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隋陈对垒 风流天子

当时,和隋朝隔江对峙的是陈朝。陈朝皇帝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此人姓陈,名叔宝,历史上称为陈后主。

有人一听这个名字,马上就会想起杜牧那首诗:


烟笼寒水月笼沙,月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后主就是《玉树后庭花》的作者,是位著名的昏君。

这可是我们说隋朝以来讲的第三个昏君了。第一个是齐后主,第二个是周宣帝,第三个就是陈后主。这三个皇帝虽然都是昏君,但是,昏得各有特点。其中,齐后主是荒唐,周宣帝是暴虐,陈后主是文弱。怎么文弱呢?陈后主的文弱体现在三大方面,在历史上备受指摘。

第一是重用没有政治经验的文士。陈后主在江南文雅的环境下长大,自己是个诗人、书法家,他眼里的人才,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当时,江南有个著名的才子江总,很入他的法眼。此人从小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读书,家里有几千卷藏书,他“昼夜寻读,未尝辍手”。十七、八岁就蜚声江南,好多五、六十岁的老文豪争相做他的忘年交。陈后主觉得这样的人才难得,便任命他当宰相。

问题是,江总虽然读书好、写诗好,但是,并没有什么施政经验。不过幸好陈后主也不要他打理政务,他的最高职责就是陪皇帝饮酒赋诗。

这正是江总的本行,完成起来当然容易。江总每天纠集十几个文士,到后宫陪陈后主饮酒赋诗。宰相组团来了,皇帝也不能逊色,于是,陈后主在后宫挖掘出十几个才色双全的宫女,封为女学士,和江总他们对垒。要知道,中国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皇帝的后宫,更是戒备森严。

但是,到陈后主这里,妃嫔也好,女学士也好,男学士也好,都混杂在一起,猜拳行令,赠答唱和,往往通宵达旦,一点规矩都没有。其中,有个名为孔范的大臣还和陈后主的宠妃孔贵嫔拜了干兄妹,两人终日往来无度、乌烟瘴气。谁的诗写得好,就马上配上曲子,组织宫女排练演唱。其中,最著名的曲子就是陈后主亲自作词的《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诗是写美人的,其实就是写一件事,美人真美。美人到底有多美?她的脸像带着露水的花朵一样娇艳,她的身材像临风的玉树一样,婀娜多姿。典型的宫体诗,辞藻华丽,内容空虚。

从这首代表作,可以知道,江总他们写的诗如何。宰相和大臣不想着怎么治国,竞相在后宫写艳情诗,一般人当然看不惯,就管江总他们叫“狎客”。本来,如果这帮家伙只知道帮闲就罢了,问题是,他们还不安分,不仅要帮闲,还要帮忙,想揽权,而且是文武大权都要揽。

怎么揽军权呢?孔范对陈后主说:


外间诸将,起自行伍,统不过一匹夫敌,若望他有深见远虑,怎能及此?


什么意思呢?外面带兵的那些武将,都是行伍出身,只有匹夫之勇,哪里有什么深谋远虑,怎么能事事听他们的呢?

陈后主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压制武将,历来符合君主集权的大方向,立刻欣然接受,此后,只要陈朝将帅稍有过失,陈后主就会下诏夺去他们手下兵马,分给孔范等文士指挥。这样固然不用担心武将造反,问题是,整个朝廷的文武大权交到一帮只会吟风弄月的小白脸手里,对国防安全而言十分危险!

第二是宠幸女色。陈后主的皇后姓沈,是个有才学又很端庄的女性。这样的人当然和后主不投缘,所以,陈后主很快便冷落沈皇后。

那么,他宠幸谁呢?多了。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有龚贵妃、孔贵嫔等一干人,但是,最著名的是张贵妃。

此人名叫张丽华,本是兵家之女,父兄都以织席为业。张丽华虽然出身低微,却天生风神秀朗、顾盼神飞,是陈后主后宫中第一号人物。张丽华为什么这么得宠呢?因为她有三大优点,无人能及。

