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朝圣之旅
符腾堡(Württemberg)伯爵有一次对多明我教派的修士施密特(Schmidt)说:“世界上有3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人们推荐。第一是结婚,第二是战争,最后是朝圣。”
时值1480年。意大利米兰公国的官吏桑多·布拉斯卡(Santo Burrasca)终于如愿以偿,即将动身前往圣城。
无论是眼下还是在500年前,有职在身的人想请长假,都得呈交申请。桑多因为要离开半年以上,所以必须找好这段时间的代职人。除此之外,考虑到旅途中死亡的可能性,于公于私,身后事都得交代清楚。工作上,他决定了职位的继承人,私人财产则指定由兄长埃拉斯莫(Erasmo)继承。桑多·布拉斯卡35岁,独身,日后担任派驻神圣罗马帝国的大使,不过在去朝圣前,他还只是一介小官僚。桑多·布拉斯卡以去圣地朝圣为由提交的休假申请,于3月28日获得批准。之后的故事,皆来自于他的旅行日记。
先去威尼斯
4月29日出发的当天,布拉斯卡所居住的教区的神父为他举行了弥撒。随后,其兄弟和朋友一路送行至帕维亚。布拉斯卡的兄弟以及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官吏。他们不仅擅长拉丁语,也懂希腊语,算是上流社会的知识分子。一行人顺道参观了意大利最美修道院之一的帕维亚修道院,当晚住宿当地。
4月30日,布拉斯卡和送行的人们聊天打发时间,等待着从当地出发,沿波河南下开往威尼斯的船只。
5月1日,接近正午时分,布拉斯卡登船,就此与兄弟、朋友告别。船上大多的乘客都是从米兰去威尼斯做生意的商人。船离岸之后,商人们拿出上等的玛尔维萨(Malvasia)葡萄酒和食物与布拉斯卡分享。这些习惯于旅行的人们,准备向来都很周全。当晚,乘客们在河岸边的村落住宿。
5月2日,布拉斯卡在克雷莫纳(Cremona)下船,去拜访当地的友人。估计航船是为了那些在克雷莫纳有生意的乘客作短暂停留,布拉斯卡便利用这个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当晚,他住在曼托瓦侯爵领地内卡萨尔马焦雷(Casalmaggiore)。
5月3日,布拉斯卡中途独自下船,参观了圣贝内代托修道院(San Benedetto)之后,在当地投宿。次日清晨,他乘坐雇用的小船赶上了大船。
5月4日,他住在费拉拉。这里是艾斯特公爵所属的领地的首府,有许多优美的宫殿。布拉斯卡再次利用其他乘客谈生意的间隙,兴致勃勃地游览了包括斯基亚沃尼(Schiavoni)宫殿在内的城中各处景点。
逗留威尼斯
5月6日,航船抵达亚得里亚海出海口的基奥贾。
5月7日,顺河而下的航行至此结束。直到正午时分才等来顺风,航船乘风扬帆,驶向威尼斯。
下午3点,抵达威尼斯。这是桑多·布拉斯卡平生第一次看见威尼斯。他将借住于友人家中,直到6月5日。因为他预计搭乘的加莱船尚未做好武装的准备。布拉斯卡打算利用这段时间,观光游览威尼斯城。
以上是桑多·布拉斯卡在其游记中所记录的内容。实际上,他和其他朝圣者这一路都是被威尼斯共和国的观光政策牵着鼻子走。
威尼斯是一个商人的国度。商人对于任何可能赚钱的买卖都有兴趣。去圣地路途漫长而且随时可能会遭遇延途匪徒的侵害,然而朝圣从来就是西方基督徒的梦想。而海洋国家的威尼斯有很多船,完全可以将朝圣作为一盘生意来经营。
于是,喜欢“行政主导”的威尼斯,举国上下积极地投入了朝圣观光事业。首先,他们张贴12世纪末教皇颁布的特赦令:但凡在耶稣升天节造访威尼斯,参拜安放在当地的圣遗物的教徒,可以获得“完全赦免”。
当年教廷与神圣罗马帝国相争至末期之时,威尼斯曾经出力提供了双方会谈的场所。为此,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特别赐予威尼斯提供“赦免”的特权。除了修道院、教堂之外,拥有此特权的城市,唯有罗马和威尼斯。
罪得赦免,可以吸引来很多虔诚的信徒,因此产生的利益不言而喻。1480年的耶稣升天节是5月11日。桑多·布拉斯卡当然不会错过,他敬拜了圣遗物,并且在日记上写下“完全赦免”。
这还不算完。继耶稣升天节之后,还有圣灵降临节、耶稣圣体节等,每隔10天就会赶上一个节日。节日期间,圣遗物向民众开放,圣马可广场上会举行盛大而且充满异国情趣的游行。威尼斯贵族们陪同着每一位来自西欧各地等待搭船的朝圣者参加庆典。威尼斯的这项政策,深得朝圣者的好评。
中世纪时盛行崇拜圣人的遗物和遗骸。这对那些没有供奉圣遗物的教堂、修道院的经营相当不利。不过,威尼斯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拥有的圣遗物,无论质或量在西欧都是名列前茅,据说仅次于罗马。
桑多·布拉斯卡在威尼斯期间,尽情地饱览了那些神圣的遗物。
他在圣安东尼奥修道院(Convento de San Antonio de Padua)敬拜了福音书作者之一圣路加的腕骨、十二使徒之一西门的脚骨、圣女乌苏拉(Ursula)的腿骨、耶稣所戴的荆棘冠上的一根刺以及钉耶稣的十字架的木片。
之后又去圣救主堂(San Salvatore)敬拜殉教者圣西奥多(Theodore)的身体、圣西斯笃(Sisto)的头盖骨、使徒圣安德烈的手腕和使徒巴多罗买的腕骨。除此之外,还有圣克里斯托弗(Cristoforo)的牙齿、圣乔吉奥(Giorgio)头盖骨的一部分和腕骨等。
