝的天下怕不会长久了……啊,世道欲将何往啊!?”

卢植与其说是在为自己的不幸而悲叹,不如说是在为世间上下大乱的最终结局而痛哭。

玄德很想安慰卢植,却找不到安慰他的语言。他唯有隔着铁栅握着卢植的手,一起悲叹落泪。良久,他鼓励卢植道:“不,先生。我知道您的心。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会无罪之人受罚,恶人奸吏任享荣耀。日月也有被云遮住的时候,大山也有被烟雾笼罩而不露真容的时候。总会有洗清冤罪,共祝盛世的一天。请等待时运。您要保重身体,忍辱负重啊。”

“谢谢!”卢植也清醒过来道,“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意想不到的人,心情也松弛下来,不知不觉流出眼泪……我已是老朽之身,希望就交给你们前程远大的青年啦……为了亿万黎民,拜托啦,刘备!”

“我一定去做,先生!”

“啊。不过……”

“什么?”

“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失策陷入佞人的阴谋,关在槛车里蒙辱。你们年纪还轻,处世经验不深,千万要小心,平时处世要细心,否则就会有危险啊。心情松懈的平时,不知道要比做好战斗准备的战场危险多少啊。”

“您的训诫我铭刻在心。”

“待得太久又会给你惹麻烦……”

卢植说着,用眼神催促玄德赶紧离开。这时,一直站在槛车旁边的张飞突然大声道:“咳,大哥!你怎么能眼看着恩师无罪却被送进牢狱呢?听到刚才这番话,原来就很烦闷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张飞已经忍无可忍啦!把押解的官兵统统杀掉,抢了槛车,救了卢植恩师吧!”

说着,回头去看一旁的关羽,商量道:“二哥,如何?”

这可不是咬耳朵使眼色,而是向天地怒吼。

就算官兵背对他们佯装不见,听到这话也不得不站起身,紧张起来。但在张飞眼里,他们连苍蝇都不如。

“怎么不吭气!?大哥,你们害怕官兵吗?!见义不为无勇也。好吧,我一个人干!这个虫子笼一样的槛车,算个啥!”

张飞突然伸手抓住槛车铁栅,猛虎一般摇晃起来。

“张飞!你要干什么!?”一向不大声说话,极少改变脸色的玄德见状大喝,“你一个野夫,想对朝廷犯人做什么!?师徒之情不忍于心,但那不过是私情。遇到天子之命,当俯首伏地。所谓世代之道不可违,乃我军纪第一条。你若胆敢胡乱使用暴力,我刘玄德就替天子之臣,依照军纪,砍了你的脑袋!张飞,怎敢再闹!”

玄德手握剑把,红眼裂眦,厉声叱道,直让人怀疑他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血性。

槛车远去。

张飞挨了训,死了心,把脸扭向后面的山峦,不再去看。

玄德呆立。

“……”

他默然凝视,潸然泪下,目送恩师的槛车远去。

“那……走吧。”关羽把马凑近催促道。

玄德默默上马,卢植命运的骤变似乎使他的精神受到了震动。

“唉……”玄德一叹一回头。

张飞一脸无趣。他出于义愤的正义行为不料却招来了玄德的愤怒,饮血结义以来头一次遭到如此训斥。

官兵见状,幸灾乐祸,纷纷嘲笑,更让张飞心灰意冷。

“不行啊,咱家大将好像受了孔子的影响。”

张飞咂咂舌头,便沉默不语,垂头丧气,信马由缰。

走过山峡小道,来到两州岔路口。

“大哥。”关羽勒马招呼道,“从这里往南到广宗,往北是去老家涿县方向。选哪边?”

“既然卢植先生被囚,押往洛阳,我们以义增援也失去了意义。先回涿县吧。”

“就这样吧。”

“嗯。”

“刚才我也想了很多。很遗憾,我想只能暂时回老家了。”

“转战,转战,再转战。没有带回来任何功名,心里觉得无颜面对家乡的母亲大人,可是……回去吧,回涿县。”

“好!我这就……”

关羽掉转马头,用手指路,朝后边跟过来的五百余骑手下兵卒发号施令:“朝北走!朝北走!”然后,沉默前行。

“哈——哈——”

张飞打了个大哈欠,道:“我们究竟为什么打的仗啊?一点儿都闹不明白。事到如今,真的想赶紧回涿县城,到久违的集市酒店,啃野猪肘子喝美酒去。”

关羽苦着脸道:“喂喂,别跟兵卒一样说话。你可是一方将军啊!”

“可我说的是真话,不是瞎说。”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军纪会松懈的。”

“军纪松懈可不怪我。就怪那些官军。遇事一提到官军就怕,这人真没出息。”张飞满腹牢骚。

玄德理解这种不平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愤愤不平。曾经一度高涨的雄心壮志松懈下来,毫无办法。没人知道,他正深情地思念家中老母,还不由得在内心深处描绘着鸿芙蓉美丽的眉毛和眼睛。士气沮丧,旅途空虚,心中不平,借此多少可以得到一些抚慰。

就在这时,一方山岳突然传来呐喊声,宛若山崩。

“发生了什么事?”

