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诗经》

上一次和子贡的谈话让孔子的心情沉重了好几天,不过在几天之后,孔子回过味来。

“这个狡猾的子贡,他肯定是想离开这里出去做事了。”孔子明白了子贡的意图,子贡说话一向是有意图的。

尽管舍不得子贡离开,孔子还决定尽快为子贡找到出路。还好,以孔子的人脉加上子贡能干的名声,很快,孔子为子贡争取到了一份官职一一信阳宰。

胡言乱语随便说

尽管不想去当官,可是对于老师的美意,子贡不忍心拒绝。既然不忍心拒绝,子贡就只能去上任,照例,上任之前,要向老师请教怎样做官。去的时候,叫上了胡乱同去。

“多谢老师,我怕自己做不好,特地向老师请教。”子贡的口才很好,说出话来恭敬而且谦虚,让孔子听着舒服。

“说吧。”

“在一个地方执政,最重要的是什么?”

“粮食储备要足,保持军备,在老百姓中有公信力。”孔子说,高屋建瓴。

“那,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项,去掉哪项?”子贡问,这是他提问的习惯方式,总是让孔子挠头。

孔子挠了挠头,学生当中有三个人爱提这类问题,一个是子贡,一个是宰我,另一个是胡乱。不同的是,子贡提问题是真心请教,宰我提问题是纯属刁难,胡乱提问题则是胡言乱语。所以,虽然三人的问题都很刁钻,孔子却不讨厌子贡,而讨厌宰我,漠视胡乱。

“我看,那就把粮食去掉吧。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没有公信力,国家就维持不下去了。”孔子艰难地作出了选择。

按《论语》。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老师,我觉得不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要是人都饿死了,国家不是都不存在了?”胡乱插了一句话。

“那你觉得什么对?”孔子瞥了胡乱一眼,反问。

“我觉得,应该去兵。世界和平嘛,和谐社会嘛,要什么兵?”胡乱说。

“真是胡言乱语,当今世界没有军备的话,到时候想死都死不成,都被抓去当奴隶了,不是比死更惨?”孔子反驳。

“可是,这不是颜回师兄的梦想吗?”胡乱不服,还说。

“唉,那就是个梦想啊。”孔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心说还好宰我没在旁边,否则自己真就顶不住了。

胡乱还要说,看见子贡对自己使眼色,于是不再说话。

等到孔子叹完了气,子贡笑笑,继续发问。

“老师,如果有人能够广施恩惠,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算不算是仁?”子贡提出这个问题非常聪明,因为孔子最爱听的就是这个仁字。

“算不算仁?”果然,孔子来了精神,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这岂止是仁,简直就是圣啊,尧舜要做到这点都十分困难啊。什么是仁?就是为了自己生存而帮助别人生存,为了自己成功而帮助别人成功。能在现实中推己及人,那就是实现仁的方法了。”

按《论语》。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警,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贡点头,他觉得老师说的很正确。

“嘿嘿嘿嘿。”胡乱在一旁笑了起来,子贡瞪了他一眼,心说:“这孙子,真没礼貌。”

“乱,你笑什么?”孔子皱皱眉头,问。

“我在笑,所谓的舍己为人、先人后己、大公无私等等,实际上都不是老师提倡的了,可是大家还以为是老师的说法呢。”胡乱说,依然在笑。

“舍己为人?凭什么舍己为人?为什么舍己为人?毛病吧,真是胡言乱语。”孔子不解地看着胡乱,训斥道。

没办法,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不是孔子可以想象的。

胡乱没有说话,还在偷偷地笑。

气氛有点尴尬,这个时候子贡很后悔把胡乱给带来了。

“那什么,”为了改变尴尬的气氛,子贡在寻找新的话题,“如果百姓都称赞某个人,能不能用他?”

“不能。”孔子回答得很干脆,子贡吃了一惊。

“那难道,百姓都说他坏话的人,这样的人反而可以用?”

