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俄战争 对马海战

根据俄国舰队补给供应情况以及长途奔袭30000多公里,急于进入海参崴军港的迫切心情,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大将判断,俄国舰队很可能将通过对马海峡直趋海参崴,因此率日舰队主力在对马海峡附近集结待机。东乡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在俄国舰队可能经过的一些海上通道上布雷,其次派出大量的警戒舰只组织监视,形成一个庞大的预警网,其纵深达225公里以上。1905年5月20日,东乡下令全部舰只进入战位,厉兵秣马,恭候俄国舰队的到来。

5月23日,罗杰斯特文斯基遇到了他出征以来的最大劫难——身体肥胖的舰队副司令福克山少将病亡。对此,罗杰斯特文斯基的做法是严密封锁消息,以免影响军心。连第二顺位指挥官涅鲍加托夫少将都不知道,他实际上已经成为舰队的副司令。后来的事实证明,罗杰斯特文斯基这一做法带来的恶果是致命的。

5月25日晚上20时,就在中国长江出海口以东的海面上,罗杰斯特文斯基命令各舰队进行了最后一次加煤作业,所有舰只都加载了远远超过装载标准的煤炭,连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的舰长室,甚至是炮塔内都堆满了煤炭,这样必然会导致军舰行驶不稳,航速降低。随后,罗杰斯特文斯基传令所有非战斗舰艇,除了四艘补给舰及两艘医护舰外,一律驶离战列。

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目送那些运输船队渐渐远去,罗杰斯特文斯基也感到无比怆然。“苏沃洛夫公爵”号的舰桥两侧同时打出了两面信号旗,意思分别为“告别”“感谢”。对于大部分舰只来说,这不是告别,而是永别。

就在罗杰斯特文斯基下令加煤之前,5月25日,联合舰队首席参谋秋山真之和他的同学、第四驱逐舰队指挥官铃木贯太郎在吃饭时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

秋山:“真不知道俄国人去了哪儿,如果走对马海峡的话,他们应该来了。”

铃木:“不会那么快,你估计他们的速度是多少?”

秋山:“10海里。”

铃木:“不可能,带了那么多老爷船,路上可能会出机械故障,还要加煤。依我看,有7海里的速度就了不起了。”

后来事实证明,铃木的判断无比正确,罗杰斯特文斯基舰队的速度没有超过8海里。

所有的疑问很快就将解开。5月26日午后,从中国上海发来一封这样的电报:“今日午时有六艘俄罗斯运输舰进入上海港。”发来电报的是一名只有25岁的外交官,他就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与德意签订《三国同盟》,以及与苏联签署《日苏中立条约》的松冈洋右。这条情报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俄国舰队连煤船都放弃了,其舰上有限的燃煤将使得他们只能走路程最近的对马海峡;二是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5月27日凌晨2时45分,在深夜中行进的日本辅助巡洋舰“信浓丸”发现了海面上一艘船只上的灯光,这就是罗杰斯特文斯基舰队的医疗船,这艘船行驶在罗杰斯特文斯基舰队的末尾。随着天色渐明,大惊失色的“信浓丸”发现四周全是黑洞洞的炮口,他们竟然行驶在俄罗斯庞大舰队的中间,相当于骆驼群中窜进来一只绵羊。

其实俄国舰队早就发现了“信浓丸”。对于闯入舰队的这位不速之客,罗杰斯特文斯基的命令是“别管他,继续前进”。他不愿为了这样一艘只挂了两门小炮的改装商船花费时间。“信浓丸”舰长成川揆大佐就这样夹在俄国舰队中间,不断向东乡现场直播俄国舰队的行进速度和方位。6时05分,“信浓丸”再次发出电文:“俄舰队航向不变,正直航对马。”在后来的日本海军史料中,这封电报被称为“至关重要的电报”。得到信息之后,在镇海湾外整队的东乡立即率队直奔对马海峡。