玄德侧耳细听。四面山岳回荡着铜锣、军鼓的声音。玄德命道:“张飞,前去打探!”

“得令!”

张飞策马向山岳飞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报告,道:“广宗方面的官军溃逃而来,黄巾主帅张角的军队正举着写有大贤良师的旗子乘势追击。”

玄德大惊,叹道:“这么说,广宗的官军被打败啦?……一定是卢植将军无罪却被关进槛车押去洛阳,官军群龙无首,让贼兵乘虚而入了。”

张飞却幸灾乐祸地对关羽道:“不,不止这些。官军风气已经习惯长期和平,流于懦弱,人人自大。”

关羽不答,跟玄德计议道:“大哥,怎么办?”

玄德毫不犹豫道:“尊崇皇室,讨伐乱贼,保黎民安宁,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定下的铁律。尽管督察官兵风气和军纪的有些人物不地道,我们也不能对官军的溃灭袖手旁观。”

他当机立断,驰以援军,在山路上切断贼兵的追击。然后大举困扰敌人,设妙计打乱张角大方师的本部军队,跟挽回颓势的官军兵合一处,追击贼军五十里方才撤兵。

从广宗败走的官军大将是一个叫董卓的将军。

好容易挽回大败局面,刚松口气,董卓就问幕僚:“山势如此险峻,却有军队突然增援我军,扰乱贼兵,肯定是自己人。不过,究竟是哪个部队的将士啊?”

“呃,是哪个部队呢?”

“你们也不知道吗?”

“好像没人知道。”

“如此,我就见见那位部将,自己问吧。把他叫到这里来。”

幕僚立即向玄德他们传达了董卓的意思。

玄德带着左将关羽、右将张飞,来到董卓面前。

“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说洛阳的王军里有卿等这样的勇将。诸位究竟官居何职啊?”董卓确认身份。

玄德答道:“我们不是正规的官军,而是一支地方义军,为天下万民而立下大志,揭竿而起。”不用说,话语中为无爵无官而自豪。

“噢……这么说,你们是涿县楼桑村出来的私兵啰?也就是杂牌军啰。”

董卓的应对在措辞上就与前不同,连鼻尖都露骨地表现出轻蔑。

他又道:“哦,是这样啊。那你们可以跟随我军,大干一场啊。军饷和补贴我命人安排。”

董卓说完,马上消失在帷幕后边,好像连与玄德他们同席而坐,都有损他的体面。

对官军而言是建了大功,对董卓而言可以说是救命恩人。

然而,这是什么待遇?无礼!

不懂遇士之道也该有个限度。

“……”

玄德、张飞和关羽,望着董卓的背影,茫然而立。

“哼!”

张飞愤然,跃身就要闯入董卓隐身的帷幕里边。

怒发直立。手握宝剑。

“啊!你要去哪儿?!”玄德大惊,从身后抱住张飞,阻止道。

“你看你,又使性子!”玄德斥责道。

“可……可……”张飞火冒三丈。

“畜……畜生!官位算个鸟!他以为没有官职就不是人啦!混蛋!有民力才有官位!连贼军都能把他打得四散、满地乱逃的家伙!”

“嘿,冷静!”

“放开我!”

“不放!关羽,关羽!怎么还看着!一起拦住张飞啊!”

“别,关羽!不要拦我!我再也不能忍了!立了功没有赏赐我就忍了,可那轻蔑的接见算个啥!?说人家是杂牌军就撂在一边,说人家是私兵就摆大架子……放开我!看我用这杆蛇矛一下砍飞董卓的脑袋!”

“且慢!……且慢!……生气的不是你一个人。可是,每天为小人发怒,可成不了大事啊。这个时候,天下满是小人!”玄德抱着张飞低声说教。

“但不论怎样,董卓是皇室的武臣。杀死朝臣,不但不在理,还得被说成叛逆贼子。而且,董卓拥有如此大军,我们都得在这里被斩杀。听我的,张飞!我们可不是为了像狗一样去死才起兵的呀!”

“畜……畜……畜生!”

张飞用鞋把地面跺得山响,偌大汉子,放声大哭。

“我不服!”

他跌坐在地,哭泣不止。不忍此辱,就不能为天下而战了吗?为义而战终不能成事吗?想到这里,愈加悲愤。

“好啦,出去吧。”

玄德、关羽二人像哄婴孩一样一左一右把他抱起。

“在这里待久了,保不齐张飞什么时候又会耍小孩子脾气。”

当晚,他们率军离开董卓大寨,跟五百手下一道,顶着瑟瑟秋风,行军在月下的旷野。

寂寞的杂牌军。没有官职的将僚。

全军的漂泊就这样再次开始。每天夜里,月小光白,旷野无垠,露水重重。

候鸟飞过大陆。已是秋天。

三人一度打算回涿县老家,却又感到遗憾而毫无意义。张飞同意关羽的意见,表示将来遇事一定忍耐。于是玄德领头的这支候鸟一样的军队,又志愿朝着原先位于颍川的讨伐黄匪军本部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