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吕雉探营 惊悉夫婿风流事

刘项封侯 方知王命有玄机

刘邦匆匆赶回营中,见到萧何自是十分高兴,只是百般不愿吕雉现在来打扰自己舒服的小日子。刘邦看着吕雉收拾凌乱不堪的房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家常。“盈儿闹着要来,我没让。小孩子,来这种地方不好。”吕雉答道。“那你怎么来了?”“我不一样。我得勤往这儿跑着点儿,省得你出事儿!”“我出什么事儿?当兵的,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吕雉轻笑:“你过得也不错嘛。还有时间下酒馆!”刘邦有些紧张:“那是去跟子房先生谈事儿!你以为我去喝酒啊!人家子房先生是贵客,又不是我的属下,叫人家来人家就来了?请教人家,总要郑重其事。”吕雉笑笑:“好了!不过提醒你一句,用不着来劲儿!谈得怎么样?有收获吗?”刘邦非常兴奋:“太受启发了!子房先生还劝我主动向大王请战,要求独当一面呢。”

除去项羽,谁可独当一面?怀王与宋义这些日子也为这个问题伤透脑筋。

如派项羽北上,他肯定会不顾一切会向章邯挑战,诸侯们若不施援手,楚军便会孤军作战,独当章邯的三十万大军!也许,楚军将会在巨鹿一战全军覆没!若不派他,派谁呢?刘邦?刘邦如果北上,他老成持重,服从指挥,定可审时度势,避开与章邯正面冲突,保存实力,并很好处理与各国援军的关系。但让项羽领军西征,如果他真的打进咸阳,岂不促使他自满骄横,又将是一个项梁?况且,自从有上次周文的教训,秦军已将函谷关、潼关修得易守难攻,项羽素有屠城之名,各地的官兵定会紧闭城门,拼死抵抗。如此,若刘邦北上,劳师无功,不能尽快消耗章邯的兵力;项羽西进又一路受阻,难以奏效,局面将极其难堪!

项羽在大帐非常烦燥地踱来踱去,他深知,再等下去,赵国即将覆灭!而赵国一亡,章邯肯定要回兵对付楚国。战机难得呀!范增沉吟:“大王一定是在为分兵颇费踌躇。当前,楚军精锐就是我们项家军。让你统兵北上,解赵国之围;或让你统兵西进,直捣咸阳,这都有可能。可是,另一路兵马,他会差遣谁呢?刘邦?他还不具有这种实力吧?”项羽停在范增面前:“沛公?不会的!他说了,他一直希望与我合兵,一起作战。”范增继续分析:“那,我就想不出另一路兵马的指挥官了。难道会是英布?英布也算一员猛将。他的队伍,这几年也得到壮大,立的战功不小。如果是他,倒也好。此人有勇无谋,是将才而不是帅才。就算他得了志,充其量也是你的马前卒,对你的事业不会造成威胁。”“难道亚父觉得,沛公得了志,会威胁到我吗?”项羽对这位结拜兄长十分信任。范增冷冷道:“羽儿,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会有人威胁到你的霸业,这个人只会是刘邦!为今之计,你赶紧叫人把英布找来,让他主动向怀王请战!”兵士此时报告:“英布将军求见!”真是来得好巧!英布刚从怀王处来,怀王果然询问英布是否愿意担当起一路指挥。英布当时毫无准备,一口回绝了。范增急切问:“你向大王推荐了别人吗?”“我觉得,沛公更合适。”“大王怎么说?”“大王没说什么。宋令尹在旁边说了句,看来,沛公是众望所归。”范增急急对项羽说:“不行!不能让他出头!羽儿,你马上去找刘邦,叫他跟你一起去见大王,当着大王的面,把他希望与你合兵的态度讲明。大王总不会不考虑他本人的意愿吧?尤其是当着你的面!最好,能让大王当场就把另一路的指挥确定下来。只要不是刘邦,谁都行!”