上午9时,俄舰队发现了位于左舷,由片冈七郎海军中将率领的日本第五战队和第六战队,这两个实力很弱的舰队位于俄国舰队的左后方,正在全力追赶俄国舰队。罗杰斯特文斯基知道激战在即,下令抛弃舰上的所有易燃物。那些航行了33000公里的俄国水兵,此时已经是衣衫褴褛,很多人穿着用烂布条编成的鞋子,有的甚至连鞋都没有,打着赤脚。尽管很多人都是新兵,尽管很多人平时牢骚满腹,但在强敌面前,他们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俄罗斯第三海军强国的称号绝不是浪得虚名。11时左右,速度较快的日本第三战队也赶了上来。一只雄狮的周围几个狼群开始逡巡,厮杀即将展开。

11时30分,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可能是紧张过度,海防舰“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突然在9000米的距离对日军第三战队开火,随之不明就里的很多俄舰纷纷开火,看起来煞是热闹。这样的距离,谁都知道除了浪费弹药和制造声势之外,毫无其他作用,几分钟后炮击停止。

除了这次小失误之外,俄国舰队看起来一切都还正常。但是新的意外马上来到,这次的主角换成了日本人。就在正午12时,速度超过俄舰队一倍以上,位于俄舰队左前方的日军第四驱逐舰队的四艘驱逐舰,突然在铃木贯太郎海军中佐的带领下快速右转,在俄舰队前方来了个横切。铃木贯太郎一向是胆大包天,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利用自己高达29节的速度优势,从前面更好地观察俄国舰队,不料他这一匪夷所思的古怪动作竟然收到了奇效。此时的罗杰斯特文斯基想起了马卡洛夫,他认为日舰这样做,肯定是在前面俄舰队即将通过的水域布下了水雷。

罗杰斯特文斯基马上下令整个舰队一起右转,准备行驶一段后再左转,以躲过日军的鱼雷阵。简单的命令执行起来却十分糟糕,紧随旗舰之后的“亚历山大三世”号把一起转理解成了跟在后边转,后边的两艘战列舰也跟着“亚历山大三世”号进行了同样的转向。作为主力的第一战队全错了,而第二战队和第三战队却理解正确,完成变阵的俄舰队立即呈现出一个两纵队前进的奇怪阵形。

13时39分,东乡的主力舰队与罗杰斯特文斯基舰队开始互相出现在目视范围之内,一分钟后,双方的战斗警报同时拉响。东乡对罗杰斯特文斯基的怪异阵形感到大惑不解,他马上命令12艘主力舰全部转向西北,准备在俄舰队的前方实施拦截。同时旗舰“三笠”号上挂出了“Z”字旗(这面旗帜随后要多次提到),其含义是“帝国兴衰在此一举,全体将士务必全力奋战”。据说,“Z”的寓意是英文的最后一个字母,后边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是背水一战,没了退路。此时双方的距离还有1200米。

可是东乡的行动早了,日本主力舰队过早地越过了俄舰队前方,形势一下子变得对罗杰斯特文斯基十分有利。14时05分,东乡被迫进行第二次转弯,以便再次赶在俄国舰队前边,日本舰队这一举动导致拐弯的那个位置成为俄舰集中攻击的绝好点。现在开始罗杰斯特文斯基不理解东乡了,他想东乡一定是疯了,怎么能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罗杰斯特文斯基也不完全是无能之辈,他立即发出信号:“向敌舰拐点全力射击。”

14时08分,所有俄舰都开始向着拐点猛烈射击,日本主力第一战队、第二战队通过这个拐点,需要大约15分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将成为俄国舰队练习射击的活靶子。

旗舰“三笠”号马上淋了两分钟的弹雨。这两分钟对于“三笠”号的炮术长安保清种(后来官至海军大将、海军大臣)来说,漫长得似乎超过了两个世纪。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钟”。

