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鄢陵之战
五月二十九日。
楚国和晋国进行了最后的战斗准备。
楚军的盟军郑国军队抵达,而晋军盟军齐军、宋军、卫军和鲁军都还没有抵达。为什么郑军到了而晋军的盟军都没有到?因为路程太远?不,因为大家都学精了。谁愿意跟楚国打仗?谁也不愿意。可是又不能得罪晋国。所以,大家都在玩蘑菇战术,每天都在前进,但是就是到不了。
“杀千刀的,你们就磨蹭吧,就忽悠我们吧。”栾书当然看出来诸侯们的小把戏,可是他也没办法,晋国忽悠别人惯了,被别人忽悠也不算冤。
晋军中有人是经历过邲之战的,有的人想起来害怕,有的人想起来窝火,有的人想起来惭愧。怎么还有惭愧的?还真有,譬如魏锜。
邲之战中魏锜是犯了错误的,害死了不少兄弟。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受着良心的折磨。所以,他很惭愧。另一方面,尽管还没有混到卿的位置,魏锜通过韩厥的奋斗史,还是看到了希望。基于以上两个原因,他暗自发誓要在这一次战斗中立功,挣到升官的本钱。
当天晚上魏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射中了月亮,可是自己却掉坑里了,于是赶紧找人来圆梦。
“姬姓为太阳,异姓为月亮。你这梦,一定是可以射中楚王。掉进了泥坑,说明你难免一死。”圆梦的兄弟这样分析。
晋国人在做梦,楚国人呢?
中国第一神箭手
楚国人在进行战前大比武。
楚国有两个著名的神箭手,一个是潘党,一个是养由基。一向以来,两个人就互不服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帮弟兄们起个哄,哥俩就找地方比试箭法去了。
来到一片空地,两个神射手准备好了弓箭。
“百步以外安放靶子,看谁能射中,怎样?”潘党先划了个道出来。
“好。”养由基没意见。
于是,有人去百步之外放了靶子。
潘党先射,连环三箭过去,都射在靶子上。形象点说,都在六环以上。
潘党笑了,现在要看养由基的了。
“靶子目标太大了,看见没有,百步之外正好有柳树,哪个兄弟过去,在树叶上做上记号,我要射树叶。”养由基自己给自己提高了标准,大家一听,都有些不敢相信。
射柳树叶的难度比射靶子高了许多,一来目标小,基本上就是十环的标准;二来,微风轻吹,树叶随风摆动,还要考虑提前量。
有人去找了三片树叶,做好了标记。
养由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搭箭,拉弓,射箭。
第一支箭,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
“哇。”惊叫声。
第二支箭,又是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
“啊。”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支箭,还是准准地射在做了标记的柳叶上。
“哗。”一片欢呼声。
“百步穿杨”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
第一个项目,养由基胜出。
第二个项目,力量。
还是一百步以外,潘党让人把七层甲捆在一起,吊在树上,一箭出去,射穿七层甲,那支箭就嵌在甲里,只留下一个屁股在外面。
潘党又笑了。
养由基也搭上了箭,拉弓,放箭。箭离弦的时候,潘党的脸色就变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支箭离弦的声音就已经告诉了潘党,养由基的力量也比自己大。
那支箭稳稳地扎进了七层甲,然后穿过甲,落到了地上。
“佩服佩服,养将军神力,竟然穿过了七层甲。”潘党服了,他一点也不嫉妒,他是真服了。
“潘将军看错了,是你的箭穿过了七层甲。”养由基说。
“怎么会?”潘党有点不高兴了,这不是假谦虚吗?这不是在讽刺我吗?
有人把那七层甲拿了过来,潘党接过了甲,这时候,他的脸色又变了。
原来,甲上的箭不是潘党的,而是养由基的。那么潘党的箭呢?被养由基的箭生生顶了出去。
养由基的箭法,又准又狠。
养由基和潘党比试箭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楚军大营,楚共王也听说了,于是也来看看热闹。
“大王,你看,我们在百步之外能射穿七层甲,有我们这样的神射手,还怕晋国人吗?”养由基和潘党正在兴奋头上,拿着那七层甲去给楚共王看,以为能够受到好评。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共王并没有高兴,他发火了。
“你们真不要脸,知不知道骄兵必败?知不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知不知道山外有山?以为就你们会射箭?你们卖弄箭法吧,明天一定就死在这上面。”楚共王说了一通很有哲理的话,最后一生气,把两个人的箭都给没收了。
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这一通骂,骂得养由基和潘党两个灰头土脸,就连看热闹的也觉得很没趣,一哄而散了。
共王说的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可是,这个道理在这里并不适合。如果因为容易被敌人射死就不敢射箭的话,学射箭干什么?换句话说,射箭的被敌人射死,那就是死得其所,是最正确的死法,有什么好指责的?