项羽看看范增,笑了:“亚父!您不至于那么紧张吧?就让他当回指挥,又能怎样?”

项羽不愿逼迫刘邦,凭心而论,也从未将他作为对手,但一来不想违背亚父范增的意思,毕竟,老人家一切都为自己谋算,二来也是为了探望虞姬,于是便骑马来到刘邦大营。

项羽从不是个啰嗦的人,寒暄两句后,开门见山约刘邦一起去见大王。刘邦一惊:“去……见王?做什么?”“这么多天了,作战方案迟迟不下,我和亚父估计,大王一定是在兵力分配上颇费踌躇。你不是表示过,这次,咱们还兵合一处,联手作战吗?亚父的意思,最好我们一起去见王,当面说明。促使大王好下决心。”“那个,……”刘邦突然有些心慌意乱,求援地看看萧何。“您就这样去见王吗?怎么也得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吧?”萧何提醒道。刘邦顺坡下驴:“对对!我得先沐浴更衣,否则,显得太不郑重了。”项羽摆手:“哎,不用那么讲究吧?换件衣服就可以了!”刘邦掀起自己的衣襟:“项老弟,你不知道,我跑了一天,衣裳都湿透了,好大的汗味儿!可别把大王熏着了!这样吧,不如您去虞姑娘那儿看看。我收拾干净了,上那儿去找你。”萧何插话:“正好也见见沛公的夫人。说不定,现在正跟虞姑娘在一块儿呢!”“嫂夫人来了?那好!你快点儿。”项羽迈步出门。

刘邦望着走远的项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立刻召集大家商量对策。刘邦手下的主要将领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对合兵的看法。作为会议召集和主持人的刘邦却并不在座,而是在帘后,由两名军士服侍着梳洗打扮换衣服。樊哙说:“刘哥别跟他去!明摆是个坑,为啥还要跳?”周勃道:“不去不行吧?太驳项将军的面子了。”雍齿愤愤然:“驳就驳!咱们又不姓项,凭什么受他辖制?”夏侯婴说:“大家都是友军。闹翻了脸,好吗?”卢绾幽幽的:“难道还能打起来?”樊哙一蹦老高:“打就打!谁怕谁?”刘邦一边系腰带一边从帘后走出来,“吵了半天,你们全是胡扯!怎么就扯到打上了?老萧!你说说!”萧何慢条斯理分析:“项将军约您去见大王,不去是不行的。不去,显得我们小气。可是,您千万不要主动开口向大王表态。项将军要说什么,让他跟大王说,看看王的反应,你再见机行事。”刘邦点头,拍拍萧何,对众将:“听听!你们嚷嚷了半天,不抵人家老萧一句!都学着点儿!长点脑子吧!行了,我有数了。夏侯婴,咱们走。哎,你们别走。就在这儿等我消息。”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又坐了下来。

夏侯婴赶着马车,来到虞姬住处前面的路上。刘邦从车里伸出头,对夏侯婴说:“你快去叫项将军。”吕雉此时走来:“他在屋里跟虞姑娘说话呢。先别叫他。来!我跟你说句话。”刘邦有些不耐烦,自己这要办正事儿呢,不知道吕雉又鼓噪什么。吕雉不由分说直接登上车,把刘邦一把拽进车里,她刚刚听项羽说起要与刘邦合兵之事。吕雉放下车帘,小声道:“别忘了张子房的话。你去可以,别开口。他讲由他讲。看看大王的态度。只要大王还有意让你挑这担子,你就接!”“这不把项老弟得罪了?”吕雉很沉着:“早晚得罪!大王作了主,他就是生气,又能怎么样?男人要是还在乎这些小节,别干大事了!”

刘邦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刘邦对他的这个老婆,每每有惊艳之感!不是她越变越漂亮,而是越来越发现,她的胆识和见识,确有过人之处,令他叹服!刘邦佩服地看着妻子,“吕雉啊!你要不是个女的,我一定请你做我的军师!”吕雉接了这句奉承,一掀车帘钻出去,外面传来她的叫声:“哟!项将军!”