每一秒钟都有炮弹落下,四面爆炸声此起彼伏,所有暴露在外的人都本能地缩起了脖子。只有身高1.59米的东乡毫无遮拦地站在舰桥上,静若处子,面无表情。这一形象成为他之后被誉为“军神”的象征。一枚弹片打中东乡腿部,使他失去了独自站立的能力,参谋长加藤友三郎马上带领几名参谋把东乡架进了有重装甲保护的司令塔。14时10分,逃过一劫的“三笠”号开始发出怒吼。

随后,“敷岛”号、“富士”号、“朝日”号3艘战列舰也相继完成了转弯,接着是上村彦之丞的第二战队。14时20分,所有日舰都完成了拐弯。尽管中了不少炮弹,好在12艘主力舰均无大碍。经历了痛苦磨难的日军逐渐柳暗花明——日军已经占据了有利的“T”字头。

日舰的命中率显然远远高于他们的俄国同行。“苏沃洛夫公爵”号和“奥斯利亚维亚”号在10分钟内连续被命中。俄第二战队福克山少将已经病亡,可他的旗舰“奥斯利亚维亚”号上还悬挂着他的将旗。这艘军舰和“苏沃洛夫公爵”号马上成为日舰集中攻击的目标。14时40分,在日舰的持续攻击下,“奥斯利亚维亚”号开始起火,前后主炮很快陷入沉寂,只有几门副炮还不服气地进行象征性的反击。14时55分,这艘战舰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打出“祝好运”的信号,向右离开了队列。

罗杰斯特文斯基的头脑还很清醒,现在首要任务是冲向东北方向。一旦冲过日军舰队的尾部,就可以顺利地进入日本海腹地。尽管他的旗舰防护力要远远高于“奥斯利亚维亚”号,但经受的却是日军四艘战列舰的集中攻击。14时43分,“苏沃洛夫公爵”号舵机被毁。14时58分,又一个意外发生,就在罗杰斯特文斯基挂出“所有舰只左转90度”的命令不到30秒,“苏沃洛夫公爵”号连中3发305毫米炮弹,大口径炮弹的连续爆炸引发了大火,旗舰驾驶台被炸得粉碎,罗杰斯特文斯基司令官身受重伤,俄舰队指挥系统瞬间瘫痪,“苏沃洛夫公爵”号刹那间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关键时刻,战列舰“博罗季诺”号挂起了“随我来”的信号旗,遵循着之前的号令向东北行驶,后续战列舰“鹰”号以及第二战队其余舰只也都驶向东北。

15时,根据“三笠”号的命令,日第一战队各舰再次左转90度,向东北航行约6分钟后再左转。不料这时候俄国舰队却突然转向东南,和日本第一战队形成了背道而驰。双方的全速行驶使得双方的距离很快拉大到9000米以上,俄军舰队戏剧性地得到了起死回生的机会。

让日本人庆幸的是,上村彦之丞中将的第二战队并未执行东乡的命令。这样上村第二战队的装甲巡洋舰就拦在了俄军主力战列舰的前面。上村的违令断送了俄国舰队摆脱困境的唯一机会,一场力量并不对等的战斗随之打响。上村的装甲巡洋舰在战列舰面前马上显得无比脆弱,“出云”号、“常磐”号、“吾妻”号等舰连连中弹,一发305毫米炮甚至直接切去了“出云”号前主炮炮管。15时16分,上村舰队再次改道西北,追随主力舰队而去,俄舰队也不愿意朝着海参崴的相反方向行驶,随后转而向西试图回到向北航行的正常状态。

16时,日军第一战队、第二战队会合后,平行驶向东北方向,恰好和俄军舰队平行行驶,双方在10000米的距离上再次展开炮战,距离太远使得双方都没有取得很好的命中率。由于几艘俄战列舰之前已经受伤,16时35分,俄舰队再次转向向南航行,东乡的舰队也随之转向。

