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张说复出 张说的努力:自我提拔,主动营求当宰相,引起玄宗注意

读到这里,恐怕有些读者会感慨,在唐玄宗手下打工太幸福了。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能够照遍各个角落,不管你在天涯还是在海角,只要你有优点,总能把你找出来。这样一来,你只要好好修练内功、提升能力就可以了,哪像我们现在,还要想方设法推销自己。这话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姚崇、宋璟他们也许还可以说是内功深厚,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张说可就不一样了。张说能当上宰相,除了皇帝赏识外,也没少费工夫包装、推销自己。他这次复出,就和他长期坚持不懈的自我推销有很大关系。那他是怎么推销自己的呢?

按照《明皇杂录》的记载,张说第一次推销自己还是在开元五年(七一七年)。当时,他从宰相岗位上下来后,一贬再贬,成了岳州刺史。岳州就是湖南的岳阳,从唐到宋一直是朝廷贬官的去处。北宋文豪范仲淹一篇大名鼎鼎的《岳阳楼记》,第一句话不就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吗?这个巴陵郡就是岳州。张说流落到这里,正是人生最低谷。贬官当然是人生的一大打击,古人面对这样的困境,表现也是各不相同。有人沮丧,有人旷达,当然,还有像范仲淹那样的仁人志士,更是生出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大境界。那么,张说是怎么面对贬谪生涯的呢?我们看一看他在岳州做的诗就知道了。张说《岳州作》是这样写的:“夜梦云阙间,从容簪履列。朝游洞庭上,缅望京华绝。潦收江未清,火退山更热。重欷视欲醉,懵满气如噎。器留鱼鳖腥,衣点蚊虻血。发白思益壮,心玄用弥拙。冠剑日苔藓,琴书坐废撤。唯有报恩字,刻意长不灭。”也就是说,我虽然身处岳州,但是,日日夜夜忘不了长安、忘不了朝廷。我无心弹琴,也无心舞剑,因为我的一腔热血,只愿报效皇上!一句话,张说时时刻刻都想回到长安,建功立业。可是,作为一介贬官,怎么才能翻身呢?张说瞄上刚刚当上宰相的苏頲。他和苏頲的爸爸苏瑰曾经长期共事,关系不错。怎样才能借助这个关系,让苏頲给自己美言几句呢?

张说想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当时,苏瑰去世好几年了,而且忌日快到了,张说就精心构思一组诗,题名为《五君咏》。所谓五君咏,其实吟咏的就是唐朝的五位著名大臣,苏瑰是其中之一。张说想把这首诗拿给苏頲,去祭奠苏瑰。不过,这首精心写就的诗可不能随随便便地送,而是要送得恰逢时机、恰到好处。怎么叫恰到好处呢?张说找来送诗使者,并交代他,你提前几天去,在苏頲家附近找一间旅馆住下来。等忌日那天,你别早也别晚,一定要等黄昏时候送过去。然后看看苏頲的反应。使者按照张说的吩咐,在苏瑰忌日那天傍晚,来到苏頲家门口。苏頲父子可都是宰相啊!威望高,影响大,所以,当时很多人跟他们结交,要攀附他们,这时候,已经坐满一屋子客人,满朝文武基本上都来报到。正在这时,张说的使者把诗送进来。苏頲拿过来一看,这首诗写得相当有水平:“许公信国桢,克美具瞻情。百事资朝问,三章广世程。处高心不有,临节自为名。朱户传新戟,青松拱旧茔。凄凉丞相府,余庆在玄成。”此诗写得不仅深情款款,而且,把苏瑰父子两代人都夸到了。按照这首诗的说法,苏瑰虽然长眠地下、墓木已拱,可是,后继有人,儿子又当了宰相,这就叫做积善之家有余庆!全诗遣词造句好还不算,关键是最后一句用典用得好。“余庆在玄成”是什么意思呢?这里用了西汉韦玄成的典故。韦玄成的爸爸韦贤是汉宣帝时候的宰相,韦玄成本人又是汉元帝的宰相,用这对宰相父子来比喻苏頲父子,那是相当贴切。更重要的是,《汉书·韦贤传》说得很清楚,韦玄成不仅在仕途上不输其父,而且文采方面还超过爸爸。这不恰是苏頲的写照吗?要知道,诗虽然是写给死人的,但是读诗的可都是活人,张说这么拐着弯地夸苏頲,苏頲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吗?况且,送诗又是在这样一个高朋满座的重要时刻,在黄昏落日这样一个容易让人感情脆弱的特定时间。苏頲果然被打动,看了诗后,当堂呜咽流涕、悲不自胜,客人们也都为之动容。那苏頲不能白感动,转过天来,他就在朝廷大讲特讲张说的忠贞正直,说:这样的大臣怎能长期沦落蛮荒之地呢?苏頲这样说了,那天到过他家的大臣们也都纷纷附和。结果,唐玄宗很快把张说升为荆州长史。

