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破孙权,张辽威震逍遥津 威震逍遥津
虽已是八月天,但江淮之地依旧很热,尤其最近刚下过雨,热辣辣的太阳一出,天地间如蒸笼一样。孙权脱去铠甲,只穿着一件白色襦衫,驻马逍遥津以西,透过层层芦苇,望着过河撤退的队伍,心下暗暗着急。
江东军来得快,没想到撤得也挺快。张辽、李典遵曹操密教,趁孙权立足未稳先杀一阵,毙敌二将,吓得孙权狼狈逃避,打去了吴兵的锐气。经此一役孙权再不敢轻敌,大军步步逼近,渡过逍遥津围困合肥城。但曹军人心稳固士气高涨,守备游刃有余。加之合肥非皖城可比,已故前扬州刺史刘馥为经营此地花了十年心血——高筑城墙、贮存木石、囤积粮草、打造守具,把这处于江淮丘陵四战之地的古城修缮得铁桶一般。孙权想尽办法终究不能撼动分毫。
孙武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但凡强攻硬打都属无奈之策。孙权本借荆州得胜之余威,但遭遇挫折锐气已消,战斗只能趋向僵持。更要命的是此时又闹起了瘟疫。当初赤壁之战曹操落败很大原因就是瘟疫肆虐,如今轮到孙权尝尝这滋味了。短短十几天,吴兵因患病不能作战的小一半,似甘宁那等攻城主力军尚能披甲临阵者仅剩千余人,情况何等糟糕?继而又得军报,曹操已定汉中,敌人气势更盛,豫州、徐州也欲募兵解围,再耗下去恐怕偷鸡不成要蚀把米了!
无奈之下孙权只得放弃,趁夜拔营起寨。好在我众敌寡,曹兵不敢来袭,到转天清晨江东大军已撤离合肥周匝,来到了逍遥津。只要过了桥与贺齐的水军会合,就可以安全退往江东了。
士气受挫瘟疫蔓延,孙权心内着急,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他亲自坐镇西北岸,先让各部人马过河。各部将领也颇尽责,又先叫带病之人过桥,毕竟江东兵源较少,不能轻弃一人。如此慢吞吞过了一上午,将近午时大部分军队皆已撤至桥东。吕范、蒋钦、潘璋等也已过去,西岸只剩不到万人。
中军司马宋谦来至孙权眼前:“徐盛所部已过大半,请主公过河。”
孙权却道:“你先带咱的兵走吧。”说罢蓦然望着合肥方向。
宋谦提醒:“西岸人少,留神曹军偷袭,大意不得。”
孙权漫指不远处吕蒙、甘宁等将:“莫说曹兵不来,即便到此有他们护卫又有何妨?我在此众心乃安,如今士气低落,我一定要等到大家都过去再走。”这话说得颇具豪气。
“唯恐众将保护不周。”
宋谦话音未落,一旁甘宁大大咧咧嚷道:“姓宋的,你为中司马能保主公,我等就不能护卫主公了吗?”
孙权强笑道:“不错,有兴霸保我,自当无恙。你且去吧!”宋谦不愿争执,只得给他留下亲兵,自己率中军之士先撤。
莫看孙权兀自谈笑风生,心下却觉怅然——曹操大军不在尚未能夺取合肥,若敌众在此岂不大败亏输?合肥震慑江淮,终是江东心腹大患,何日才能破之?难道我孙氏只得雄霸一隅,不能扬威中原?想了片刻又觉释然,固然打曹操吃了亏,毕竟刘备那里讨的便宜长远,这半载也算有赚无赔,日后之事徐图之,天长日久不愁没有胜算。
刚想到这儿,忽见西北丘陵奔来一骑斥候,离着甚远放声大呼:“曹兵来……”话未说完,一箭正中后心,栽落马下。恍惚间有一支千人部队已转出山陵。
吴兵不禁骇然,甘宁破口大骂:“这群曹狗,饶他们不死还敢来扰!看我杀他一阵,你等护主公先撤!”