如果要追究这些东西的真伪,事情就没法讲下去了。日本之前不就因为圣撒母耳的手掌还是手臂的到来,引起了轰动吗?桑多·布拉斯卡在威尼斯参拜的圣遗物的数量,大概有上述所列的4倍之多。
话说回来,威尼斯政府为逗留当地的朝圣者所准备的观光内容不只是宗教活动。朝圣者还可以参加世俗的庆典,参观世俗的建筑。桑多·布拉斯卡的日记中有以下这样一段记录:
“我去看了在利多海滩举行的‘威尼斯与大海的婚礼’。元首面对大海叫着‘我要和你结婚!’,然后将手中的戒指丢入海中。这个仪式象征了威尼斯与大海密不可分的关系。无数的贡多拉上面坐着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他们跟随着元首的绯红色御用大船,景象宛如一幅美丽的壁画。
“我还参观了造船厂。它是国有的,兼做存放炸药和大炮的仓库。在这里,可以看见所有类型的船只。5间大屋里摆满了兵器。另外两间大屋内,有很多女人正在织帆布。这座造船厂每年花费的材料和人工费的总和据说要20万达克特。边上还有正在兴建中的新船厂,听说竣工后可以同时建造100艘大型加莱船。场面非常之壮观。除了威尼斯,没有任何地方拥有如此大规模的造船厂。
“只要有空闲,我便会去圣马可教堂。教堂内从下至上全是马赛克镶嵌画,美到无以言表。我还参观了圣乔凡尼保罗大教堂和相邻的圣洛克大会堂,也参加了在圣巴尔托洛梅奥教堂为众多在威尼斯的德意志商人举行的例行弥撒。弥撒用德语,不少来自德国的朝圣者也加入了其中。
“我去了元首官邸,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一句话,真是精彩绝伦。最顶层有一个巨型大厅,元首的座椅面向大海。大厅的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上画满了油画。有安东尼奥·皮萨内洛(Antonio Pisanello)所作的皇帝与教皇的和解,以及由真蒂莱·德·法布里亚诺(Gentile de Fabriano)创作、詹蒂利·贝利尼修复的海战画。这些画作中,贝里尼家族两兄弟乔凡尼和詹蒂利所绘制的壁画堪称压卷之作。”
桑多·布拉斯卡所见到的那些作品在1577年的火灾中被烧毁。如今我们看到的墙壁或天花板上的丁托列托、委罗内塞的作品都是后人所作。
话说这位桑多·布拉斯卡先生不愧是一位官员,他对威尼斯政治中心的元首官邸似乎特别感兴趣。在参观国会大厅时,他注意到国会是由25岁以上的贵族男子所组成;参观元老院会议厅时,他甚至记下了座椅的数量,而且还提及国外来的公文,就在此处宣读的细节。也许他本人就是负责誊写米兰公国写给威尼斯共和国的公文等事务吧。对“十人委员会”房间的记录,他非常准确地点到了这个掌握国家最高机密的机关的特征。
参观元首官邸,会有专人负责导览。与今日不同,当时政治、行政、司法都在官邸内运作,所以只能选没有会议的日子或时段向朝圣者等外国游客开放。位于官邸内的监狱自然是挂上了“闲人免入”的牌子。
由官员而不是专业导游陪同参观的场所除了元首官邸还有造船厂。这并非是针对产业间谍,而是为了防止军事间谍。哪个国家都不会愚蠢到向外国人公开所有军事上的细节部分。由专人导览,就是为了巧妙地避开一些敏感的地方。
当然,逗留威尼斯的朝圣客并不全是像桑多·布拉斯卡那样的知识分子。对于这一点,威尼斯人十分清楚。因此他们在圣马可广场,为普通的游客举办了各种珍奇的表演。许多人第一次看见大象这种巨型动物,还有灵活地用脚吃饭喝水的无臂女人等。这些节目让外国游客们既感到惊奇万分,又为日后回国有了谈资而兴奋不已。不少人还好心地赏钱给表演者。
如果想登高眺望海上之都的威尼斯可以去圣马可的钟楼。想去看威尼斯著名的玻璃工坊,可以搭乘来往于穆拉诺岛的专船。由于制作玻璃需要用火,因此常有火灾发生。为了防止大火蔓延至市中心的街区,从13世纪开始,威尼斯将所有的玻璃工坊,都迁移到了穆拉诺岛。
各种观光活动中,受到所有游客(无论知识精英或平民百姓)热捧的莫过于观赏从海外归来的威尼斯舰队的雄伟场面。
桑多·布拉斯卡见到的是出征6年归来的海军统帅安德烈亚·洛雷丹率领的舰队。洛雷丹是斯库塔利防守战的指挥官,在抵抗土耳其的战役中,他率领的军队顽强抵抗住了兵力在10倍以上的土耳其军队。虽然在前一年威尼斯与土耳其缔结了和平条约,但是历经16年的战争,威尼斯人可谓是刻骨铭心。不论男女老少、地位高低,威尼斯人几乎倾巢出动,涌向港口,迎接战士归来。
加莱军船一艘接一艘地驶进港口,高高的桅杆上飘扬着绣金色圣马可狮子的绯色的威尼斯国旗。摆放在港口的整排大炮齐鸣礼炮,轰隆隆响彻云霄。这一切,看在桑多·布拉斯眼里,简直就是古罗马凯旋式的重现。
有那么多喜闻乐见的观光项目,一个月的等船时间转眼即逝。当初那些紧赶慢赶抵达威尼斯后,被一个月后才能出发的现实弄得沮丧不已的朝圣者们,也一扫心中的郁闷,因为参加各种庆典活动,参拜圣遗物,充满异国风味的威尼斯的美丽景象,让他们心满意足。当然,威尼斯人也十分满足。朝圣者们逗留一个月所带来的利益十分可观。不过,真正体现威尼斯精神的并不是这些华丽的场面。
在圣马可广场、里亚尔托桥以及斯基亚沃尼河岸等外来游客首先会造访的景点,不论白天或黑夜,每天都有两人一组的巡逻员。这些被称为“托洛马利奥”的男人,不是警察,而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公务员,专门为外国观光者特别是朝圣者服务。
威尼斯设有德意志商馆等为各国商人服务的咨询机构,所以外国来的商人,可以去那里寻求帮助,但朝圣者却无法利用这些设施。像桑多·布拉斯卡那样有朋友家可以借住的游客毕竟在少数。因此,当“托洛马利奥”遇见外国来的朝圣者时,常常会主动向前礼貌地询问:“需要为您提供帮助吗?”