“不能。”孔子回答得同样干脆,看着子贡一脸的疑惑,接着说:“如果好人都说他好,坏人都说他坏,这样的人就可以用。”

子贡点头,虽然问题都是勉强提出来的,可是答案还是让子贡感觉受益匪浅。

按《论语》。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贡来到信阳,担任信阳宰。

仅仅干了一个月,子贡就干不下去了。

“奶奶个球,太没劲了。”子贡对自己说。他不是管理不好,而是根本不想去管。他很讨厌管人的感觉,也很讨厌向老板汇报工作的感觉。更令他讨厌的,就是官场里的奉迎做戏,尔虞我诈。

子贡的性格,想不干就不干了。于是,递交了辞职信,拍拍屁股走人了。

不管怎么说,子贡觉得自己努力过了,虽然没有达到老师的期望,至少按照老师的期望去做了。所以,去见老师也不用太惭愧。

就这样,子贡去见孔子了。

“赐啊,你是不是不干了?”看见子贡,孔子迎头就问。

“啊,老师,你怎么知道?”子贡吃了一惊,自己辞完职就来了,不可能有人就把这事情告诉老师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做官没有兴趣,去的时候看你步伐沉重,十分勉强。而你回来的时候,步伐轻快,似乎是甩掉了包袱。所以,我知道一定是不干了。”孔子说,说得和颜悦色,丝毫没有要批评子贡的意思,这让子贡也彻底放了心。

子贡坐了下来,恰好胡乱来到,孔子就让胡乱温了酒,也坐在一旁。

子贡先问候了老师的身体,之后开始介绍自己一个月来的情况,孔子仔细地听着,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老师,我这人就这样,不想把自己的强加给别人,也不想被别人强加什么。所以,我真不是一个混官场的料。”最后,子贡这样总结自己,也算是说出一个辞职不干的理由。

“赐啊,我知道,这确实不是你能做到的。”孔子说,他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确实很难,尤其是子贡这种聪明人。

按《论语》。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踢也,非尔所及也。”

“师兄,你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职业啊?”胡乱一边斟酒,一边问。

“我想去经商,自己当老板,跟商品打交道,跟人之间只是平等的交易,谈得来就成交,谈不拢就不谈,岂不是就能做到这一点?”子贡说,他辞职就是为了经商,实际上,他一直的目标就是经商。

孔子没有说话,只管喝酒。孔子的心情很矛盾,经商是他不主张的,可是他又知道,子贡的才能就在经商上。所以,反对也不好,支持也不好,就干脆沉默。

“老师,我想要离开这里了,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离开之前,老师能不能赠送我一句可以终身奉行的话?”子贡问,十分恭敬真诚。

胡乱竖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

“大致,就是宽恕吧。”孔子沉吟了一下,眼前一亮,提高了声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牢记在心,谢谢老师。”子贡向孔子跪拜,他知道,这句话够自己受用终身了。

胡乱也向孔子跪拜。他也知道,老师的话够自己祖祖辈辈受用了。

按《论语》。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听起来简单,理解起来容易,执行起来也并不难,可是世世代代及至今天,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如今讲精神文明讲和谐社会,讲来讲去,不如讲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诗经》

子贡离开了,孔子的心情非常不好。自己这么多弟子中,有两个人对自己最为关心,一个是子路,那是真心关心自己,随时想着自己;另一个是子贡,与子路相比,子贡更有心计,更了解老师的心思,更能投其所好,让老师开心。所以,与子路在一起,孔子有安全感;与子贡在一起,孔子有幸福感。如今,子路去了蒲,虽然时时派人来看望老师,可是本人来的机会并不多;而子贡去经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自己,没有子贡,孔子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孔子知道,自己应该寻找新的寄托了,什么寄托?

“老师,这段诗是什么意思?”就在孔子感到茫然的时候,子夏来向老师请教学问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前面两句出于《诗经·卫风·硕人》,全句的意思是:美女的笑容明媚动人,美丽的眼睛顾盼生情,不加装饰却更加动人。

“这就像画画啊,彩色都是在素色的底上作画啊。”孔子回答。

“就像仁义为底,礼法出于其上一样吗?”子夏说。

“哇噻,你联想得对啊。商啊,你启发了我,我愿意跟你谈论诗。”孔子非常高兴,高兴得笑了。

按《论语》。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诗已矣。”

事实上,子夏对孔子的启发不仅仅是这两句诗,而是一个大的计划。

“商啊,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你来帮我吧。”孔子说。他要做一件事情,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夏,还为了子子孙孙。

孔子的学生中,虽然学习刻苦的不少,但是真正能够做学问的并不多,颜回是一个,颜回之外,就只有子夏、子游和子张了。在这几个能够做学问的人中,颜回、子游、子张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创见性不足,唯有子夏特别有自己的见解,倒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

所以,孔子渐渐地特别喜欢子夏,他感觉要发扬自己的学问,子夏是最有希望的。

鲁哀公七年(前488年),孔子六十四岁,晚秋的时候,孔子决定修编《诗》,首席助手就是子夏。

诗,夏商就有,到了周朝则更加繁荣。最早,王室专门有官员负责收集各地的诗。所以,周朝的诗不仅多,而且分类清晰。到了孔子这个时代,有记载的诗已经有三千多篇。但是,这三千多篇诗鱼龙混杂,质量不一,并且对于一般人来说太过庞杂。