可是,荆州长史绝不是张说的终极目标,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罢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张说还要接着推销自己。张说第二次推销自己就不是对宰相,而是直接面对皇帝了。怎么回事呢?根据《新唐书》的记载,开元七年(七一九年),张说担任幽州都督。有一次入朝,张说穿着一身军装就来面见皇帝。玄宗一看张说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不由得大喜过望。有人可能不解,张说穿军装,皇帝有什么可高兴的呢?要知道,当时已经是开元七年,玄宗心中开疆拓土、建立武功的思想开始抬头。张说虽然一直远在边疆,但是,对皇帝的思想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他这次军装秀其实就是一次自我包装,目的就是想告诉皇帝,我虽然以文知名,但是,您别以为我只是个文弱书生,我也可以成为赳赳武夫。我的军事才能和我写文章的才能一样高明。您不用我用谁呢?果然,在这身戎装的视觉冲击下,玄宗上钩了,马上提拔他为并州长史,兼天兵军节度大使。这并州可是李唐王朝的龙兴之地,长官都由王子兼任,所以长史看起来是副手,实际上就是最高领导,一般不会轻易授给普通大臣的。并州长史是个文职,天兵军节度大使就是武职了。天兵军也是当时最强的军队之一,是唐帝国的北方长城。所以玄宗这一次任命,就等于认可了张说文武兼资的身份。这距离他当宰相不就只有一步之遥吗?

不过,一步之遥也是距离,张说是怎么走完这最后一步的呢?通过上面两个故事,大家肯定能猜出来,他一定又推销自己了。没错。这次推销的对象是谁呢?就是我们在本回开头提到的王毛仲。他本来是唐玄宗的家奴,为人聪明伶俐,唐玄宗两次政变他都帮了大忙,所以,是唐玄宗的心腹红人。张说明白,要想让皇帝赏识,打点好皇帝的亲信最重要。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很可能比别人千言万语都管用。怎么打点王毛仲呢?两个途径。第一,用彼此都是当年政变功臣这个身份去沟通感情。我们讲过,张说和王毛仲都是先天政变的功臣,虽然开元初年贬逐功臣之后就分道扬镳了,但是,曾经的患难经历岂能轻易忘掉。第二,利用人的贪欲加强感情。张说知道,王毛仲出身寒微,容易被金钱打动。所以,从张说担任并州长史起,他就经常给王毛仲敬献金银珠宝,王毛仲当然对他印象特别好。刚才不是说开元九年六胡州的胡人造反吗?不仅张说派兵增援,王毛仲也被唐玄宗派来增援。两个人见面分外亲热。就这样,张说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战功和高瞻远瞩的眼光,就通过王毛仲这条管道一一输送给唐玄宗。王毛仲的美言让玄宗下了最后的决心——让张说复出,让张说辅佐我走向盛世!正因为王毛仲在这里所起的特殊作用,张说在接到宰相委任状的时候,才会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甚至去亲吻他的靴子尖。确实,张说能够复出,付出了多少心血,他能不激动吗?

那我们怎么评价张说的这些努力呢?好多人会说,这不是小人行径吗?太没有大臣风骨了。中国传统文化提倡谦谦君子、恬淡退让,像诸葛亮高卧南阳,单等着让人三顾茅庐,这才叫有气度。像张说这样费尽心机,主动营求当宰相的,我们往往会觉得过于巴结,甚至会觉得是个小人。但是我们也要知道,人之为人,不仅仅在于他有人的身体,更在于他有人的灵魂、有人的追求。有本事的人往往是不甘寂寞的,他有自我实现的欲望。可是,如果把自我实现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又是不牢靠的。就连毛遂那样的聪明人,也要靠自荐才能被赵国的平原君赏识;孔子那样的圣人,不是也还要周游列国,到处寻求理解吗?这些人之所以不清高,是因为他们有才华,也有雄心。这种才华和雄心如果不能施展,那不仅是对他们个人的浪费,其实也是历史的损失。张说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可否认,张说的功名心确实比较明显,但是,如果没有这种功名心、没有这种孜孜不倦的努力,他和玄宗之间的君臣遇合就不能实现,唐史也不会这么精采了。皇帝到处寻找人才,臣子努力让皇帝了解自己,这不同样是千载难逢的君臣遇合吗?那么,经过这样曲折的经历才终于重登相位的张说,会为唐朝做出怎样的贡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