这些工作人员通常两人一组,会讲德语、法语和英语3种语言。因为朝圣者中来自这3个国家的人数最多。
在没有酒店预约制的那个时代,朝圣者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巡逻员们基本上看一眼客人的装束,就能估计出他们的经济状况。不过出于礼貌起见,还是会先问一下大概的预算,然后根据客人的回答,带去相应的旅店。
对于那些想尽量节省的朝圣者,巡逻员会介绍他们去只要捐一点儿善款略表心意就可以住宿的修道院。朝圣者们身上都带着故乡所属教会的神父写的介绍信,所以不会有被当成流浪者的误会,教会的介绍信相当于我们现代人的护照。
如果是经济上稍有宽裕的朝圣者,会被介绍到二、三流的旅馆。威尼斯政府非常重视住宿设施的卫生和安全,所以哪怕是等级略次,客人同样能够安心入住。各地区的卫生员,每周去旅馆做一次例行检查,从被褥到厨房,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而旅馆方面,则有义务将每天住宿的客人名单提交给负责的官员。
至于那些出手阔绰的客人,巡逻员们自然会推荐他们去外国国王、大臣等要人们下榻的最高级的酒店。根据1355年制定的旅馆公会法,被列为高级酒店的有“英国女王馆”“法国之盾馆”“马耳他十字馆”“白色狮子馆”。
这些酒店不是以西欧惯用的数字来做房间号,而是像日本和式旅馆似的每一间都有一个名字,例如“国王房”“太阳房”“天使房”等。
尽管酒店的主人几经更换,但酒店本身却经久不衰。18世纪末造访威尼斯的歌德、19世纪初的司汤达,都下榻于“英国女王馆”。
客人们在被推荐的旅馆,心满意足地度过威尼斯的第一个晚上之后,大概都会为翌日清晨突如其来的访客而感到吃惊。来人正是昨天遇见的那位会说客人家乡语言的巡逻员,他是为帮助客人采购旅行用的必需品而来。这项服务没有对象之分,不管是住在高级酒店的有钱人,还是睡在修道院大通铺木床上的小老百姓,统统都能享受到。
除了个别狂热的教士之外,很少会有所谓经验丰富的朝圣者。大多数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远行,对航海、前往中东沙漠地带完全没有经验,因此不太清楚该带些什么物品。如何配置长达6个月的旅行装备,就需要有专家给出温馨提示。巡逻员们会带客人去专门销售旅行用品的商店,此类商店在威尼斯有将近20家之多。
由于船上和沙漠的晚上都会很冷,因此首先要买的就是能裹住全身的大而厚的毯子。颜色上没有特别讲究,随个人喜好。不过专家往往会建议客人避免金、银线编织的毯子,因为太显眼会被当作有钱人,招来沿途歹人的勒索。选好毯子之后,接下来是衬衣。朝圣者大多爱干净,专家一般都会让他们多买些备用。想要有一个舒适的长途旅行,床单、擦手巾、餐巾之类也都是不可欠缺的物品。
一些没有坐船出门过的朝圣者,甚至会提出买床的要求。遇到这种情况,作为威尼斯观光局公务员,巡逻员们会很和善地告诉他们买一条垫被足矣。老实说,要是人人都带张床上船,哪有摆放的地方。当然,这种话公务员只会放在心里,绝不会硬邦邦地脱口而出。
“如果是垫被,您回到威尼斯后,可以转手卖出。”专家又给出了一条建议。
在威尼斯有买卖二手商品的店铺,甚至还有出租旅行用品的店家,租金是1.5达克特。朝圣用的床垫与现代的西式弹簧床垫不同,反倒像一床棉被,可以折叠。
还有一样东西是没有集体生活经验的人无法想象的,一个设有很多抽屉的小柜子。柜子是用来存放私人用品的,所以门上带锁,而且容易搬运。由于使用方便又有纪念价值,大多数朝圣者都会把柜子带回故乡,因此很少会出现在二手商店。另一个必需品是小脸盆,虽然目的是为了洗脸,结果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呕吐。不过,朝圣者们通常是要在上船之后才会明白这一点。
食品的采购也十分重要。尽管朝圣费用中包括了船上以及在圣地朝圣时的所有餐费,吃的东西算不上是必需品,不过每个人的口味迥异,何况在船上无所事事,难免会有嘴馋的时候。市场上火腿、意大利香肠、腌肉、芝士等适应长途旅行的腌制食物应有尽有,客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另外还有烤得很硬的饼干、糖渍水果、坚果等经过脱水处理的小吃。英国人爱吃的培根当然也是有卖的。
饮料也是需要考虑的。助消化的帕多瓦产的葡萄酒、防暑的含果实的糖浆、晕船时喝的生姜糖浆,都是巡逻员推荐的,而且还不忘温馨地提醒说糖浆得兑水喝。
也不知是不是打算吃培根煎蛋,有人希望买新鲜鸡蛋。于是,巡逻员建议他们买活鸡带上船。为了提供生鲜肉类,船上有关动物的笼子,活鸡可以养在边上。
买了各种东西,出发前放在哪里呢?这一点也无须担心。只要告知出发的日子,届时店老板会把商品送到港口。这些店铺受到政府严格的监管,不能出售黑心商品,也不能漫天要价。如有不满,朝圣者还可以向他们专用的法院提出申诉。巡逻员与旅馆、商铺之间也不会有利益勾结,因为根据威尼斯共和国的法律,国家公务员贪污受贿是要被判死刑的。
采购完生活用品,剩下来要买的,就是最重要的船票。船票需要在决定了乘坐的航船之后才可以购买。
基督圣体节(Corpus Christi)之后,通常会有两艘朝圣专用的船停泊在斯基亚沃尼码头。船员们成群结队地站在码头上,口中不停地吆喝,招揽客人。1480年这一年,只有一艘朝圣船。虽然一年前威尼斯结束了与土耳其的长期战争,但之后土耳其军又登陆意大利南部的奥特兰托、攻打罗德岛等动作不断。考虑到东地中海海域的航行安全,威尼斯政府决定当年只发一艘朝圣船。这里说的一艘是指朝圣专用船,除此之外搭商船去圣地的朝圣客年年都有。无论如何,我们的桑多·布拉斯卡先生无须为挑选船只而烦恼,他坐的船是由阿戈斯蒂诺·孔塔里尼(Agostino Contarini)担任船长的大型加莱船“孔塔里纳”号(Contarina)。