事实上,在孔子之前,就已经有人删编过诗。而孔子也准备对这三千多篇诗进行删编,当然,按照自己的标准。怎样删编呢?《史记》中有记载。

按《史记》。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古诗三千多篇,孔子按照合不合于礼义的标准,再去掉那些重复的作品,最终精选出三百零五篇,这就是后来的《诗经》。基本上,这些诗从周朝的老祖宗开始一直到春秋,还包含了一些商代的诗。风雅颂三个部分的第一首都很有讲究,风的第一首是《关雎》,小雅的第一首是《鹿鸣》,大雅的第一首是《文王》,颂的第一首是《清庙》。

为什么这几首诗要排在首位呢?《关雎》讲的是婚姻之礼,《鹿鸣》讲的是君臣之礼,《文王》讲的是事天之礼,《清庙》讲的是祭祖之礼。所以说,孔子选定的每一首诗,各有各的理由。

在编选的时候,子夏就问过老师这样的问题。

“老师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要收录‘国风’这种靡靡之音?”子夏问,他觉得这不符合老师所宣讲的仁德的主旨。

“孩子,一首诗淫不淫不在于诗中写到什么,而在于你心中想到什么。在我看来,国风这些诗不过是在写百姓的生活,男欢女爱有什么错吗?所以,我这三百多首诗怎么看呢?告诉你一句话:不要用邪念去看。”孔子很严肃地给子夏上了一堂课,子夏点点头。

“嗯,我可以去看女孩子洗澡了,只要我没有邪念就好。”子夏心想,他早就想去看隔壁姑娘洗澡,怕被老师骂,如今看来,可以去看了。

按《论语》。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那,为什么要《关雎》这样讲男女幽会的作为整部《诗经》的第一首呢?”子夏还要问,因为他还想去跟隔壁的女孩子幽会。

“孩子,《关雎》这首诗讲的可是至高无上的道理啊。你想象一下,诗里面的两个男女在旷野之中,山水之旁,一切出于自然,难道不是天作之合?《关雎》所讲述的道理,难道不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如果没有男欢女爱,人类怎么繁衍?我们还讲什么仁义?所以,《关雎》所讲的,就是人世间最美好最崇高最仁义的事情,这样的诗不放在第一位,什么能够放在第一位?”孔子说,眼中放射出春天般的光芒。

“哇噻,《关雎》实在是太伟大了,真是人类生长于天地之间的根本啊。”子夏慨叹,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和隔壁的姑娘行一行这最伟大最崇高的仁义。

胡乱恰好在旁边,他不懂诗,但是说到君子好逑,他还是有兴趣。

“老师,这么说来,泡妞也是合乎仁义的?”胡乱提出了一个问题。

“泡妞可以,但是不能乱泡,要泡之以道。”孔子想了想,笑了笑,然后叹了一口气。“唉,老了,可惜我已经老了。”

现在,孔子已经完全沉浸在《关雎》的意境中了。

按《论语》。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孔子认为,《诗经》简直就是一部百科全书。

孔子常常对学生们说:“同学们啊,怎么不学诗呢?诗可以激发情趣,可以了解社会,可以懂得交往朋友,还可以抒发自己的不忿。近了说,可以教给你们怎样孝敬父母;远了说,可以告诉大家怎样侍奉君王;另外呢,还可以知道不少鸟兽草木的名称。”

基本上,一部《诗经》,就能让大家家庭和睦,事业发达,在朋友圈子中八面玲珑,在官场如鱼得水。

按《论语》。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于是,孔子的学生们拼命背诵《诗经》,一个个背得头昏脑涨。

“老师,《诗经》真有您说的那么灵吗?”胡乱悄悄地来问。

“灵不灵,看悟性。”孔子说了,心说你这样的背再多也没用。“就算把整部《诗经》背下来,让你去执政,你做不好;或者让你去出使,你什么都说不清楚。那就算你背得多,有个球用啊?”

按《论语》。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关于《诗经》,论述已经太多,此处省略十万字,只用两句话来概括:《诗经》是中国和世界历史上一部超级伟大的作品,影响了整个中华文化数千年。而如果没有孔子编修,也许我们今天已经见不到或者至少不能如此完整系统地见到祖先们的精彩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