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向权力的巅峰 分享帝国的最高权力

长孙无忌一倒,长孙集团的灭顶之灾就真正降临了。

在武后的授意和高宗的支持下,许敬宗开始乘胜追击,一方面大肆株连,扩大打击面,一方面又穷追猛打,一意要把长孙一党的核心成员赶尽杀绝。

长孙无忌刚刚被逐出长安,许敬宗就上奏说:“长孙无忌之所以谋反,都是因为禇遂良、柳奭、韩瑷等人在背后煽动蛊惑;柳奭还暗中勾结中宫(王皇后),谋行鸩毒;另外,于志宁也一直是长孙无忌的死党。”

奏疏一上,高宗的追贬诏书立刻就下来了。已经病逝的禇遂良被追夺了官职和爵位,柳奭、韩瑷被开除官籍,于志宁被免职;长孙无忌的儿子、时任秘书监的驸马都尉长孙冲(娶太宗之女长乐公主)等人也均被开除官籍,流放岭南;禇遂良的儿子禇彦甫、禇彦冲流放爱州(他们行至中途便被朝廷派出的人诛杀);益州长史高履行再贬为洪州(今江西南昌市)都督。

五月,长孙无忌的族弟长孙诠被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市),抵达贬所不久,当地县令为了谄媚朝中的当权派,便命人把他乱棍打死。稍后,长孙诠的外甥、时任凉州(今甘肃武威市)刺史的赵持满(他的姨母是韩瑷的妻子)被逮捕,押送京师后遭到严刑拷打;赵持满拒不认罪,旋即被诛杀,抛尸城西,亲戚无人敢替他收尸,最后是一个叫王方翼的友人冒着被株连的危险将其收葬。(这个王方翼后来追随裴行俭驰骋西域,并最终平定了西突厥,成为一代名将。)

七月,朝廷再次下令,命御史分别前往高州(今广东高州市东北)、象州(今广西象州县)、振州(今海南三亚市),把已经被流放的长孙恩(长孙无忌族弟)、柳奭、韩瑷重新逮捕,披枷戴锁押回长安,同时命各州县抄没他们在当地的家产。

七月末,高宗李治再命李勣、许敬宗、辛茂将等人重新审理长孙无忌谋反案。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有重新审理的必要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子的这个决定其实是在宣判长孙无忌的死刑。

许敬宗马上猜出了天子的心思,于是命中书舍人袁公瑜前往黔州,“再鞫无忌反状”(《资治通鉴》卷二百)。

袁公瑜当然也知道所谓的“再鞫”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很清楚此行的真正任务是什么。所以一到黔州,袁公瑜就迫不及待地向长孙无忌亮出了底牌——事到如今,您老也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

当鬓发散乱的长孙无忌颤颤巍巍地把一条白绢抛上房梁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耳旁会不会响起吴王李恪在六年前发出的那句诅咒。

盖棺论定之际,史书对长孙无忌的终局作出了这样的评价:“无忌、遂良忠而获罪,人皆哀之。殊不知诬陷刘洎、吴王恪于前,枉害道宗于后,天网不漏,不得其死也宜哉!”(《旧唐书·宗室列传》)

“太宗诸子,吴王恪、濮王泰最贤,皆以才高辩悟,为长孙无忌忌嫉,离间父子,遽为豺狼。而无忌破家,非阴祸之报欤?!”(《旧唐书·太宗诸子传》)

解决了长孙无忌后,高宗再也无所顾忌,索性推翻前诏,派出使臣前去处死柳奭和韩瑷。(数日前李治刚刚下诏,命各路御史将柳、韩等人押回京师。)使臣随后便赶赴象州诛杀了柳奭;另一路使臣赶至振州时,韩瑷已死于贬所,使臣当即掘墓开棺,验明正身后才回京复命。

同时,朝廷抄没了长孙无忌、柳奭、韩瑷三家的所有财产,将他们的近亲全部流放岭南,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数日后,早先在工部尚书任上被贬至常州的长孙祥(长孙无忌族侄),又因在此期间与长孙无忌通信,被判处绞刑。

