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万邦来朝,李世民成了天可汗 诺真水之战:经略北疆
在唐朝经营西域的这段时期,唐太宗李世民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帝国北疆的经略。
尽管东突厥汗国早在贞观四年(公元630年)便已被彻底平定,可是代之而兴的薛延陀汗国却趁“北方空虚”之机强势崛起,雄霸漠北,麾下足足有“胜兵二十万”,成了唐帝国北面的一大军事强国,同时,无疑也成为帝国北疆潜在的一大边患。
对此,李世民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他知道,如果不采取措施对其进行遏制,日后薛延陀必将成为唐帝国的一大劲敌。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九月,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命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统辖其国的南部和北部,李世民立刻意识到这是分化其势力的一个良机,随即遣使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小可汗,并“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间接的防范手段,要想确保帝国北部边塞的安宁,就必须在漠南地区——亦即唐帝国与薛延陀之间的东突厥故地——设置一道捍卫的屏藩。
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七月,李世民颁下一道诏书,册封右武侯大将军阿史那思摩为东突厥的新可汗,“赐之鼓纛”,同时命“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东突厥突然复国,这对薛延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知道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必定会有抵触情绪,于是也给他发了一道诏书,说:“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为了稳住真珠可汗,李世民又强调说:“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但是在诏书的末尾,李世民也对薛延陀进行了警告:“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真珠可汗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表面上也只能唯唯。
东突厥复国,不但薛延陀不乐意,就连被李世民册封为新可汗的阿史那思摩也是一百个不情愿。
对于这顶从天而降的可汗冠冕,阿史那思摩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和荣耀,有的只是恐惧和忧虑。因为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如今的薛延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吆喝的铁勒小部落,而东突厥就算重建,也不是那个“高视阴山、控弦百万”的大汗国了。
这北返漠南的一步,阿史那思摩始终没有勇气迈出去。他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两年后的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正月,才带着一脸凄惶动身北上。临行前,他凄凄惨惨地给皇帝上了一道临别奏疏,说:“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资治通鉴》卷一九六)
阿史那思摩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就是一条看门狗,一旦薛延陀来攻,自己立即撒腿往南跑,管他三七二十一。
阿史那思摩北渡黄河后,建牙帐于定襄故城,麾下有户数三万、士兵四万、马匹九万。
看着这个迷你型的东突厥汗国,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又好气又好笑——奶奶的,就这点家当还复什么国啊,捏死你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么!
这一年十月,真珠可汗听说唐太宗李世民要前往泰山封禅,大喜过望地对部下说:“唐朝天子去泰山封禅,必有大部队随从,边境必然空虚,我利用这个机会打阿史那思摩,简直就是摧枯拉朽!”随即命其子乙失大度为统帅,征调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部落军队,共计二十万人,以志在必得之势横穿大漠,直扑定襄。
阿史那思摩风闻敌人来了,赶紧带着他的部众一溜烟跑进了长城内,一直到朔州(今山西朔州市)才停下来喘气,随即派快马去长安告急。
阿史那思摩说他要为大唐“守吠北门”。如今看来,“守”是谈不上了,“吠”倒是吠得挺及时。
该来的终于来了。
其实李世民早就在等这么一天。
重建东突厥,让阿史那思摩迁居漠南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是防范,二是试探。如果薛延陀有自知之明,与东突厥相安无事,那当然最好不过;但是,假如它始终不愿放弃扩张的野心,那就利用东突厥的复国来刺激他们,使其狼子野心尽早暴露,那么大唐就能顺理成章地铲除这颗日渐壮大的毒瘤。
所以,与其说李世民担心薛延陀来打,还不如说他担心薛延陀不来打。
道理很简单——乙失夷男要是够聪明的话,再忍个十年八年,到时候唐朝要铲除薛延陀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十一月,李世民迅速做出了反击薛延陀的战略部署。唐帝国一共出动了十几万兵力,在东起营州(今辽宁朝阳市)、西至凉州的数千里战线上,命兵部尚书李世勣、右卫大将军李大亮、营州都督张俭等人,分五路出击,与薛延陀拉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大军出征之前,李世民特地召集众将面授机宜:“薛延陀自以为强大,横穿大漠南下,行程数千里,战马定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军队未能趁思摩不备而迅速发起攻击,在思摩退入长城之后,他们战机已失,却又没有果断撤退,他们败局已定。我已授命思摩在撤退时焚毁沿途的草场,薛延陀军队粮草日尽,在野外又劫掠不到任何东西。方才谍报人员回来,说薛延陀的战马没有草料,只好啃树皮,而且连树皮都快啃光了。你们当与思摩互为掎角,不必急于交战,等他们撤退之时,立刻发动进攻,必能大破薛延陀。”
真珠可汗眼见儿子领着二十万大军直扑漠南,虽然吓跑了阿史那思摩,却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让几十万大军陷入粮秣日尽的困境,而且唐朝多路大军已经出动,要是再拖下去,自己这点老本怕是要全部赔光。无奈之下,真珠可汗只好遣使入唐,要求与东突厥和解。
和解?
说得倒轻巧,你乙失夷男把漠南当什么了?当你们家门口的草坪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便宜!