从孔塔里尼船长的姓氏便可以知道他是位不折不扣的威尼斯贵族。其兄长安布罗基奥(Ambrogio)是威尼斯的驻外大使。威尼斯的贵族家庭,通常只有一到二个儿子参与政治,其余人都经商。
与其他贵族子弟一样,阿戈斯蒂诺也是从20岁开始出海,常年来往于东地中海。桑多·布拉斯卡坐船的那年,阿戈斯蒂诺年近50,已经是被人们叫作“西风阿戈斯蒂诺”的航海老手。那以后,他又连续驾驶了16年的船,将一批又一批的朝圣者们运往圣地。
接下来,我介绍一段文字,是1458年参加朝圣的帕多瓦的骑士卡波迪利斯塔(Capodilista)所写,内容涉及我们很关心的费用问题。
“如果打算享受一段悠闲的船旅,每个人必须准备60达克特。其中,从威尼斯到雅法的来往船票是35达克特——40达克特(含船上的餐费以及出入国关税),抵达巴勒斯坦后,需支付15达克特给当地的穆斯林,作为参拜圣地、圣遗迹的费用。另外,在圣地逗留20天左右的费用是由朝圣者本人负担,因此一共至少需要60达克特。”
60达克特的费用,会不会让很多朝圣者望而生畏呢?倒也未必。因为35达克特是一等舱的船费,船上另外还有二、三等舱,费用大约在20达克特——25达克特之间,还有更便宜的15达克特的舱位提供。不过,付给朝圣地穆斯林政府的15达克特是不能少的。基督徒们朝拜圣地的虔诚之心,与当地穆斯林完全没有关系,所以当地人在这件事上是绝不会向基督徒打折送优惠的。
有趣的是,桑多·布拉斯卡的朝圣费用,与22年前的卡波迪利斯塔竟然完全一样。
布拉斯卡指出,如果想保持绅士的姿态,做从容的旅行,至少需要携带150达克特。其中的50达克特作为生病等不测时备用,另外的50达克特——60达克特付给船长。
看上去费用似乎比22年前上涨了35达克特——40达克特,如果查其明细,便会发现,除了包含威尼斯到雅法的来回船票(当然含餐费)和出入国关税之外,1480年的费用中还包括在圣城的参拜费(这部分依然是付给当地的穆斯林官员)以及在巴勒斯坦20天的驴子费,即交通费。所以,费用不仅没有上涨,反而比以前更便宜了。
费用的减少,估计是与威尼斯人组织团体朝圣旅行有关。以往的个别支付改成一次性统一付款,降低了成本,换言之,就是打了团体折扣朝圣者也省去了不少麻烦。除此之外,威尼斯还为希望环西奈半岛(Sian)的朝圣客,准备了“特别行程”,从耶路撒冷途经西奈半岛、开罗,抵达亚历山大港。然后在亚历山大坐船返回威尼斯。这条路线的费用,另外需要支付23达克特。
减少旅行者的负担,尤其是手续上的麻烦,是决定观光事业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打算去朝圣的人,必须事先准备3种证明。
第一是所在教区的神父签署的证明,相当于朝圣者专用的护照。
第二是罗马教皇颁发的朝圣许可证。如果没有这张许可证,朝圣者们因参拜圣迹而获得的宗教赦免都是无效的,所以教皇的许可证是朝圣者必备的文件。
第三是通行证。由于当时的巴勒斯坦和西奈半岛,都在马穆鲁克王朝的统治之下,因此基督徒朝圣,必须得到穆斯林国家的通行许可,也就是“签证”。第二和第三种证明,威尼斯政府可以代为办理。朝圣者大多不了解异国状况,又有语言障碍,擅长处理这些事务的威尼斯人愿意帮忙,的确让朝圣者们轻松了很多。至于第一种的“护照”,是在自己居住地办理的,倒不是什么难事。
与其他国家组织的同类活动相比,威尼斯策划的朝圣事业,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们专门出台了“朝圣事业法”,明确规定了船上限载的人数,其目的是为防止超载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对船内食品质量的监督,以及武装士兵与医生必须随船同行等。威尼斯人在做生意赚钱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为保证旅客出行的安全与舒适而做出各种努力。
如果朝圣者不幸在途中死亡,根据法律规定,威尼斯将视当时的情况,尽量妥善处理遗体,并将死者的遗物送返给其家属。船长必须依照死亡的日期,退还剩余的旅费。如果是法国人的船,情况就大不同了。由于没有法规,旅行中死亡的人的遗物通常都会归船长所有,至于退还余款,就更不能指望了。
威尼斯之所以能在朝圣这项中世纪最盛大的观光事业上200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的理由正在于此。而作为竞争对手的马赛,最终却远远地落后于威尼斯。
其实,马赛在地理上是有优势的。姑且不论德国人,英国、法国人要去朝圣,肯定是从马赛上船方便。虽然从威尼斯或马赛出发,海上的日程没有多少区别,但从马赛走,可以省下横断法国,翻越阿尔卑斯山,穿过意大利北部这段陆地行程。更何况,马赛的船费还比威尼斯便宜一成。
然而,大多的朝圣者,甚至是法国人,都愿意选择从威尼斯上船。那个时代最好的广告宣传,是客人的口口相传。深谙此道的威尼斯人的商业运作,明显是发挥了功效。
启程
过完6月1日的基督圣体节之后,朝圣船的周边随即热闹了起来。一批批的行李被运上船,开船日定在6日。桑多·布拉斯卡也不时地来码头看热闹,他发现这次有90人乘坐“孔塔里纳”号前往圣地,其中包括他的主人米兰公爵的伯父日内瓦主教,以及列曼主教和4位英国贵族等高贵人物。那位令符腾堡伯爵犹豫,不知是否该推荐他去朝圣的多明我派修士施密特也在同一条船上。
在那一次的朝圣中,有三位朝圣者的旅行日记留存下来。一位是桑多·布拉斯卡,一位是修道士施密特,还有是一位法国的无名氏。
(以下叙述为三位朝圣者的视角)
6月6日。早晨6点,在码头上送行的人们的目送之下,“孔塔里纳”号离开了港口。海上微风徐徐,船长下令三根桅杆上都挂起船帆。不久,海天交界的水平线上出现了伊斯特拉半岛的山影。伊斯特拉半岛属于威尼斯共和国的领土,拥有波拉和波雷奇(Parenzo)两个优质的港口。下午4点左右,船行驶了大概有90海里,大家都相信今天能够抵达波雷奇。