刘邦连忙伸出头去。果然,项羽与虞姬站在一起,正笑望着他们。吕雉跳下车:“这老东西,不停地打听我些家务事儿。行了。快走吧。”项羽上了车,朝车下的虞姬挥挥手。夏侯婴一扬鞭子,马车驶离。

楚怀王如今也急得火冒三丈,几位将军先后推托,刘邦已经成为了西进的最佳人选。楚国元老们也认为:项羽打仗是把好手,所向无敌,但他为人凶暴残忍,只会打仗,不懂得安抚人心。而沛公为人仁厚,豁达大度,有长者之风,只有派他去,秦地和关中和百姓才不会受到惊扰,可万一,刘邦也不肯领军该怎么办?

“启奏大王!沛公求见!”就在这时,守门的宦者来报。怀王大喜:“怎么这么巧?快!传他进来!”宦者道:“他是跟项将军一起来的!他们要求一起面见大王。”怀王惊讶地看看宋义。宋义皱起了眉头。项羽与刘邦先后走进楚王府。怀王坐于正位。宋义侍立一旁。

怀王笑容可掬:“二卿不必多礼。孤和令尹正议论你们呢。国危思良将,时艰念忠臣。章邯在北,大敌当前。孤日夜想念为武信君报仇,推翻强秦。只是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孤也询问过几员将领,都表示难当重任,使孤与令尹为此日夜寝食难安!……唉!”项羽激动地单腿跪下:“为将者,不能为国建功,为君分忧,为亲报仇雪耻,枉活于世上!项羽愿为马前卒,任王驱使!”刘邦也单腿跪下:“刘邦虽称不上良将,蒙大王如此关心,能不感动?大王差向哪里,臣绝不敢推辞!”怀王站起,激动地说:“好!能得二位将军承诺,孤可安枕无忧矣!项羽!”项羽拱手:“在!”“孤封你为鲁公,领长安侯。统率我军主力,驻守彭城。直接听孤调遣!”项羽朗声回答:“谢大王!”“刘邦!”“刘邦在!”“孤正式封你为沛公,领武安侯,兼砀郡长。率本部兵马驻守砀县,防卫西北一线。”“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怀王挥挥手:“好!都回去准备吧!很快,孤就要召集军事会议,具体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还望二位卿家带头听命执行。”

刘邦想站起来,项羽拽他一下,两人依然跪着。宋义问:“二位将军,还有事吗?”

项羽看看刘邦。刘邦却好像嗓子突然痒痒,竭力捏着喉咙,强制着不让自己咳出声。项羽只好说:“沛公与我还有事情启奏。沛公?你说吧?”刘邦突然咳嗽难忍,咳得涨红了脸,指指喉咙,表示无法表达。项羽无奈:“要不,我替你说?”刘邦一边尽力抑制咳嗽,一边点点头。项羽道:“前一段,受武信君派遣,我二人合兵作战,配合十分默契。因此,沛公与臣有约,此次作战,依然想兵合一处,彼此……”项羽越说越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对刘邦道,“还是你自己说吧。”刘邦竭力忍住,喘了口气:“咱们……还是听大王的吧!王怎么分配,咱就怎么办!”怀王大喜:“说得好!为大将者,最要紧的就是要服从命令!”宋义说:“是啊!大王如此信任二位将军,一定会充分考虑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我看,你们别的不用多想了,回去等命令吧!”

项羽与刘邦从楚王府里走出来。项羽十分不满:“怎么回事儿啊,你?该要你开口了,你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刘邦笑笑:“你没见我喉咙痒痒,想咳嗽嘛!咳!我这人,没见过大世面。见了大王,又蒙此厚恩,封了侯,心里一激动,就成了这样!真没出息!亏得你都替我说了。”

两人正说着,宋义趾高气扬地也从王府中走了出来,“二位侯爷,恭喜啊!”“为了庆贺二位封侯,咱们上哪儿喝一杯去?”宋义提议。刘邦仿佛很有兴致:“我知道有个酒馆,酒很好,还有美人歌舞助兴。这样吧,我请客!”