李世民没有对薛延陀的使者做出任何答复。
他料定,不出十天,前线的李世勣必能传回捷报,到时候再让使者回去传话,教教乙失夷男如何做人。
乙失大度亲率三万骑兵一路猛追阿史那思摩,追到长城脚下不得不勒住了缰绳。
再往南就是唐朝的地界了,乙失大度可不敢轻举妄动。
要进进不得,要退又不甘心,乙失大度左右为难,只好派人登上长城叫骂,想把阿史那思摩逼出来。
可阿史那思摩就是龟缩着不肯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任你口水漫天,我自岿然不动。
乙失大度站在长城脚下吹胡子瞪眼,彻底没辙。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尘埃滚滚、杀声震天——李世勣率领的唐军主力到了。
乙失大度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马鞭一挥,掉头就跑。李世勣亲自遴选了六千名精锐骑兵,迅速向北追击,越过白道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一直追到了青山(阴山山脉东段大青山)。
乙失大度跑到青山北麓的诺真水(今内蒙古艾不盖河)时,决定不再跑了。
因为经过白道川的时候,他已经和自己的主力部
三万人被六千人追着跑已经够没面子了,难道二十万大军也要被六千人追着跑?乙失大度愤愤地想,那我回到薛延陀还怎么立足?
不,老子今天不跑了,就在这里和你李世勣决一雌雄。
随后,薛延陀的二十万大军在诺真水沿岸一字摆开,阵势横亘十里,刀枪林立,旌旗蔽日。看那架势,就是踩也要把唐军踩死。
六千对阵二十万,这绝对是李世勣军事生涯中少有的一场恶战。
李世勣能赢吗?
乙失大度之所以敢和唐军决战,除了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薛延陀通过这些年的征战,尤其是在对付突厥骑兵的过程中,逐步摸索出了一种新的战术:作战时以五人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管理五匹马,其余四人徒步作战,而马匹主要是在战斗获胜后追击敌人用的。
换句话说,作为擅长骑兵作战的游牧部落,薛延陀已经在固有的骑兵优势基础上,着重强化了步兵的战斗力,所以当两个兵种的优势结合在一起时,仍旧固守单一骑兵战术的突厥人就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刻,乙失大度正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注视着兵少将寡的唐军,想看看当世名将李世勣如何败在他的手中。
果不其然,当李世勣麾下的三千突厥骑兵率先对薛延陀军队发起进攻后,很快就招架不住,迅速败下阵来。乙失大度战旗一挥,薛延陀大军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唐军,同时万箭齐发,唐军骑兵的战马纷纷仆倒。
李世勣果断下令士兵下马,用长矛与薛延陀士兵贴身肉搏。
这是一场血肉横飞的白刃战。
乙失大度自以为他的步兵已经很强悍了,可是在唐军面前,他这套所谓的新战术无异于班门弄斧。唐军步兵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尽管薛延陀人多势众,可还是抵挡不住唐军的冲锋,阵脚开始溃乱,乙失大度的指挥系统顿时有些失灵,人多的优势不但发挥不出来,反而变成了劣势。
就在这决定胜败的关键一刻,李世勣使出了杀手锏。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副总管薛万彻率领数千骑兵突然杀出,直冲敌军后方,专砍那些负责管理马匹的士兵。薛延陀军没料到唐军会来这一手,那些牵马的士卒顿时抱着脑袋各自逃命,受惊的战马无人看管,四散逃奔。
前方的步兵回头一看,集体傻眼。
那些战马不但是战胜时追击敌人用的,也是战败时逃命用的。更何况,现在时值严冬,他们又是在远离薛延陀千里之遥的地方作战,无论此战胜负,他们都不可能留在漠南地区过冬,可眼下战马都跑光了,他们如何回去?总不能用两条腿走回郁督军山吧?
所以战马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没了战马,他们死定了。
在这种心态下,薛延陀军的士气一落千丈,人人无心恋战,二十万人瞬间变成了二十万只无头苍蝇。乙失大度知道大势已去,立刻掉头而逃。主帅一跑,薛延陀军兵败如山倒。唐军乘胜追击,砍杀三千余人,生擒五万余人,大获全胜。
屋漏偏逢连夜雨,乙失大度率残部穿越大沙漠时,又碰上了暴风雪,结果又有大部分士兵与马匹活活冻死。
等到乙失大度狼狈不堪地回到薛延陀时,二十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两万。
诺真水一战,大唐名将李世勣以六千破二十万,而且生擒五万,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又一个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同时也在他那辉煌的名将征途上又书写了传奇的一页。
贞观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李世勣的捷报传回长安。与薛延陀使者入唐要求和解,时隔仅仅五天。
李世民笑了。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在薛延陀使者灰溜溜地打点行囊,准备返回漠北的时候,李世民又特意召见了他,说:“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资治通鉴》卷一九六)
回去告诉你们可汗:要做一件事之前,最好先动动脑子!
不知道薛延陀使者把这句话转告真珠可汗的时候,他老人家会做何感想?
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反正这次老本是赔光了——将近二十万铁勒将士啊,外加与之数量相等的战马,就这样埋骨黄沙,有去无回了。
乙失夷男仰望苍天,无语凝噎。
这就叫血的教训。
可是,薛延陀会汲取诺真水惨败的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