八月,又有十三个朝臣受到长孙无忌和柳奭的株连被贬官;此外,洪州都督高履行再贬为永州(今湖南永州市)刺史,于志宁被贬为荣州(今四川荣县)刺史;随后,在朝中任职的于姓亲戚又有九个遭到贬谪。

显庆四年的这场政治清洗,无论是打击范围、打击力度还是残酷性,都比长孙无忌在永徽四年制造的房遗爱案有过之而无不及。

该砍头的砍头,该绞死的绞死,该贬谪的贬谪,该流放的流放……

一个都不饶恕!

长孙一党的垮台宣告了后贞观时代的终结。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和君臣博弈中,李治和武媚这对恩爱夫妻兼政治拍档,终于彻底击败了实力强劲的对手,取得了不折不扣的全面胜利。

这一刻,李治和武媚连续几年高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为了庆祝胜利,他们决定离开长安,到东都洛阳去游玩散心,然后再回一趟皇后的老家——并(bīng)州(今山西太原)。

这一年冬天,高宗李治下诏,命年仅八岁的太子李弘监国,然后携皇后武媚启程前往东都。没想到天子一行刚出潼关,后面就有朝臣追了上来,告诉他们年幼的太子因思念双亲,终日抑郁寡欢、哭泣不止,让朝臣们都不知如何是好。高宗和武后一听,顿时大为不忍,马上命太子前来会合,干脆不监国了,一家人痛痛快快地玩一趟。

在李弘短暂而不幸的一生中,显庆四年冬天的这趟旅行无疑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快乐记忆。他坐在宽敞舒适的车辇内,看着外面被白雪覆盖的广阔无垠的世界,看着道路两侧的松柏上结满的奇形怪状的冰凌,内心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兴奋和喜悦。而一路上始终面带笑容的父皇和母后又一左一右紧拥着他,更是让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和温暖。

李弘多么希望这驾马车能够永远这么走下去啊。

直到十七年后那个杀机四伏的夜晚,当太子李弘在合璧宫绮云殿的夜宴上颓然仆倒,当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从他的嘴里涌出,李弘仿佛仍然可以看见,显庆四年那驾满载着快乐和幸福的马车,还在一片晶莹无瑕的世界中缓缓地走着,永远也不会到达终点。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天,天子一行从东都启程前往并州。

这显然是高宗李治特意替皇后武媚安排的一场衣锦还乡。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武后于并州州衙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所有的亲戚、故旧、邻里参加;宴会结束后,武后又让所有妇人进入内殿,给予了数量不等的赏赐。随后,高宗李治又颁下一道诏书,向并州境内所有八十岁以上的妇人授予了“郡君”的爵位。

这一天,皇后武媚用行动向世人再一次证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显庆五年十月,也就是高宗李治从长孙无忌手中夺回大权才一年多,还没等他仔细品尝一下独揽朝纲的滋味,生命中最大的不幸就不由分说地降临他的身上。

他病了。

让李治感到痛苦的是,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是非常严重的风疾。所谓风疾,就是通常所说的中风,属于心脑血管疾病,也是李唐皇族的家族遗传病,当年导致高祖李渊和太宗李世民死亡的主要病因,就是这个风疾。在此后两百多年的唐朝历史上,这个可怕的遗传病还会像一只无法驱散的恶灵一样,接二连三地附着在一个又一个李唐皇帝的身上。

风疾是一种慢性病,基本上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长期调理,而且病人不能过度劳累,必须长年静心调养。这对于刚刚夺回大权、一心想要重振朝纲的高宗李治而言,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更让李治郁闷的是,他一发病,症状似乎就显得比较严重。史称其“风眩头重,目不能视”,也就是眩晕、头痛,并且由于脑部的气血淤塞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因而引发严重的视力衰退,甚至导致间歇性失明。

发病的这一年,李治才三十三岁,本来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可这个该死的遗传病却让他好像一下子老了三十岁。李治为此大为苦恼,可是又万般无奈。每当百官奏事的时候,力不从心的李治不得不经常让武后一同临朝听政,协助他裁决政务。

