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流萤彷徨

何进幕僚中军校尉袁绍抱着何进首级,瞪着青琐门,道:“你们……”

同是何进部下,吴匡也道:“给我记住咯!”

他怒发倒竖,放火烧开宫门,驱着五百精兵蜂拥而入。

“把十常侍统统杀光!”

“把宦官全部烧死!”

华丽宫殿转眼被暴兵占领,旋即刮起一阵旋风,卷着火焰、黑烟、哀号和箭鸣。

“你也是!”

“还有你!”

一旦发现像宦官的人便当场处死。十常侍之辈身居深宫,兵卒不能辨认,就把没有胡子的男人、像俳优一样打扮得女里女气的内官都当做十常侍,不是砍头,就是刺死。

十常侍赵忠和郭胜一伙也跌跌撞撞逃到两宫翠花门来,被铁弓射得进退不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被咔嚓咔嚓砍成碎片,胳膊和腿被扔给翠花楼大屋脊上的乌鸦,脑袋被踢进西苑的湖中。

天日无光,大地燃烧。

女人居住的后宫哀号响彻云霄,传入地底。

十常侍一伙的张让、段珪二人,把新帝、何太后和新帝的弟弟皇子协(新帝即位后被封为陈留王)三人从黑烟里救出,打算尽快逃出北宫翡翠门。

这时。一老将提戈穿甲,骑着嘴里冒泡的悍马奔来。他就是中郎将卢植,听说宫门兵变,看到大火,飞驰而来。

“且慢,毒贼!拥着皇帝,拉着太后,哪里去!?”

他大喝一声,飞身下马。在此当口,张让他们已经驾着新帝和陈留王的马车逃之夭夭。只有何太后被卢植抢下。

这时,曹操正在拼命指挥部下,扑灭宫中各处大火。两人相见,同请何太后道:“新帝回来前,请暂时执掌大权。”

另一方面,他们又四处派兵,追寻新帝和陈留王而去。

洛阳街巷也燃起火来。民众担心兵乱迅速波及全城,纷纷身背家财,出门逃难,混乱至极。人群中,张让等人的马和载着新帝、陈留王的车辇轧倒逃难老爹,撞飞幼儿,一路颠簸,窜出城门,远远地逃到郊外。

可是,车辇的轮毂坏了,张让等人的马匹伤了,一行人不得不在泥泞中徒步而行。

“啊!”皇帝不时趔趄,深深叹息。

回头望去,洛阳的天空,入夜仍是一片通红。

“再忍忍。”

张让等人半步也不打算让皇帝离开,因为拥有皇帝是他们的强势。

草原的尽头,可以看到北邙山。夜漆黑。大概已近三更。一队人马追来。张让感到绝望。直觉告诉他,追兵到了。

“没救啦!”

张让万念俱灰,叫喊着投河自尽。

新帝与皇弟陈留王在河岸草丛中互相紧抱,竖起耳朵听着渐行渐近的兵马。

河南中部掾史闵贡率兵马迅速渡河,骤雨般飞驰而去。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草丛中的新帝和陈留王,转眼消逝在黑暗之中。

“……”

“啊哧……啊哧……”新帝在草丛里发出抽泣的声音。

皇弟陈留王用相对坚强的声音道:“啊,觉得饿了吧。我也是,一大早开始就滴水未进,又在不熟悉的路上拼命奔走,一想起来,全身就一个劲儿发抖呢。”

他安慰着哥哥。

“不过,就这样待在河边的草丛中,没法等到天亮。尤其是夜露很要命,会打到你身上的……能走多远就尽量走多远吧。说不定哪儿就有民家。”

“……”皇帝轻轻点头。

二人把袖摆结在一起,道:“别走丢了。”说着,摸着黑走起来。

荆棘、野枣,尽是些刺儿,直扎脚。皇帝、陈留王都是平生第一次体验到还有如此世间,连活着的心情也已烟消云散。

“啊,萤火虫……”陈留王叫道。

一大群萤火虫在风中结团,从眼前嗡嗡飞过,萤光让他们坚强起来。

天空泛出鱼肚白。

已经走不动了。新帝一个踉跄摔倒,再也爬不起来。陈留王也“啊”的一声瘫坐在地。

他们昏昏沉沉,好大一阵儿不省人事。这时,有人叫醒他们。

“打哪儿来啊?”有人问道。

环顾四周,附近有一座旧庄院的土墙。可能是那里的主人。

“你们到底是谁的孩子?”那人叮问。

陈留王还能发出点像样的声音,指着皇帝道:“他是刚登基的新帝陛下。因为十常侍之乱遁出宫门,侍臣四散,我陪着陛下好不容易才跑到这里。”

主人大惊,圆睁大眼,道:“那你呢?”

“我是皇弟陈留王。”

“啊呀,是真的吗?”

主人惊慌地扶起皇帝,迎入庄院。这是一座老旧的乡下宅子。

“自我介绍晚了。我是伺候前朝的司徒崔烈之弟崔毅。因为十常侍之徒太过压贤容邪,暴政让人掩目,我便厌倦做官,隐居山野了。”

主人郑重行礼。

当天黎明时分。段珪扔下投河而死的张让,一个人在野外逃迷了路,途中被闵贡的队伍发现。问他天子行踪,他竟回答不知。闵贡骂道:“这个不忠的家伙!”