除了主力舰队的厮杀,双方的辅助舰只之前已经展开了交锋,俄舰队明显处于下风,主力舰队的南下恰好解了辅助舰队之围。17时30分,由于上村舰队再次赶到,俄主力舰队再次转向北方遁走,俄巡洋舰队紧随其后。俄国主力舰队和巡洋舰队合为一处,东乡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后来联合舰队参谋长加藤友三郎回忆道,“正好把它们一股脑全部解决掉,省得像黄海海战那样四处去追”。

此时东乡第一战队和上村第二战队已经形成了对俄主力舰队的夹击之势,且战且退的俄主力舰队渐渐不支。太阳已经西下,主力舰队能够战斗的时间已经不多,这似乎对俄军不算是坏事。18时43分,灾难再次降临,一发305毫米炮弹穿透了“亚历山大三世”号的水线装甲,毁掉了它的锅炉舱,连续中弹的“亚历山大三世”号几乎变成了一片火海。19时07分,这艘英勇的战舰沉入海底,直到沉没时,还高挂着“跟我来”的信号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十几分钟之后,19时20分,日舰“富士”号的一发305毫米炮弹击中了“博罗季诺”号战列舰的弹药舱,引发的大爆炸使得这艘战列舰仅仅几分钟后就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在此之前,17时,俄驱逐舰“旺盛”号靠上了已经重伤的“苏沃洛夫公爵”号,接走了同样重伤的司令官罗杰斯特文斯基中将。晚上,“苏沃洛夫公爵”号再次被命中三枚鱼雷后,带着几百名水兵沉没在对马岛以东55公里处。在最后沉没之前,舰上最后一门尾炮还在朝着日舰顽强射击。舰上的水兵直到沉没之时,还在忠实执行着罗杰斯特文斯基中将的命令:千万不要降下我的将旗。

后来,在俄国军事法庭上,罗杰斯特文斯基曾经自比为“狗”,并称第二太平洋舰队的惨败是因为“让狗去干了马才能干的事”。

19时,天色已晚,东乡向主力舰队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把晚上的攻击任务交给了驱逐舰和鱼雷艇。这时候,俄舰队四艘新式主力战列舰只剩下受伤的“鹰”号,俄国残余舰队正在涅鲍加托夫少将的带领下趁着夜色向北方遁去。

涅鲍加托夫并没有收到任何让他接任第二太平洋舰队指挥官的指令。他看到了“苏沃洛夫公爵”号的沉没,却幸运地没有看见“旺盛”号把罗杰斯特文斯基接走,他认为罗杰斯特文斯基已经“光荣”。在这之前,他已经看见“奥斯利亚维亚”号也沉入了海底,看来福克山少将也很可能“殉国”了。他得出了一个似乎正确,似乎不完全正确的判断,此时他已成为这个无法收拾的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19时25分,涅鲍加托夫少将在“尼古拉一世”号上打出了信号:我已接任全舰队指挥。

20时,涅鲍加托夫下令全体舰船转向北23度偏东航向。主力舰队以“尼古拉一世”号冲在最前边,随后是“鹰”“伟大的西索亚”“纳瓦林”“阿普拉克辛海军上将”“谢尼亚文海军上将”“乌沙科夫海军上将”等。第一巡洋舰队率领第一驱逐舰队残余的驱逐舰,在主力舰队的左侧护航,第二巡洋舰队率领第二驱逐舰队的三艘驱逐舰,护送着辅助船队殿后。整个编队以所能达到的最大航速12节航行,尝试利用暗夜逃出日本驱逐舰和鱼雷艇的包围圈。从多格尔沙洲就开始预防的日军鱼雷艇、驱逐舰这次是真来了。

日本人可不会那么善良,他们完全将5月27日的夜晚变成了一个杀戮之夜。21时,受伤掉队的老式战列舰“纳瓦林”号在四艘鱼雷艇的围攻下中雷沉没。28日凌晨2时,“伟大的西索亚”号中雷后奋力欲冲向陆地搁浅,最后在上午11时02分被围攻自沉。在此之前,“纳西莫夫海军上将”号已经在上午9时03分没入海中。