凌统却道:“想抢功劳?我来!”他父凌操昔随孙权攻打江夏,那时甘宁还是黄祖麾下,两军交战甘宁杀死凌操,因而与凌统结仇。这般仇怨比之张辽、李典更甚,但今同为孙氏效力,也是不便私斗,因而以功劳相争。这会儿凌统所部尽数过河,只剩亲随三百,还要抢这一功。
二将争吵见曹兵渐渐接近,又见“张”字大旗迎风飘摆——原来清晨张辽见合肥解围,差出斥候轮番探察,毕竟曹兵人少,不敢贸然追击,就等江东大部队涉过逍遥津,来切吴兵的尾巴。先前一战张辽声威大震,吴兵一见“张”字旌旗皆有惧意,孙权已捏了把冷汗,意欲过河躲避,却见自家人马正从桥上列队而过,暂时还过不去。
此番出兵不胜,甘宁早憋一肚子火,见敌来者甚少,誓要破之,一面指挥部下列阵,一面厉声大呼:“鼓吹之士安在,何不擂鼓以壮军威?”问了两声无人答复——辎重头一个时辰就运过去装船了,谁顾得上给他擂鼓?凌统争功心切,竟带亲兵列在了甘宁之前。
这会儿西岸吴兵所剩不足四千,又已撤退不及,吕蒙忙率本部人马将孙权护在核心。甘宁所部遭瘟疫最重,如今只剩一千兵可战,这帮人早恨疯了曹军,真有些哀兵必胜的气势,竟是迎着曹兵而上。
张辽遇甘宁,都是一千人,还都是打仗不要命的狠角色,颇有些一较高下的意味,凌统也偏要争功,因而两军撞在一处,刚一接仗就杀得难解难分。孙权心中记恨张辽,连声叫嚷给甘宁助威;哪知吕蒙突然大呼:“不好!看那边!”
原来曹军欲切吴兵之尾,李典又耍个小伎俩,张辽先亲率千余兵在前,他率三千人马相隔甚远。吴兵若知曹军尽来必调回列阵,严加防备;现今只见张辽千人,自以为能敌,哪知已接上仗,李典才绕出丘陵前来厮杀。吕蒙预感不妙,此处又处河滩极难抵御,忙呼喊二将后撤;可两军斗得正酣,战场厮杀一片根本听不见。眼见曹军大军呈包围之势,吕蒙只得保孙权先退,一面招呼河边撤退之兵相助。
说是保护主公,此处地形不利,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吴兵大多打寒了心,纷纷东逃,尤其中军宋谦与徐盛部,两位将军已经过河,只剩下未撤完的几百人,见此情形仓皇奔走,拥拥簇簇都上了桥,多有不慎落水者;其他的兵看见他们逃也跟着逃,自相践踏乱作一团。武猛校尉潘璋正在桥东,闻听变故忙提兵来相救,无奈桥太窄,败兵一拥而来反把他的兵冲乱了。情急之下潘璋连砍两名逃兵,放声大喊:“主公尚在彼岸,临阵脱逃者斩!”这才稍止溃败之势。
但转瞬间又听呐喊更剧,曹军大队兵马滚滚而来——今天是痛打落水狗,乐进怎耐得住寂寞?只甩给薛悌五百兵,他也追来了!马上步下蜂拥而至。凌统、甘宁勇则勇矣,无奈兵少,本想徐徐而退,可地形又不利,没撤几步就被曹兵冲个七零八落;二将见势不好,忙与吕蒙一起保护孙权策马遁逃。这次主帅都跑了,士兵更不客气,丢盔弃甲涌上桥头,水性好的直接扔兵刃下河逃生。孙权驰马奔至河边,见桥上拥堵一片,回头再望,张辽已奄奄杀至!
吕蒙、甘宁再顾不了许多,各舞兵刃赶杀自己兵,余者见将军红了眼,成群跳入水中,这才勉强让出条路。孙权伏于马上,低着脑袋死命奔逃;突然胯下马猛地刹住,前蹄纵起险些将他掀到河里。幸亏身后有一贴身小校名唤谷利,手疾眼快抢过缰绳,帮他勒住;甘宁、吕蒙左右搀扶,这才没落马。
孙权抬眼观瞧,原来逃跑之人太多太急,慌乱间竟将桥板踩塌,出现了一丈许的一个大洞;回头再看,张辽威风凛凛如催命恶鬼般已追到近前!