第一、漂亮。张丽华可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人。著名的美人总是各有特点,赵飞燕美在瘦,杨贵妃美在肥,而张丽华美在长发飘飘。能飘多远呢?据史书记载,张丽华发长七尺,比身高还要长,而且黑亮如漆、光可鉴人。这样长而黑的头发,更衬托得张丽华肤如凝脂、貌若天仙,每天看张丽华临窗梳妆,陈后主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第二、不嫉妒。要知道,古代后宫竞争压力大,一般妃嫔嫉妒心都极强。但是,张丽华与众不同。她不仅不嫉妒,而且还经常把身边的妃嫔、宫女推荐给陈后主,所以,在后宫人缘极好,甚至达到了“竞言其善”的程度。这当然也成为陈后主眼里的加分项目。

漂亮又善解人意已经很难得了,张丽华还有第三个优点,就是聪明。陈后主流连后宫,懒于上朝,百官奏事都由宦官代为转达,陈后主就抱着张丽华,坐在软椅上听政。宦官文化程度不高,表达起来常常颠三倒四,这时,张丽华就帮他们理清思路,而且还能融会贯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向陈后主说得明明白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陈后主真是夫复何求,朝廷里大事小情都和张丽华一起决策,对张丽华言听计从。张丽华也就藉此招权纳贿、无所不为。

问题是,这样一来,皇帝轻松,国家可就倒楣了。本来,国家大事应该由宰相和皇帝思考处置,现在,宰相是个狎客,皇帝是个浪荡子,谁都不把朝政放在心上,整个国家就处于失控的状态。

第三是奢侈享乐。陈后主是个文雅的人。文雅往前走一步,往往就和奢侈交相连了。

陈后主怎么奢侈法呢?他上台没多久,就大肆兴修楼堂馆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临春、结绮、望仙三座高阁。

这三座高阁是陈后主在后宫中为自己和爱妃修的私家花园,其中,陈后主住在临春阁,张贵妃住在结绮阁,龚贵妃和孔贵嫔两人住在望仙阁,三座楼用回廊连在一起,往来方便。每座高阁都高达数十丈,阁下磊石为山,引水为池,门窗栏杆全是檀香木做成,装饰着金玉珠翠,微风吹来,香飘数里。皇帝和爱妃往楼上一站,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一般。

问题是,过这样的日子得要花钱。有了钱,才能做活神仙。怎么才能敛财呢?这时,陈朝历史上几个著名的佞臣,施文庆、沈客卿等派上用场了。这些人统统出身寒门,受经典教育的程度不够,缺乏政治理想,但是他们办事能力很强,在朝廷中没有什么依靠,只能尽力投靠陈后主,迎合他的所思所想。

现在,皇帝需要钱花,这些能干的宠臣一点都不为难,增加税收项目,加大税收额度。就这样,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层出不穷,老百姓苦不堪言。税收问题是关系全民的大问题,这个方面一动,乱的就不光是朝廷,而是整个社会。

有这样三大方面的问题,可以断定,陈后主虽然在历史上以文采风流著称,但要论政治能力,确实是个昏君,根本不是隋文帝的对手。可能有人会问,既然如此,隋朝建立后为何不先进行统一战争?

事实上,隋朝建立之初,确实曾经把攻打陈朝做为优先考虑,而且调兵遣将,做了很多准备。问题是,当时隋朝的北边还有突厥,从开皇二年(五八二年)开始,突厥大举入侵,隋文帝无力两面作战,也不想腹背受敌,才放弃先南后北的计划,改为先解决突厥问题。

不过,虽然隋朝并没有急着打陈朝,但是,这几年来,隋文帝也没闲着,一直为战争做准备。怎么准备呢?有三个方向。

首先是麻痹敌人。隋文帝一上台,便派出使臣主动向陈朝示好。而且,每次派出使臣,还特意嘱咐他们,要有涵养,“勿以言辞相折”。也就是说,不要占口头上的便宜。怎么叫勿以言辞相折呢?隋文帝自己做出表率。使者通好,会带上皇帝的信,隋文帝给陈叔宝写信,署名是“杨坚顿首”。顿首就是磕头的意思,是非常客气的说法。

从领土来说,隋朝比陈朝大,从军事力量来说,隋朝也比陈朝强。这么强大的对手,居然如此客气,如果是精明的皇帝,早就提高警惕了。另外,按照一般做人的道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是厚道的皇帝,也会礼尚往来。可是,陈后主既不精明,也不厚道,他是昏君,马上被麻痹了,还以为隋文帝真怕他,既没有提高警惕,也没有做到基本的礼貌,反倒妄自尊大起来,回信相当无礼。