装甲巡洋舰“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号白天已经中了两弹,在临近黄昏时收容了一艘掉队的驱逐舰后,继续向海参崴开去,随后,他们就遭到日军鱼雷艇的围攻。凌晨1时20分,相对笨重的巡洋舰被日军鱼雷击中,右舷中央被炸开了一个直径2米的大洞。舰长看到自己已经无法幸免,就命令驱逐舰独自逃生,自己在尝试搁浅的过程中伤重沉没。

巡洋舰“斯韦特兰娜”号和随行的驱逐舰“敏捷”号被联合舰队第三战队防护巡洋舰“音羽”号和“新高”号追上,俄舰死不投降。炮战一小时后,“斯威特兰娜”号沉没,“敏捷”号趁机逃跑,在日本驱逐舰“丛云”号的追击下,在朝鲜海岸搁浅。幸存的船员逃上陆地,躲入密林中藏匿,但随即被闻讯赶来的日本陆军部队俘虏。

5月28日清晨,太阳照样升起在海平面上。涅鲍加托夫少将看看自己的周围,一天前那支气势恢宏的舰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旗舰“尼古拉一世”号、“鹰”号、“阿普拉克辛海军上将”号、“谢尼亚文海军上将”号以及跟在后边的“绿宝石”号等几艘军舰落魄孤单的身影。他知道,这支单薄且大多受伤的舰队要想在白天突破日本舰队的重重包围,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远处的海平面上,位于西北方向的联合舰队第五战队已经出现。绝望的少将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保留少数人员值班,全体休息。既然已经没有逃跑的希望,那就赶紧睡一觉吧。

天气异常晴朗,海面上能见度极高,对于日本人来说,正是捕猎的好机会。上午9时10分,涅鲍加托夫看到正北的海平面上出现了战列舰那独特的桅杆,他数了数,不错,是10支。4艘战列舰各2支,2艘装甲巡洋舰“春日”“日进”是1支——东乡来了。

这还不是全部。9时30分之后,“尼古拉一世”号的舰桥上传来一份份的紧急情报,内容基本雷同:在某某方向再次发现敌某支舰队,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5只重伤的绵羊周围,四面八方都发现了逡巡的狼群,有将近30只之多,涅鲍加托夫似乎已经看到群狼那闪着寒光的利齿。

绝望的战斗于10时30分打响。对于这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搏斗,涅鲍加托夫已不抱任何希望。12分钟之后,“尼古拉一世”号上升起了一面用白色桌布临时改制的降旗。

联合舰队首席参谋秋山真之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那面白旗。他转身对东乡司令官说:“阁下,他们投降了。”东乡歪着脑袋思索了几秒钟:“他们的主机关了吗?”秋山拿起望远镜又仔细观察了一阵,看到“尼古拉一世”号烟筒喷出的浓烟逐渐变得稀薄,他再次回头:“关闭了。”

就在大家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再次出现一个小插曲。3100吨的巡洋舰“绿宝石”号突然全速逃跑,在日军的仓促炮轰中很快驶出日舰的射程之外。东乡下令第六战队负责追踪“绿宝石”号,主力舰队留下来接受俄军4艘大舰的投降。

“绿宝石”号并没有逃到海参崴,这艘军舰29日在靠近海参崴的圣弗拉基米尔海滩搁浅坐沉,船员炸毁军舰后,幸运逃回陆上基地,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头看看主角罗杰斯特文斯基。由于“旺盛”号主机受损,罗杰斯特文斯基已经转到了驱逐舰“大胆”号上,和另一艘驱逐舰“响亮”号一起逃向海参崴。随后,他们遇到了日本驱逐舰“涟”号和“阳炎”号。日本人的分工是由“阳炎”号负责追击逃跑的“响亮”号,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追丢了。“大胆”号一点也不大胆,它向“涟”号发出了“船上有伤员”的信号。狐疑的“涟”号舰长相羽恒三海军少佐觉得,在这种场合,哪艘船没几个伤员呢?于是,派塚本克熊中尉带人上船检查,他们在船舱里发现了重伤的罗杰斯特文斯基中将:中头彩了!