“你们撤,老子跟他拼了!”凌统怒吼一声掉转马头,带着亲兵不要命地向曹军扑入,想拖延一阵。无奈他兵太少,连同兀自抵御的吴兵加起来不过三百,尽被李典困于阵中,张辽、乐进所部还是似洪水般涌来。吕蒙见势不好率领麾下退至桥头,任凭曹兵弓箭枪戟齐来,死死守住不放。孙权已惊得不知所措了,谷利一把攥住他缰绳:“主公,把马后捎,放松缰绳,抱紧马鞍,一股气纵过去!”
“啊?!”孙权甚是为难,一丈有余能越过去吗?可后面吕蒙已渐渐抵御不住。没办法,豁出去试试!
孙权抖擞精神放松缰绳、肚带,把马后捎;后面箭支“嗖嗖”射来,他连铠甲都没穿,甘宁等忠心护住,挥舞兵刃拨打雕翎,众人身上却皆中箭。孙权深吸口气,挥舞马鞭急催前进,一旁谷利也往他马屁股上抽打,疼得这马一声长啸直奔窟窿而去;孙权连鞭子都抛了,手脚并用死死抱在马身之上——白衣白马,霎时似白虹般一闪,竟成功跃了过去!
眼见孙权过桥已被潘璋、徐盛护住,甘宁心下轻松大半,忙招呼吕蒙、谷利快撤。这会儿西面吴兵差不多折尽,凌统生死不明,三人被曹兵赶了个马头衔马尾,狼狼狈狈也越过桥洞,相随者多有坠落。吴兵过去了,可曹兵骑士也追过来了,一场仗从西边打到东边。
徐盛也豁出去了,让过三将,自己奋力挡住,一不留神却被曹兵长枪刺中手腕,又一枪正中马颈,生生被掀下马来。眼看曹兵枪矛齐举就要废他性命,忽然一阵箭雨从后袭来,将曹兵纷纷射死——原来贺齐已督率战船沿淝水赶到。曹军没有船出动,孙权仓皇跳马,逃上贺齐座船,这才算脱险;众士兵一拥而上,将徐盛也救出来。张辽等眼见江东军势大,这才停止追击,回头聚歼西岸残兵;贺齐这会儿想救他们都救不了,只得催促水陆兵将沿河而退……
孙权逃至船上惊魂未定,又惦念众将生死,坐立难安;撤了半日临水而驻,谨防曹兵再袭。到日落时分才见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聚来,凌统身被数创一瘸一拐,自西涉水而回,一见孙权大放悲声:“我的兵都死光了!”
孙权软语安慰,归纳残兵又撤数里,命庖人在舟中摆酒置菜,为众将压惊。大家哪里吃得下?贺齐举酒,语带哽咽:“至尊人主理当持重。今日之不慎几至祸败,我等犹有余悸,愿此役可为主公终身之戒……自此权衡持重,才对得起死难将士的英魂……”话未说完众将已唏嘘一片。
“惭愧惭愧。”孙权甚为动容,“我欲将此败书于衣衬之内,永生不敢忘怀。亡者已矣,所幸我等君臣俱在,何患不能图报?”众将大哭大醉一场,来日班师而去。
合肥之战孙权损兵折将,丧失许多辎重之物,瘟疫又伤兵甚重,军势受损非一日可复,这对原本蒸蒸日上的江东是个巨大打击。孙权也清醒地认识到,曹操亲临淮南固然难斗,不在淮南也未可小觑,江东方兴未艾,拓境固国还是要向荆州下手,目前尚不足以与曹操争锋,当以防御为上。
不过孙权没有气馁,坚信终有一日能战胜曹操,因为他有个优势曹操已没有;不具备这个优势,便有纵横四海、拔山举鼎之能也无济于事——那便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