在这一点上,楚共王和士燮一样,他们都很高明,都很懂得道理,可是,道理用错了地方。而道理用错了地方的后果将是很严重的。
顺便再说说养由基。
养由基是文字记载的中国历史第一号神射手,第二号才是李广。
关于养由基还有一个故事,在楚国的荆山有一只老猿,身手十分敏捷,楚国人打猎的时候用箭射它,老猿根本不当回事,闪转腾挪,用手接箭,用尾巴拨箭,等等,那简直是把人不当人看,而是当猴耍。
人被老猿羞辱得受不了了,于是请养由基出马。老养来到荆山,找到了老猿,然后搭弓上箭。再看老猿,老猿哭了。被射了这么多年了,它也是行家了,一看养由基的弓箭和动作,它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果然,养由基一箭出去,快如闪电,力大无穷,老猿直接就被干下来了。
斗法
叛徒,是很可怕的。
高级叛徒,更加可怕。
充满仇恨的高级叛徒,那就是无比可怕了。
两军阵营各配置了一个叛徒,一个高级叛徒,一个充满仇恨的高级叛徒。
苗贲皇,斗越椒的儿子,现在官为晋国上大夫,与楚国有杀父灭族之仇。
伯州犁,伯宗之子,现在担任楚国太宰,与晋国有杀父灭族之仇。
这一次,两个叛徒都来到了前线,并且,都在各自国君的身边出谋划策。五月二十九日晚,楚军召开前敌会议。
“各位,现在两军对峙,我们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楚共王提出问题。在场的有不到十名高级将领。
“我看,再等一等,比比耐心再说。”子反的意见是这样的,内心里,他有些不想打。
“等什么等?我等不及了。”子重反对,基本上,只要是子反支持的,他都反对。
共王各看了他们一眼,他知道这是两个缺心眼的人,问他们没什么用。
“太宰,你的看法呢?”共王问伯州犁。他觉得伯州犁真是个人才。
“大王,现在郑国军队已经到了,而晋国的盟军还在路上,我们应该趁他们还没有到来之前进行决战。”伯州犁建议速战,他的理由很充分。
共王想了想,晋国的四路盟军尽管战斗力一般,但是人数确实很多,人多胆壮啊。所以,伯州犁的看法是正确的。
“好,我决定明天决战。太宰,你对晋国军队非常熟悉,你认为我们应当怎样布置?”共王又问。
“大王,晋军作战,纪律性强,协同作战能力比我们高。如果两军阵地战,晋军实力在楚军之上。不过论单打独斗、混战,楚军强于晋军。所以,我建议我们明晨早起,迫近晋军大营列阵,这样,他们列阵缺乏空间,阵形不整,协同作战力将会大打折扣。”伯州犁的分析一五一十,说服力极强。
“噢,原来这样。”子重、子反频频点头,打了一辈子仗,今天总算开了点窍。
五月三十日凌晨,楚军起了个大早,那天还没有月亮,兄弟们黑灯瞎火吃了早饭,天微微亮就出发,到了晋军大营前列阵。
楚国人列好阵了,晋国人才刚开始吃早餐。
晋军大营,前敌扩大会议。
对面楚军阵地,楚共王站在巢车上观察晋军,身边就是伯州犁。什么是巢车?就是类似鸟巢的车,特点是高而且有屏蔽,就是用来观察敌军的。
在这里,楚共王和伯州犁进行了一段历史上十分著名的对话,伯州犁就像一个专业的解说员来讲解对面大营中的每一个行动,而楚共王依然像记者一样提问题,不过这次不是小报,是大报,因为问题很专业。
“晋军营中车马往来,在做什么?”楚共王问。
“召集军官。”
“都到了中军大帐,干什么?”