不料,风向突然转成西罗科风。这股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逆风,让原本一路乘风破浪的航船,顿时变得举步维艰。
6月7日,依然刮逆风。船只能顶着逆风迂回航行。傍晚时分,朝圣者们齐声合唱圣歌,水手们也随声应和。
6月8日,早晨5点,航船总算靠近了波雷奇港。水手们迅速降下船帆,划桨手们全力以赴地将船划进了港口。
我们被告知将在波雷奇停留到周六。虽然淡水和新鲜的食品的补给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但是不少朝圣者因逆风航行而感到不适,需要调整休息几天。不需要休养的人则利用这个机会参拜了航海者的守护神圣尼古拉教堂。我和桑多·布拉斯卡也加入了参拜者的队伍。
6月10日,傍晚时分,船离开了波雷奇。夜里,船靠划桨前行。翌日早晨,终于升起了船帆,刮的还是逆风。整整一个晚上,不知有没有走出40海里。
接近中午时分,一位划桨手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据说他的妻儿死在了威尼斯的隔离医院。他似乎染上了黑死病,很快就不行了。海葬亡者之后,船长和朝圣者们一起举行弥撒,祈求上帝保佑,不要被传染上黑死病。
6月14日,抵达了达尔马提亚地区的扎拉。这里面向大海,四周环绕着坚固的城墙,非常气派。它曾经被匈牙利国王统治过一段时间,如今再次成了威尼斯的领地。从海上眺望这座雄伟的城市,朝圣者们无不为之感叹,大家都希望能上岸参观。然而,扎拉的威尼斯代理长官却以船上可能有黑死病的理由,拒绝旅客上岸,连船长也未被获准上岸。
刮起了顺风,船继续前行。傍晚,从船的左舷方远远望见斯帕拉托城。无数的海豚围着我们的船,乘客们纷纷涌上甲板观看这珍奇的景象。水手告诉我们,这是幸运即将降临的前兆。但愿如此。
波雷奇(随朝圣者同行的素描师、木版画)
6月16日,太阳升起后,发现船的前后方聚集了比昨天更多的海豚,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沉入海中,着实可爱。就在距离莱西纳岛还有5海里的时候,又刮起了西罗科风(东南风)。附近海域多暗礁,继续航行会有危险,船长决定抛锚。乘客们下船,有人在海礁间戏水,有人在附近采集香草,享受岸上的时光。
6月18日,风向改变,升起船帆,沿着莱西纳岛航行。顺风时须尽量赶路,船没有停靠莱西纳的任何城镇,直到日落后抵达科尔丘拉岛。
就在靠港收帆时,发生了事故。收帆时,应该一面慢慢降下帆桁,一面折起帆布,但这次因为水手动作过猛,帆桁砸到了站在下面帮忙折叠帆布的弓弩手的头上。事情发生以后,船长严格指示,当船进港或遇到风向转变,需要升、降船帆时,乘客们必须集中在船尾安全处。类似的不幸事件,再也没有发生。
亚得里亚海及其周边
6月19日,为了补给淡水和食粮,船会在科尔丘拉岛停靠至正午。我们利用这段时间,拜访了镇上的圣方济会修道院。院长虽然已经70岁,但身体健壮,精神奕奕。他曾经长期旅居耶路撒冷,给了我们这些朝圣者很多鼓励。接近正午时,修道院长亲自驾驶小船送我们回到加莱船上。
海面上吹起了凉爽的波南脱风(西风),晚上9点左右便抵达了距离科尔丘拉70海里的拉古萨。
6月20日,全体乘客上岸。拉古萨是一座景色优美、防守坚固的城市。它位于两座山的山谷之间,两面依山,另外两面临海。铺着石子的街道,非常美丽,感觉有点儿像威尼斯。
我们参观了街上的大教堂,建筑虽然不大,却很精美。教堂中陈列着许多银制镀金的圣像,显示了这个城市的富足。圣遗物也很多,被安放在银制的供桌上。拉古萨是一个共和制的独立国家,但他们现在必须要向匈牙利王、那不勒斯王和土耳其的苏丹缴纳年贡,据说一年的总额是2.5万达克特。
6月21日,黎明之前,全体人员在船上集合。海上吹着对航行绝好的西风。离开拉古萨之后,风越来越强,仅靠中央桅杆的一张大帆,船便像箭一般地飞快地掠过了卡塔罗、布德瓦(Budua)、安提巴里(Antibari)等威尼斯领地,已经归属土耳其的斯库塔利地区那些高山也渐渐从视野中消失。航行至深夜,大概走了250海里。
6月22日,晚上继续航行。在天亮前两小时,风速开始减弱。三根桅杆上都挂起了帆。在太阳升起之时,抵达都拉佐。这里也是威尼斯的领地,不过归阿尔巴尼亚地区管辖。都拉佐是一座古老的城镇,是古罗马时代建设的埃格纳提亚大道的起点,衔接着以布林迪西为终点的阿皮亚大道。从埃格纳提亚大道可横穿希腊,当年尤里乌斯·恺撒、布鲁图都是由此向东行军。
正午过后,停了一阵子的海风再次吹起。感谢上帝,是西风。水手们立刻升起所有的船帆。船沿着土耳其领地的发罗纳左岸一路南下。发罗纳是土耳其最西端的基地,那里停泊着上百艘战船。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心中祷告,希望风刮得再强劲一些。船行至距离拉古萨200海里左右,进入奥特兰托海峡。一路至此,是在被称为“威尼斯湾”的亚得里亚海中航行,之后就是伊奥尼亚海了。
就在接近黄昏、改吹西南风之际,两艘土耳其的帆船从发罗纳方向渐渐朝我们的船逼近,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威尼斯与土耳其之间有和平条约。和约中规定,当土耳其军队要求停船时,威尼斯必须服从命令。遇到这种情况,有和约在身的威尼斯人也许没事,我们这些非威尼斯人可不在保障范围之内。虽然阿戈斯蒂诺船长承诺会保证乘客的安全,大家还是忐忑不安。倒不是威尼斯人的话不可信,而是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些穆斯林究竟在想些什么,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所幸,海上及时地吹来西罗科逆风。“孔塔里纳”号被风推着朝意大利方向移动。土耳其人操控船帆的本事不如威尼斯人,他们的船没有往西,而是被吹到西北面去了。眼看着越漂越远的土耳其船,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胸前画十字感谢上帝。