就在对马海战一周之后,尼古拉二世向日本方面拍去了慰问电报,希望能向被俘的俄军官兵特别是罗杰斯特文斯基转达。东乡平八郎破天荒地亲自出任了沙皇的信使,前去医院探望满身绷带的罗杰斯特文斯基中将。东乡念完沙皇的慰问电之后,一周以来一直保持沉默的罗杰斯特文斯基泣不成声,他竭尽全力坐起来行礼,答谢沙皇的宽容和知遇之恩……

28日下午15时,掉队的海防舰“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从南面姗姗来迟,接近了上午涅鲍加托夫宣布投降的海域。突然出现的俄舰吓了日本人一大跳,上村马上派出了“磐手”号和“八云”号,在两艘装甲巡洋舰的攻击下,40分钟后,“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沉入了日本海。

不是每个人的结局都如此悲惨。巡洋舰队司令恩科维斯特少将率领“奥列格”号、“阿芙乐尔”号、“珍珠”号三艘巡洋舰一路南逃,最后跑到了菲律宾马尼拉的美军基地,随即被美军解除武装后扣留。“阿芙乐尔”号是必须逃出来的,要不怎么在今后成为炮轰冬宫的名舰呢?驱逐舰“快活”号独自逃走,驶入上海后同样被扣押。

那些辅助舰船也有喜有悲。“堪察加”号、“乌拉尔”号、“拉斯”号在27日沉没,“额尔齐斯”号搁浅,“高丽”号和“斯维尔”号逃入上海,医疗船“奥利约”号、“克斯特罗马”号被日军俘虏。最牛的是“阿娜德尔”号,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燃煤,竟然跨越印度洋,一口气跑到了马达加斯加。

一直到了28日傍晚,还有零星的战斗发生。17时50分,1885年服役的老式装甲巡洋舰“德米利特·顿斯科伊”号遭到日军为数众多的巡洋舰、驱逐舰围攻。这艘不屈的老舰像一头倔强的老牛,尽管被撕咬得鲜血淋漓,却一直坚持战斗到29日上午才沉入海底。

真正应该点赞的勇敢者是防护巡洋舰“钻石”号,它带领驱逐舰“英勇”号和“强大”号冲破了日本舰队的围追堵截,历尽千辛万苦,于29日驶入了海参崴军港。

20世纪第一场大海战——对马海战——至此拉下帷幕。这是海战史上最具决定性的胜利之一。前文提到的迈克尔·兰宁《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100场战役》一书中,对马海战排在第三十四位。

俄军战死人数达到5000多人,被俘6142人,突出重围的只有3000人左右。日军只损失了3艘鱼雷艇,其中1艘还是自己触礁沉没的,阵亡117人、伤587人。从此以后,俄语中的“对马”就变成了“滑铁卢”一样的代名词,5月27日也就此成为日本的海军节。37年后的这一天,山本五十六亲率联合舰队出征中途岛,最后折戟沉海。

对马海战的结局震惊了世界。自19世纪末开始众说纷纭的所谓“黄祸论”,至此终于有了定论。世界第六战胜了世界第三,黄种人战胜了白种人,日本人赢得了看上去不可能取得的辉煌胜利,谁都看清楚了日本挑战世界的实力。太平洋战争开战之前,在面对反战派提出“美国实力太强不可能取胜”的质疑时,东条英机的话就是:“当年我们不是也战胜了看起来不可能战胜的俄国人吗?”

在一次海军大学的课堂上,学生向授课的佐藤铁太郎提出了一个问题:“日俄战争我们的胜因到底是什么?”