“开前敌会议。”
……
伴随着伯州犁的精彩解说,我们还是把镜头转移到晋军大营,看看晋国人的作战程序吧。
楚国人已经逼到了眼前,对于晋国人来说,第一个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出战还是稳守。
“楚国人军心浮躁,我们只需要固守三天,他们就会撤退,到时候我们的盟军也到了,我们正好包围他们,必然获得完胜。”主帅栾书首先定了调,说句公平话,栾书的战略万无一失,确实是个好办法。
按理说,主帅定了调,而且是个好调,别人通常就不说话了。可是,三郤并不买账。
“不好,我们应该立即出击。楚国人有六大缺陷,第一,两大主将子重和子反严重不和;第二,楚王的亲兵还是庄王时候的人马,都是老弱;第三,郑国军队的阵形很不齐整;第四,楚军几乎就没有阵形;第五,月末作战,他们却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出动;第六,楚军非常喧嚣,各自为战,而大家都在向后面看,显然是找逃跑的路线。他们有这六大缺陷,我们难道不能战胜他们吗?”郤至说话了,一点不给栾书面子。
虽然大家都有点讨厌三郤,但郤至这番话是说得有道理的,大家忍不住点头。
“说得有理,栾元帅,跟楚国人决战吧。”晋厉公决定听从郤至的建议。
栾书很不愿意这个时候跟楚国人决战,他觉得没有把握。可是晋厉公都发话了,就这么顶回去是不合适的。不过,栾书有理由。
“主公,就算郤至说得有理,可是楚军太逼近我们的大营,我们根本没有列阵的余地了。”栾书说。这倒是个现实的问题。
大家都没话说了。
“这一定是伯州犁出的主意。”荀偃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和伯州犁是朋友,知道伯州犁的才能。
就在大家都傻眼的时候,有一个人想到了办法。谁?士匄(音盖)。
士匄是下军大夫,级别不高,因此站得靠后,这个时候走上前来。
“元帅,我有办法。我们在大营里把灶平了,帐篷拆掉,不就腾出地方来了?然后拆掉营门,就可以冲锋了。老天爷就是让晋国来抗衡楚国的,我们怕他们干啥。”士匄的主意一出,现场一片哗然,太聪明了。
晋厉公点点头,表示同意。郤至笑了,他很开心。栾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瞪了士匄一眼,心说:“要说这小子缺心眼呢,他的主意还挺正;要说这小子聪明呢,可是他怎么一点眼力也没有?”
大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赞叹不已的时候,一个人愤怒了,这个人脸涨得通红,顺手抄起一把大戟来。
“兔崽子,大人们说国家大事,你懂个屁,我叫你胡说八道。”这人说着,举起大戟来就要刺士匄。
谁这么嚣张?士燮,士匄他爹。
士燮知道,当两派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最好不要发言,只要发言,一定会得罪人的。
还好,大家把士燮的长戟夺了下来,士匄远远地躲到了一边。
苗贲皇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老到,老到。自我保护意识超强啊。”
“就按士匄的方法,准备战斗。”晋厉公下了最后的命令。
现在,再把镜头拉到楚军大营的巢车上,依然是楚共王和伯州犁两人在对话。
楚共王:“张幕矣。”——他们张开了帐幕。
伯州犁:“虔卜于先君也。”——这是在他们先君灵位前祈祷和占卜。
楚共王:“彻幕矣。”——他们又把帐幕拆了。
伯州犁:“将发命也。”——这是准备发布命令。
楚共王:“甚嚣,且尘上矣。”——那里非常喧闹,而且尘土飞扬。
“甚嚣尘上”,这个成语来自这里。
伯州犁:“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这是填井平灶,看来,他们将在那里列阵了。
楚共王:“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都上车了,但是车上的战士又都下车了。
伯州犁:“听誓也。”——听取军令。
楚共王:“战乎?”——他们准备打吗?
伯州犁:“未可知也。”——现在还说不准。
楚共王:“乘而左右皆下矣。”——又上车了,又下车了。
伯州犁:“战祷也。”——这是在作战斗前的祈祷。
除了这些看得到的,伯州犁还把晋厉公亲军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有了伯州犁,楚共王对于晋军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了。
晋国叛徒在楚军大放异彩,楚国叛徒在晋国就没有表现吗?答案是否定的。
苗贲皇也没有闲着,他也在晋厉公的身边介绍楚军的情况。在详细介绍了楚共王亲军的情况之后,苗贲皇还提出了非常有价值的建议。
“主公,楚军一向是把精兵强将集中在中军的。我们不妨以精兵攻击他们的左右两军,然后三面合围他们的中军。这样,他们一定会大败。”苗贲皇的建议非常好,当初先轸就是这样做的。
“大家怎么看?”晋厉公问。
“嗯,好主意。”栾书表示赞同。
主意是个好主意,而且主帅都赞同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人反对。可是,郤至又说话了。
“我看不好,我看应该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对方中军,派少量部队拖住对方左右两军。为什么这样?首先,子重与子反有仇,所以他一定不愿意增援中军。而子辛缺乏作战经验,更不敢轻举妄动;第二,楚军中军号称精锐,实际上是些老弱病残,再加上郑国军队也在中军,指挥混乱,反而降低战斗力。”
别说,郤至的分析也有道理。
总的来说,栾书的打法稳重,郤至的打法激进,二者都有可取之处。如果是晋文公,一定按栾书的策略。可是,晋厉公年轻气盛,他觉得郤至的办法更好。
“好,就按郤至的建议。”晋灵公定了调。
郤至得意地笑了,他没有注意到,栾书狠狠地瞪了他两眼。
晋军最后的作战安排是这样的:以上军对抗楚国的左军,因为子重的战力比较强;以郤犨率领新军的一半牵制楚军的右军,其余中军、下军再加上郤至率领新军的一半来攻击楚军的中军。
不得不承认,晋军的战术意识依然在楚军之上。
战斗就要打响,让我们来看晋楚之间的第三次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