6月23日,恼人的逆风依旧。船在后退,从水平线上竟然可以看见意大利的群山。水手们吃力地操控着船帆,结果又被吹向东面,回到了距离发罗纳30海里之处。我们乘坐的是加莱船,船高近似于帆船,因此受风的阻力也大。正逢施洗者圣约翰节的前夜,全体朝圣者向圣约翰祷告,愿他能保佑我们不受异教徒的攻击。
6月24日,夜半时分,也许是圣人听见我们的祷告,改吹东北风。次日早晨,船已经接近科孚岛,从这里开始就是希腊了。最重要的,是这里属于威尼斯的领海,风向转顺。
不久,负责近海警备的威尼斯加莱军船向我们驶近。依照惯例,引导我们的船前往科孚岛的港口。夜晚,抵港。
这里不仅是威尼斯共和国的一个海军基地,也是负责附近海域防御的海军舰队司令部所在地。港口整齐地停泊着22艘加莱战船。
舰队总司令维克多·索拉佐(Victor Sollazzo)似乎并不赞成我们继续前行。他为我们能够毫发无损地通过发罗纳外海感到侥幸。因为就在不久前,土耳其刚派出64艘战船北上去增援发罗纳防守舰队。另外,由350艘战船组成的土耳其舰队,自上一年的12月开始,向罗德岛发起攻击。总司令虽然没有强迫停止旅行,但他建议我们最好认真商议。
回到船上后,大家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由个人自行决定是否继续前进。日内瓦与列曼的两位主教决定中途折返,另外还有20位朝圣者也决定就此止步。
我已习惯了旅途,而且很少晕船。更何况回路未必安全,旅费又已支出,所以决定相信神的慈悲,继续这趟旅程。既然能躲过发罗纳的危险,或许也能够避开罗德岛的危险。不过,船上还是有1/3的朝圣者放弃了前行。
我们向索拉佐总司令报告结果,他要求继续前行者在科孚岛等待7天。因为从克里特岛开来的加莱船即将抵达,等听完他们的报告后,再做出港的决定。
克里特岛来的船于6月30日抵达。他们带来一个消息,在罗德岛外海附近,两艘威尼斯船因没有听从土耳其降下船帆的要求而遭逮捕,不过随即就被释放。闻讯后,阿戈斯蒂诺船长和我等朝圣者决定向东进发。
由于发生了不少事情,没有余暇观赏风景。科孚岛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岛屿,四处开满了鲜花,茂密的冷杉树勃勃生长,延伸至海滩。它让我想起了米兰的科莫湖(Lake Como),时不时会将此地当成故乡。
7月1日,众人完祷告后从科孚岛北端的港口起航。从海上眺望高高矗立于岩石之上的雄伟的城堡,威风凛凛,犹如凌驾于大海之上,不愧为威尼斯重要的基地。三艘加莱船从港口引导我们行至三海里之外的外海。风力微弱,当我们通过30海里远的科孚岛南端时已经入夜。
7月2日,午夜之后,风力增加。船以每小时15海里的速度前行,至清晨大约已开出100海里。凯法罗尼亚岛(Cephalonia)从我们眼前飞快地掠过,那里曾经是威尼斯的领地,8年前归属土耳其。紧接着,赞特岛(Zante)也从左舷侧一望而过,这个岛目前还属于威尼斯。一路顺风顺水,到黄昏时,已经驶出约220海里。
7月3日,一整天未遇劲风。船沿着伯罗奔尼撒半岛南下,行至傍晚只航行了80海里。
通过近一个月的船上生活,我发现乘客们的情绪,完全是随着船速上下波动。顺风满帆、船如飞箭时,众人心情开朗,相互包容、友爱,也没有人抱怨食物不好。大家在甲板上学习水手行走的姿势,享受着海上的时光。
可是,一旦风向逆转、风力减弱而影响船速,或者强风吹击,导致船身颠簸,乘客们立即变得烦躁不安。有人怀疑早餐供应的玛尔维萨葡萄酒是假的,有人不满备餐的速度太慢,甚至有人竟然指责水手偷了他带上船的母鸡生的鸡蛋。
其实,这种时候应该安静地思考,或者弹弹鲁特琴(Lute)、阅读书籍来度过。可惜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船顺时,亲如兄弟;不顺时,翻脸成仇。所幸,还是有不少学识之人。他们之间保持着良好的交流,常常交换各自的经验,谈些熟悉的话题。如果将这些谈话汇总起来,定是一本精彩的书籍。
东地中海周边
7月4日,早晨8点,总算到达了莫东港。莫东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最南端,它与附近的科伦是威尼斯重要的基地,被称为“威尼斯共和国的双眼”。从地中海开往黎凡特(Levant,即东地中海)的船只,来或去都必须在此地靠港。“孔塔里纳”号会在这里停泊两日。
这座港口小城建造于平地之上,坚固的城墙环绕四周。无论是码头的建造,还是修船厂的设备,都相当完善。港口建有长堤以抵挡外海的侵袭,可供百艘船只避难或等候顺风。堤防上设有很多的风车,可以用来磨小麦粉。城中的防卫似乎固若金汤。这里与土耳其的领土仅三英里(约4.8公里)之隔,自然是需要做好万全的措施。这里由威尼斯元老院选出的代理长官负责治理。
7月6日,黎明之前,划船离开港口后,立即升起了船帆。海面刮起屈拉蒙塔那风(北风)。虽然算不上是顺风,好在威尼斯水手操舵技术娴熟,没有人晕船。一天一夜,大概航行了130海里,航线为东南方向。
7月7日。接近正午时,船经过切利戈岛(Cerigo),据说这里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斯巴达王后海伦的故乡。在古希腊的诗歌中,海伦就是在附近的吉切里咯小岛上举行献祭仪式时被特洛伊的王子帕里斯拐走的。我们的船也从吉切里咯岛经过,现在是一个无人岛。