三人来到戚姑娘酒馆。

刘邦领着戚姑娘出去安排酒菜。屋里气氛立刻冷下来。项羽低着头,只顾用手指画着坐席上织出的花纹。宋义也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场面有些尴尬。“长安君,你对武信君好像很崇拜呀?”宋义终于讪讪地开口了。项羽眼一瞪:“他是我叔叔!从小把我养大。我当然崇拜他!”宋义被噎了一下,但不甘心地笑笑:“想不想听听我对武信君的评价?”

宋义道:“恕我直言,您叔叔虽然很了不起,但也算不上是位智者。当时,他哪怕纳我一句忠言,也不至于弄得最后兵败如山倒,连自己的老命也没保住!教训哪!血的教训!”项羽冷笑:“这么说,您比我叔父高明多了!”刘邦进门见气氛不对忙打岔:“酒菜都安排好了!保证是他们最上等的!来呀!把果碟先上来!令尹大人!一会儿,您可以尝尝他们这儿的蒸鹿尾,软烂鲜香……”宋义没领他的情,仍接着说:“不敢说我有多高明,起码,我是早看出楚军的败象!”项羽讽刺地:“你早看出来了?”刘邦用脚踢了项羽一下,笑着:“来来!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噢,果碟来了。”竹门开了。戚姑娘用漆盘托着酒壶和数碟下酒的干果、风肉之类走进来,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刘邦深知项羽对项梁的感情,隐隐能感到他的怒火随时爆发,宋义却逮住这炫耀的机会仍然滔滔不绝:“才打了几个小胜仗,收复了几个城池,从现在看,这还是章邯有意放弃的,可武信君竟然以为章邯不堪一击了!全军上下都放松了戒备!将骄兵疲,焉能不败?”

项羽再也听不下去,一把将面前的几案掀翻,果碟及碟中干果哗啦啦落了满席。宋义愣了。刘邦也傻了。项羽跳起来,指着宋义怒吼:“楚军败了,我叔叔死了,你就得意了,是吧?幸灾乐祸!得意忘形!宋义!你还有没有心肝?还是不是楚国人?”宋义坐在那儿,一时没缓过神儿来。项梁已殁,王强将弱,项羽居然仍是如此不知分寸!刘邦扯扯项羽的袖子:“这全是言语上的误会!令尹大人!项老弟年少气盛,言语冲撞,您千万不要怪他!”宋义淡淡道:“我不见怪!忠言逆耳,真话总是不那么好听的。”他对项羽傲然道,“我对楚国的忠诚,天地知道!大王也知道!”

项羽什么话也不说,拉开门就走了。

吕雉听说了刘邦封侯的消息,大喜过望,在辕门前引颈而望,却久久不见刘邦回来。得到夏侯婴回报,才知道他与令尹宋义和项羽一同吃酒去了,于是前去寻找。

吕雉在夏侯婴和樊哙陪同下走来,正看见刘邦和戚姑娘将宋义扶上了华美的高车,宋义乘醉还没忘在小戚脸上捏了一把。刘邦朝车上拱手:“令尹大人走好!”宋义从车上向下无力地挥了挥手。车夫扬鞭,马车走了。刘邦对戚姑娘道:“那我也该回去了。”戚姑娘恋恋不舍地:“当了侯爷,可不许忘了我!”刘邦搂住了她,安慰道:“哪儿能呢,我的小宝贝儿!”

不远处。吕雉睁大了双眼!她的身后,樊哙与夏侯婴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尴尬。

刘邦放开戚姑娘,笑着走向自己的马车,忽然看见车下站着的吕雉,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那么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吕雉带着冷笑,也默默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