骑在马上抡起一刀,把他斩了。然后将首级绑在马鞍上,转向兵卒道:“不管怎样,皇上到过这里。”他命人分头搜索,自己也一个人骑着马,四处拼命寻找。

崔毅家周围的树林上空升起炊烟。

崔毅拉开藏匿皇帝和陈留王二人的茅屋板门,道:“这里是乡下,什么都没有。就先把这粥喝了,充充饥吧。”

说着,奉上餐食。

皇帝、皇弟呼哧呼哧地贪婪啜粥。

崔毅潸然泪下,告退道:“请放心睡吧。我在外面守着。”

崔毅在破败歪斜的庄院门口,站了半日。

这时,林间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谁?”

崔毅心中大惊,但却表情镇静,手里挥着扫帚。

“喂喂,主人家,有什么吃的吗?给杯水吧。”

循声望去,原来是骑在马上的闵贡。崔毅见他马鞍上拴着一颗生腥的人头,问道:“好说!……不过豪杰,那人头到底是谁的?”

闵贡见问,道:“你有所不知啊。这是跟张让等一伙长久盘踞庙堂为害天下的十常侍之一段珪。”

“啊!那你是何人?”

“河南掾史闵贡。昨夜以来,皇帝不知去向,正在四处搜寻。”

“哦,是这样!”

崔毅高举双手,跌跌撞撞地朝院子深处跑。闵贡觉得奇怪,便牵马紧跟其后。

“有自家豪杰前来迎驾啦!”

听到崔毅的声音,睡在稻草上的皇帝和陈留王一阵狂喜,宛若做梦一般。看见闵贡谒见,喜极而泣,相拥大哭。

帝非帝

王非王

千骑万乘走北邙

草野夏茫茫

回想起来,今年夏初时节,这首歌谣就已在洛阳孩童中流行。天无口,童谣无心,却已预言到今天发生的事。

“天下不可一日无帝。请尽早还幸都城。”

听到闵贡的话,崔毅从自家马厩里牵出一匹瘦马献给皇帝。闵贡让陈留王骑上自己的马,抓住两匹马的缰绳,走出门来,招呼散在各处的兵卒集合。

走了两三里光景,校尉袁绍驰马来见:“噢,皇上无恙乎?”

还有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等各领数百骑来会,见到皇帝,众人皆哭。

“还驾要隆重,让洛阳百姓放心!”

大家先用快马把段珪首级送到洛阳,暴于街头,同时布告天下,皇帝无恙还朝。就这样,皇帝御驾来到郊外近处。这时,对面山背面兵气马尘大作,一队旌旗遮天蔽日。

“咦……呃……”

随驾将士百官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敌人?”

“这……啊……何人的军队?”

皇帝及众人一片茫然,惊疑恐惧。

这时袁绍拍马来到卤簿前头,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军队?!皇帝还幸皇城,汝等挡道,实为不敬!”

“噢,是我!”

回答的声音如犬吠一般,从迎面而来的军队正中轰雷般传来。

千翻旗、锦绣幡,队列“刷”的一声两面分开。一匹骏马甩开龙爪,鞍上驮着一个堂堂伟丈夫,飞奔来到袁绍面前。

此人正是屯兵洛阳郊外渑池,任凭何进再三召唤也按兵不动让人疑惑的西凉刺史董卓。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今甘肃岷县)人。此人号称身高八尺,腰壮十围,肉脂丰重,眼睛细长,智慧如豺,目光似针。

袁绍叱道:“你是何人?!”

董卓态度蛮横,目中无人,走到卤簿跟前,道:“天子何在?”

皇帝战栗,口不能言。百官皆恐,瑟瑟发抖。就连骁勇有加的袁绍,也被董卓卓尔不群的仪态惊得目瞪口呆,拦阻不得。

这时,皇帝御驾后面有人冷冷叱责道:“且慢!”

威风凛凛的声音让董卓不由得退马几步,瞪大眼睛,道:“什么?且慢?!谁在说话?!”

“你先报上姓名!”

说着,皇弟陈留王挺马上前。一个比皇帝年少的赤颜少年。

“啊……原来是皇弟啊。”

董卓也注意到,慌了手脚,在马上行礼。

陈留王始终高昂着头,道:“正是。你是何人?”

“西凉刺史董卓。”

“董卓,你来干什么?是来迎驾,还是来抢皇上?”

“呃……”

“来干什么?”

“来迎驾的。”

“既来迎驾,天子在此,却不下马,无礼之徒!为何还不下马?”

陈留王身体娇小,声音却实在严峻。董卓许是被那威严打动,二话没有,慌忙下马,退到路旁,恭拜皇帝车驾。

陈留王见状,代皇帝对董卓道:“此乃大仪。”

卤簿顺利进入洛阳。董卓心里暗自惊叹。陈留王生就的威风,让他丧胆。

“如此,废掉现在的皇帝,立陈留王为帝……”

这个巨大的野心,早在这时就开始在他心中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