就这样,刚刚正位中宫的武媚再次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在她本人都始料不及的情况下,命运之手就把她一下子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心。

不过武媚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她天性聪颖,反应敏捷,加上深厚的文史素养以及对政治的天然热衷和高度悟性,这一切都使她在处理政务的时候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高宗李治对皇后的表现非常满意,“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资治通鉴》卷二百)。

从此,武后开始顺理成章地与她的夫皇分享帝国的最高权力。

这一年,武后三十七岁。

权力是最容易让人上瘾的精神鸦片,对于武媚这种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她似乎与生俱来就怀有一种极度的权力饥渴。一旦那种生杀予夺的豪情快意稍稍掠过她的心头,对于权力的进一步渴望就会瞬间布满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春天,李唐朝廷发生了一件让满朝文武都颇感意外的事情。

这就是更改官署名称和百官名号。

高宗下诏宣布,从即日起: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其余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都有相应的新名称,只是职能如故。

随着皇后武媚开始正式干预朝政,高宗李治在颇感欣慰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隐忧。他发现——这个工于权谋、精力充沛、行事果断的皇后,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走上了长孙无忌曾经走过的老路,颇有些欲望膨胀、架空天子的苗头了!

这样的发现让高宗李治大为不悦,也让他与武后之间原本如胶似漆的夫妻关系开始出现了裂痕。

此外,自从长孙无忌垮台以来,李治感到自己的天子权威得到了巨大的恢复和提升,满朝文武和宰相们基本上都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然而,唯独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这个人就是李义府。

众所周知,在李治夫妇与长孙一党斗法的时候,这个李义府一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可以说是天子阵营的忠实打手。可这几年来,李治却不无遗憾地发现,与其说李义府是他的亲信,还不如说这家伙只是皇后一个人的鹰犬。

这家伙自以为有皇后罩着,几乎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信心满满地认为——天子也在皇后的手心里攥着。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春天,忍无可忍的高宗李治终于决定拿李义府开刀。他要让这小子尝一尝雷霆之怒的滋味,同时也用这种敲山震虎的方式警告皇后——天子权威是绝对不容侵犯的!

当然,高宗要拿李义府开刀,肯定也需要一些正当的理由。

好在这样的理由并不难找,因为李义府自从当上宰相以来,几乎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只能用两个成语来形容。

一个叫劣迹斑斑。

一个叫天怒人怨。

永徽六年末,李义府以中书侍郎衔“参知政事”,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仕途多年,李义府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攀上了帝国政坛的最高枝,终于可以纵览“全树”风光、俯瞰芸芸众生了。也许是压抑多年的欲望亟须宣泄,所以李义府一朝得势,便开始“恃宠用事”、恣意妄为。

显庆元年秋天,一个叫淳于氏的洛州妇人因为犯案被拘押在大理寺狱,李义府听说这个妇人颇有姿色,顿时垂涎三尺、色心大动,当即决定把她搞到手。

为了得到淳于氏,李义府就向主管此案的大理丞毕正义施压,让他制造伪证帮淳于氏洗脱罪名,准备等淳于氏出狱后纳她为妾。不料大理卿段宝玄在调阅卷宗的时候,发现了毕正义做的手脚,立刻将毕正义逮捕,并将此案上奏天子。高宗李治随即命给事中刘仁轨提审毕正义,李义府唯恐毕正义把他抖出去,便逼迫他在狱中自杀。

毕正义被逼自杀后,高宗命人暗中调查,得知此案的幕后操纵者就是李义府。可由于当时长孙集团尚未垮台,这个李义府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高宗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命大理寺草草结案了。

不久,御史王义方又对李义府发起弹劾,高宗却公然袒护,不但不追究李义府的罪状,反而以“毁辱大臣,言辞不逊”为由,把王义方贬为莱州司户。

显庆二年春,李义府又被擢升为中书令,正式跨入了宰相的行列。李义府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又有天子和皇后撑腰,于是越发有恃无恐,不但大肆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而且连他的母亲、妻子、儿子、女婿,都公然充当权钱交易的经纪人,一时间“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资治通鉴》卷二百)。