佐藤铁太郎沉思良久后回答:“40%是运气。”

学生接着发问:“那剩下的60%呢?”

“还是运气!”佐藤铁太郎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

佐藤铁太郎随后对两部分运气进行了精辟的解释:“前面40%的运气是纯粹的运气,比如马卡洛夫司令官刚上任就触雷身亡,黄海海战那一炮不偏不倚就正好击中‘皇太子’号的司令塔等,发生这几件直接影响战局的事件,仅仅是单纯的运气。后面60%的运气是俄国人失策或是日本人努力得来的运气。不管怎么说,日本海军在日俄战争中确实运气很好。”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一战队装甲巡洋舰“日进”号上,一个刚刚从“海兵”第三十二期毕业的21岁海军实习少尉就在黯然神伤,尽管之后他领到了350日元奖金和一枚六等功勋旭日章。在5月27日的大海战中,“日进”号装甲巡洋舰先后被俄军的两发305毫米和一发234毫米炮弹击中,死伤近百人。其中19时中的那一炮,不但炸掉了“日进”号前主炮的左炮,也把担任舰长传令兵的实习少尉挂在脖子上的记录板炸得不翼而飞。少尉同时身负重伤,左腿被弹片削去巴掌大一块肉,左手也失去了两根手指。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两根。日本海军规定,缺少三根以上手指的伤员必须退役,少尉因此才有幸能够继续留下。少尉也是个风流情种,之后经常出入风月场所。日本艺伎在为客人修指甲时,价格是一根手指一毛钱,由于少了两根手指,少尉可以少付两毛钱,因此落了个“八毛钱”的雅号。这个当时的海军实习少尉,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

打了胜仗,庆功宴会自然少不了。明治天皇特意在皇宫御花园举行了一个露天晚会庆祝胜利。皇宫花园里高朋满座,笑语喧天。摆了二三百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从旅顺缴获的俄国香槟酒。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自然是宴会的头号风云人物。吃一顿没啥意思的饭,本不属于此处讨论的范围,但宴会上发生的两件颇有意思的小事,可供刚看完紧张战斗的读者一乐。

其一,面对与会众人铺天盖地的马屁之声,一向沉默寡言的东乡平八郎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印章示与众人,上面写着七个字,“一生伏首拜阳明”。这个王阳明,就是明代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王守仁。今天,他随着当年明月的名作《明朝那些事儿》迅速走红。现今随便走进一家书店,都会有介绍他的书籍。不算被借走的两本,老酒的书架上还有三本。

其二,由于是日本大胜,庆功宴会自然要邀请当时在日本的各国海军军官来参加,以彰显大日本帝国的军威。受邀者自然也包括当时停泊在东京湾的美国“俄亥俄”号战列舰。舰上美国的高级军官对参加这种纯粹听日本人吹牛的宴会不感兴趣,于是就让六名年轻军官应付差事,顺便混个肚儿圆。不太清楚原因,美国这六个小伙儿还迟到了,只好坐在靠近出口的位置上。宴会临近尾声时,东乡平八郎大将准备离席退场。“俄亥俄”号上这群初出茅庐的年轻水兵乘着酒兴,决定邀请这位大名鼎鼎的日本大将与他们一起喝酒。这突发的奇想来自一个得克萨斯州的德裔青年,这个小伙子也理所当然地被推举为拦截者。这不啻为一个大胆的念头,大将或许会对他们的冒失感到不快,更可能不接受邀请。出乎预料的是,兴致很高的东乡大将愉快地接受了美国小伙子的邀请。他与大家一一握手,用流利的英语与他们交谈,并和大家一同碰杯。

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两位史上最著名的海军上将举杯共饮:一位正如日中天,另一位则旭日初升。

东乡平八郎绝对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将在40年后埋葬他手下的那支无敌舰队。这个当时只有20岁的小伙儿,就是后来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海军五星上将切斯特·威廉·尼米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