怎么无礼呢?他说:“想彼境内如宜,此宇宙清泰。”我统辖的宇宙非常清静太平,你那小地盘也还不错吧?这样不自量力,不是自找麻烦吗?隋文帝拿着这封信遍示群臣,让大臣记住这个耻辱,但是,照样客客气气的回信,派使节,这就叫卑辞厚礼。光卑辞厚礼还不算,隋文帝发布通令,再也不招降纳叛。

本来,南北朝对立,互挖墙角的事司空见惯。但是,隋文帝说,现在隋陈睦邻友好,所以,一律不再接受陈朝的文臣武将投诚隋朝。有了卑辞厚礼和拒绝投诚这两种表态,隋文帝的和平诚意似乎相当明显。陈后主本来就无心国事,现在更加放心了。不再做战争准备,安心花天酒地。这样一来,隋文帝也就达到目的。

其次是消耗敌人。怎么消耗敌人呢?宰相高颎出了个好主意。他说:


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积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


这条计策其实包含两方面的内容。

第一、消耗敌人财力。具体来说,就是利用江南和江北庄稼成熟季节上的差异,掌握时间差。江北冷,庄稼晚熟;而江南天气暖,庄稼早熟。江南的庄稼即将收割时,江北这边还没什么活要干。正好,在这时征调士兵,做出一副要打仗的样子。陈朝那边肯定坚壁清野,准备迎战。这样一来,庄稼就没法收割了,只能糟蹋在田里,消耗财力。

另外,当时江北地区主要是土坯房,而江南则是竹楼、木楼。竹木结构的房子容易着火,所以,高颎提出,多派一些间谍到江南,趁人不备放火,一烧就是一片。而且要经常去,你修好了我再烧。这也是消耗财力,庄稼收不成,房子总着火,江南自然财政困难,没钱了,仗也就不好打了。

第二、消磨敌人的精力。怎么消磨呢?和消耗财力一起进行。刚才说,每到江南快要收割庄稼时,隋朝便假装集结兵力,等到江南那边也调动军队,隋朝这边就解散,让对方白忙一场。这样反覆几次,敌人就会觉得,北方是在虚张声势,玩狼来了的游戏,当然就放松警惕,等以后真的狼来了,他们肯定措手不及。文帝一听,妙计啊,赶紧依计而行,果然,使得陈朝的军队和百姓疲惫不堪。

最后调兵遣将。高颎擅谋略,开皇初年,隋文帝一上台,就问高颎,谁可以经略江淮地区。高颎马上为隋文帝推荐两人。一是贺若弼,一是韩擒虎。

贺若弼出身武将世家,而且博览群书,文武双全。其父贺若敦是北周名将,临死前对贺若弼说:“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贺若弼将父亲的话牢记心头,念念不忘要平定江南。开皇元年(五八一年),隋文帝任命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守广陵,即现今扬州西北。得遂夙愿,贺若弼自然相当激动,当即写给好友,寿州总管源雄一首诗:


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

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


表示要向汉朝的名将霍去病和马援学习,建功立业。

再看韩擒虎,也是一员勇将。此人原名韩擒豹,后来十三岁时打死一只老虎,才改名韩擒虎。无论是擒豹还是擒虎,反正听其名即知是个威猛之人。事实上,民间传说,擒虎、擒豹都算不了什么,韩擒虎就是主管人间生死的阎罗王。不过,此人虽然威猛,但是,和贺若弼一样,喜欢读书。同样是在开皇元年(五八一年),隋文帝派他当庐州总管,即现在的安徽合肥。

隋文帝为什么任用这两人?很明显,这两人不仅有勇,而且有谋,不是一味蛮干的将领。隋文帝已经决定先打突厥,再打陈朝,为此还卑辞厚礼,迷惑陈叔宝,在这种情况下,派两名有智谋的将领坐镇前方,既能扎实推进工作,又能领会皇帝的意图,不会孟浪作战,打乱国家的整体安排。这就是隋文帝和高颎的眼光。

就这样,在对抗突厥的同时,隋朝已悄悄进行平陈战争的准备。开皇四年(五八四年),隋朝大致解除了突厥的威胁,马上,平陈被排上日程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