当时,同为中书令的杜正伦自认为资格比李义府老,加之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而李义府依恃帝后宠信,自然也不把杜正伦放在眼里。双方由此结怨,此后无论大事小事多有抵牾。到了显庆三年十月,双方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杜正伦派人监视李义府,暗中搜罗他的罪证;而李义府索性恶人先告状,指使手下呈上密奏,说杜正伦用卑鄙手段暗算他。随后,双方当着高宗的面公开对质,拼命揭对方疮疤。高宗听来听去,好像两个人的屁股都不太干净,最后干脆以“大臣不和”为由,将二人各打五十大板——贬杜正伦为横州(今广西横县)刺史,贬李义府为普州(今四川安岳县)刺史。

仅仅因为一次争吵,高宗就贬掉了两个宰相,乍一看似乎有些处罚过重,但是有心人不难发现,李义府被贬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什么“大臣不和”,而是下面这两条:

一,他得宠用事之后玩得太过火了,不要说他本人如何贪赃枉法,就说他家人干过的那些事,随便抓一件就足以把他贬谪流放了。

二,李义府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无非是因为天子要利用他来对付长孙无忌;而时至显庆三年末,长孙一党早已被驱逐殆尽,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长孙无忌,高宗基本上已经胜券在握,当然没必要再留着这个贪财好色、败坏朝纲的李义府。至于说那个杜正伦,纯粹是因为运气不好——高宗正想拿李义府开刀,他恰好自个儿撞了上去,高宗也就顺手拿他当“刀”使了。

对于高宗兔死狗烹的真实动机,李义府当然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从此对高宗恨之入骨。

不过,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皇后武媚并没有抛弃他。

李义府被贬普州后,皇后仍然隔三差五地派人前来慰问,并且向他暗示:很快就会让他回到京师重掌大权。(《资治通鉴》卷二百:“是时义府虽在外,皇后常保护之。”)

显庆四年八月,也就是长孙无忌在黔州自缢的几天后,李义府果然堂而皇之地回来了,而且一回朝就担任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义府不禁对皇后感激涕零,从此愈发忠心耿耿,发誓愿为皇后效死。

当然,他只为皇后一个人效死。

因为高宗李治已经不在他的效忠之列了。

在他看来,从今往后只要死命抱住皇后的大腿,就能权力永固、富贵长保。而此番回朝,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皇后居然让他执掌了吏部人事大权。

对于一向以卖官鬻爵为敛财之道的李义府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到兴奋的呢?

所以,李义府一回到长安,他的“李氏专卖店”就重新开张了,专营朝廷的官印和乌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时间,上上下下的钻营之徒纷纷趋附,李义府的生意顿时比以前更为红火。朝野的正直之士纷纷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可他却毫无愧色、我行我素。

这一切,自然都被高宗李治看在了眼里。

本来,李义府在皇后的庇佑之下大摇大摆地回朝复相,就已经让天子李治老大不痛快了;如今这该死的李义府又恶习不改、重操旧业,把吏部当成了自家的铺面,在那里公然兜售官印乌纱,怎能不让李治义愤填膺?

可愤怒归愤怒,李义府毕竟是皇后的人,李治一开始也没想要收拾他,只是希望他能收敛一点。龙朔三年春的某一天,高宗李治特意把李义府找来谈话,和颜悦色地说:“你儿子、女婿行为都很不检点,干了不少非法的事,我还为你遮掩,没有把这些事情公开,你最好是警告一下他们,别再这么干了。”

高宗这话其实已经说得非常客气,给李义府留足面子了,可他断然没有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李义府居然丝毫不买他的账。

李义府当场勃然变色,脸红脖子粗地说:“这是谁告诉陛下的?”

高宗一听,立刻也火了:“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何必管是谁告诉我的?”