船继续向东南方航行了一阵之后,依稀可见东地中海最大的岛屿克里特岛的西端。这座岛自1204年以来一直是威尼斯共和国的领土。最上等的葡萄酒玛尔维萨便产自于此。这里还盛产小麦,以人口众多、要塞坚固闻名。其中,首府干地亚(Candia)、西部的干尼亚(Canea)及其东面的雷提莫(Retimo)和最东边的史宾纳隆加,向来以攻克不破著称。
从右舷眺望着克里特岛的远山,至翌日清晨,船行百海里。
7月8日,划桨与船帆交替使用,一昼夜又航行了100海里。
我们乘坐的大型加莱船,左舷和右舷都有长形的木椅。每张木椅上坐着三位划桨手,人手一桨,俗称“特雷米”。起风扬帆时,划桨手可以休息。由于船桨是固定在木椅上的,从船头眺望,整艘船宛如张开翅膀的大鸟。船在出港时依靠船桨划行,即使是顺风也如此。
船帆是被称为拉丁帆的三角帆,架在三根桅杆上。根据风向,需要不断地转换帆的方向,或因风力大小,更换尺寸、厚薄不同的船帆,驾驶这样的船是一项很辛苦的作业。三角帆没有固定于桅杆之上,因此每次交换船帆,都得升降桅杆。
如果使用四角帆,则可省下这些功夫。帆桁固定在桅杆上,只需要根据风力的强弱,调整船帆的宽窄。既然如此,那为何不选用四角帆呢?主要是因为它有在逆风中无法前行等缺点。地中海风向多变,即使遇上顺风,时间也持续不长。在逆风中航行,还是可以迂回前进的三角帆有利。
此外,带船桨的加莱船,比仅依靠帆的帆船要好得多。如果没有海风,船在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7月9日,清晨时分,我们的船距离克里特岛的首都干地亚大约4海里。克里特犹如一艘长船,干地亚正好位于它的中间地带。船长下令降帆、抛锚,派书记官坐小船前往港口报告说船上乘客和船员无人染上黑死病,并向港口官员申请登陆许可。
过了一会儿,很多克里特人驾着小船而来。他们告诉我们,岛上之前流行黑死病,已经死了两万人。不过,近一个月内,再没有人因黑死病死亡。我们获准登陆,将在此停留4天。除了补给粮食和淡水之外,自科孚岛之后,再也没有踏上土地的乘客和船员,都需要做调整休息。众人为能上岸而欣喜万分。
克里特岛对罗德岛那边的战况非常了解。据说从海陆两地发起进攻的土耳其军队,频频使用大炮,城墙因此受到严重的破坏,圣尼古拉塔也被击毁。不过圣约翰骑士团的骑士们带领岛民顽强抵抗,已杀敌5000。
干地亚宽广、富饶、秀美,四周建有城墙,港口入口也有塔楼。塔楼的高度正对准海上船只的船腹位置,上面挖出一排排的洞穴,洞口露出的大炮,让人不寒而栗。要从海上攻打这里,近乎妄想,不愧为威尼斯最重要的基地。
克里特岛首府干地亚
克里特岛属于威尼斯的领地,政治运作方式与本国相似,也有辅佐总督的委员会。岛上居住着许多威尼斯人,他们在很早以前便移居此地。这座岛屿在古代时就相当繁荣,最为著名的就是米诺斯王(King Minos)的统治时代。
7月13日黎明前后,离开干地亚港。正当顺风,且不断增强,一昼夜前进了250海里。卡索岛(Kaso)、斯卡尔巴诺岛被飞快地甩在身后。卡索是一座无人岛,斯卡尔巴诺岛则属于威尼斯领地。
7月14日,依旧受好风眷顾,船飞如梭。罗德岛从左舷侧闪过,船向东前行。航道距离罗德岛70海里,不会遭遇土耳其战船。众人虽然都在心中祈祷安全,但是当朝圣者必经之地的罗德岛从视线中消失时,还是哀痛莫名。
罗德岛归圣约翰骑士团所有。骑士团创立的目的就是为朝圣者提供住宿,治疗疾病。他们所在的罗德岛,自然是朝圣者的必到之处。如今,那里正遭受着异教徒的炮火攻击。船上所有的朝圣者都跪在甲板上,祈祷上帝保佑那些勇敢的骑士们。
7月15日,风势减弱,所幸仍是西风。从船左舷一侧,土耳其属地的小亚细亚依稀可见,连绵的山峦宛如烟云般漂浮于水平线之上。船朝着塞浦路斯岛的方向,一路向东航行。今天走了170海里。
7月16日,接近正午,与正在塞浦路斯近海巡逻的威尼斯舰队擦身而过。我们的船开往塞浦路斯岛南端海角之一的阿斯普罗。进入海湾后,当地居民吹喇叭、敲大鼓欢迎我们的到来。代理长官甚至登上“孔塔里纳”号,向船长打听西欧的各种情况,并与我们同船,一起前往50海里外的利马索尔(Limassol)。
利马索尔是塞浦路斯岛南方最大的城市。它刚经历过土耳其的攻击,虽然守住了城池,但整个街道满目疮痍。我们将在这里停留到星期二。
7月19日,黎明之前,出港。顺风,一天航行了170海里。
船长待我如子,他今天给了我一个奇怪的忠告。由于长途的旅行,我疏于清理胡子,船长说最好就让它这样留下去。没有胡子的人,有可能被阿拉伯人当作男色的对象,因此,他建议我在朝圣途中不要剃须。不仅是我,船上其他年轻的朝圣客们似乎也收到了同样的忠告。
7月20日,幸遇顺风。无须降下船帆,或转动它的方向,一气航行了100海里。当目的地雅法(意大利语读贾法)的身影出现在水平线上时,朝圣者们不约而同地跪在甲板上,唱起了“Te Deum laudamus”。
耶路撒冷及其周边
下午两点左右,进入雅法港。乘客们急着下船,却被船长阻止,在拿到通行许可证之前,绝不能上岸。众人无奈,只好待在船上等待。在这片异教徒的土地上,没有通行许可的基督徒,连上帝都无法保佑其安全。异教徒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了。为了尽快地获得许可证,船靠港后,船长立即将书记官送往拉玛(Ramah)。等书记官拿到许可证回来,大概需要三天左右。
这几天,不断有阿拉伯人划着小船来兜售食品。这似乎是当地的习惯。托他们的福,上不了岸也有足够的东西吃。船长向我们一一介绍了各种巴勒斯坦特产的水果和食物。
7月24日早晨,翘首期待的通行证到了。和通行证一起来的,还有几十头骆驼和驴子,它们是我们前往圣地的交通工具。