李义府一脸阴沉,半晌无语。

可他接下来的这个举动却再次令天子火冒三丈,同时也彻底葬送了他的权力和富贵。

李义府瞥了一眼天子,唇边掠过一抹冷笑,突然转过身,连声屁都没放就扬长而去了。

面对天子的责备和警告,李义府非但一点都不认错,反而还跟天子翻脸,甚至干脆拍屁股走人,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这是忤逆犯上、大逆不道啊!

看着李义府傲然而去的背影,李治顿觉血往上涌。

李义府之所以这么嚣张,就是因为他背后有皇后撑腰!

就在这一刻,李治下定了收拾李义府的决心。

不仅是因为他忤逆犯上,更因为他是武后的一颗棋子。不拿掉这颗棋子,李治就无法震慑皇后;不震慑皇后,李治就有重新沦为影子皇帝的危险!

所以,李义府的末日到了。

龙朔三年暮春,就在高宗准备对李义府动手的时候,一个叫杜元纪的阴阳术士忽然告诉李义府:贵宅被不祥之气笼罩,您恐怕会有牢狱之灾。

应该说,这个姓杜的术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因为他对李义府的预测确实很准。可充满讽刺意味的是,他随后提出来的这个禳解之法,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加速了李义府的灭亡。

杜元纪对李义府说:应该在宅中积财二千万(二十万缗),才能化解这场灾难。李义府对此深信不疑,开始变本加厉地聚敛。为了赶紧凑齐二千万,他只能拼命卖官。短时间没那么多客户,他就让儿子女婿们到处撒网。很快,儿子李津就抓来了一堆新客户,其中一个居然是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

李津以七十万(七百缗)的价格,把一个司津监的官职(从六品)卖给了长孙延。

本来李家父子的行动就已经被高宗监控了,如今李津竟然还敢把乌纱卖给罪臣长孙无忌的后人,这简直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于是马上就有人向高宗作了禀报。

在大肆卖官的同时,李义府还经常身着微服,和杜元纪一起跑到长安城东,“登古冢,候望气色”,可能是想观察他宅邸上空的不祥之气是否已经化解。有关部门密切监视了几次之后,随即指控他暗中窥测天象变异,“阴有异图”(《资治通鉴》卷二百)。

李义府原本就已劣迹斑斑,现在又让天子抓住了好几个现成的把柄,当然是死有余辜了。龙朔三年四月,李治下令将李义府逮捕下狱,命司刑太常伯(刑部尚书)刘祥道与御史进行会审,同时由司空李勣监审。

审理结果,证据确凿,李义府罪无可恕。李治随即下诏,将李义府父子一起开除官籍,流放李义府于巂州(今四川西昌市),流放李津于振州(今海南三亚市),其他的儿子和女婿也全都除名,流放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县)。

恶贯满盈的李义府一垮台,朝野上下无不拍手称快。有个极具娱乐精神的民间写手马上用匿名的方式写了一篇文章,并且把它贴满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文章的标题是——《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

之所以把主审官刘祥道称为“河间道行军元帅”,是因为李义府的爵位是“河间郡公”,刘祥道奉天子之命讨伐他,当然要荣膺此项称号;而所谓“铜山大贼”,意指李义府是躺在铜钱堆积的山上专事聚敛的大盗。

自大唐开国以来,被朝廷贬谪的官员可谓不计其数,可似乎只有李义府被人写过这种搞笑挖苦的布告,足见其罪孽之深、民愤之大。

然而,谁都知道,李义府是武后的死党,几年前被天子踢到普州,就是武后把他弄回来的,而且复相之后比以前更为嚣张。确实,皇后武媚确实想过要力保李义府,可毕竟他官声太坏、民愤太大,武媚不免担心自己会被他所累,最后也就无可奈何地把他放弃了。

三年后,天子李治封禅泰山,下诏大赦天下,但是流放远地的人却不在赦免之列。而李义府恰恰就属于流放远地的人,他因此忧愤成疾,在贬所一病而亡。

听到李义府终于死去的消息后,人们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资治通鉴》卷二○一:“自义府流窜,朝士日忧其复入,及闻其卒,众心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