晚上9点,终于下船。我们首先被带到一个洞穴,这里原来是十字军时代基督徒商人用来做仓库的,现在变得又破又脏。阿拉伯的官吏,像点牲口似的一遍遍地数着我们的人数,随身行李也在此时运到。等到所有手续结束,已是深夜,今晚我们就睡在洞穴。总算是体会到厚重的长毛毯的好处了。
雅法由建造方舟的挪亚的儿子所建。在被阿拉伯人征服的200年之前,它是巴勒斯坦重要的港口城镇,来自西欧的船只在此聚集,想来应该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那些旧时代的建筑,如今大多已成废墟。从断壁残垣之间,依然可一窥昔日的兴盛景象。现在仍然在使用的只有船码头。对穆斯林而言,这里除了提供来自西欧的朝圣者上下船之外,一无是用。城中还有两座残留的旧塔,那里24小时都有穆斯林站岗监视。
7月25日夜晚,向拉玛出发。它距离雅法12英里(约19公里)。我们每人骑着一头驴子。驾驭驴子仅靠一根缰绳,刚开始时大家都不适应,手忙脚乱。
为我们带路的,是专门为朝圣的基督徒服务的翻译兼导游,称为“迦塞拉”。这些人是当地的居民,据说他们的祖先当年接受了使徒圣多马的施洗。
从雅法出发大约走了4英里(约6.4公里)路程左右,看见两座破旧的城塞,像是十字军时代的产物。走到距离拉玛一步之遥处,导游令我们下驴,因为按规矩,所有的基督徒都必须徒步前往。
很幸运,附近有一所基督修道院。我们受到了修道士们的热烈欢迎。我们将在此停留两天,直到完成向穆斯林支付税金的事宜。晚上,我们席地而睡。虽说这是朝圣的惯习,但真的很不舒服,我半边的肩膀疼痛难忍。
拉玛是一个很大的城镇,但人家稀少,生活状况似乎并不太好。这里的果物丰富多彩,传说是亚利马太的约瑟夫的诞生地。
7月27日,接近正午时分,众人跨上各自的毛驴,前往目的地耶路撒冷。走到拉玛城郊外一英里(约1.6公里)之处,导游提醒我们,这一带靠近异教徒的墓地,千万要小心。如果在墓地周边,做了什么令异教徒不满的举动,他们的报复是很可怕的。我们一行人绕道而行,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拉玛出发,走了15英里左右(约24公里),遇上一群带着长枪和弓箭的穆斯林人。他们等候在此,是打算向没有通行许可证的人勒索通行税。导游出示许可证,并说了些什么,那群人似乎发现不能胡来便让我们顺利通过。
我们骑在驴背上,在空旷萧瑟的山地中一路颠簸。快到半夜时,大家翻身下驴,一边眺望着月光照耀下的山峦,一边吃饭。歇息了三个小时后,一头接一头的驴子排成长队,继续往前走,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两小时后,在荒凉大地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圣城耶路撒冷的身影。圣墓教堂的圆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所有的朝圣者,情不自禁地跨下驴背,双腿跪地。不知是谁开始了祷告“Lauda Jerusalem dominum…”(“耶路撒冷啊,你要颂赞神……”),众人跟着念诵,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祷告结束后,没有人再骑驴,大家拉着各自的毛驴,一步步地走向耶路撒冷。
距离耶路撒冷还有9英里(约14.4公里),开始不断望见圣迹。我们参拜了耶稣复活后和门徒们一起享用面包的地方,获得赦免7年又40天。
在圣城朝拜圣迹所获得的赦免,分完全赦免和7年又40天两种。
7月28日,日落两小时之后,来到耶路撒冷城外。朝圣者们通常会入住附近的圣约翰宿舍,那里吃饭、睡觉都在地上,很不方便。没有将葡萄酒带下船的人只有白水喝。我和另外几位朝圣者,受孔塔里尼船长之邀,去锡安山(Mount Zion)上的修道院住宿,这里曾经是耶稣与圣母马利亚住过的地方。
当晚,大家被告知要尽早休息,为明天开始的朝圣备足体力。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城建于平地之上,大小与帕多瓦接近。它很美,没有环城的要塞。城中唯一个旧要塞,是基督徒统治时代比萨人建造的,剩下的就只有所罗门圣殿的墙壁。
居民家的屋顶和我们的房子不同,是用泥土铺成坚固的平顶。过节时,穆斯林们会在屋顶上庆祝,女人们随着音乐跳舞,男人们则在一旁观赏,他们绝不会男女共舞。演奏音乐的乐器,与西欧的乐器大抵相似。
这里的集市十分有趣。道路两旁的店铺,密密麻麻,采光良好的屋顶可以遮挡烈日和雨水。置身其中宛如走在长长的隧道里。
集市根据店家所卖的商品种类,分成若干区域,卖丝绸的集中在一片,卖珠宝的店家则在边上的一条街上,还有从各式布料到成衣都有销售的店家。整个集市弥漫着刺鼻的香料味。
卖食品的区域简直就像节日的米兰市场。食材应有尽有,被烹调成各种食物,客人根据个人喜好,买了就可以吃。阿拉伯人大多不在家用餐,因此每当午餐或晚餐时分,这里便人潮汹涌,景象壮观。
这里的男人和女人的衣着与我们大不相同。男人们包着各色的头巾。头巾是麻制的,宽且长,摊平简直可以做台布。他们穿长至足部的白色袍子,在脖子和腰部系上带子。因为不穿袜子,他们的鞋子都是布制的软鞋。
女人们用白布从头裹到脚,就像套着一个布制的四角箱子,仅在脖子和腰部系上带子。她们用黑纱遮住整张脸,连眼睛都看不清,所以也不会知道她们的皮肤颜色,唯一能见到的,就是沾着黑色污垢的指甲。
在我们看来,这里的穆斯林以一种奇妙的准则生活。他们不喝葡萄酒。不过,这只限于人前,私底下还是喝的,而且喝的量可能比我们基督徒还要多。
傍晚时,从被称为宣礼塔(minaret)的塔楼上传来响亮的声音,提醒人们祷告的时间到了。于是,哪怕是正走在路上的人,也会就地跪下,向天空张开双手,然后对着地面磕头100次。看起来真有点儿像讨钱的乞丐。
他们总是穿着被压瘪了的鞋子,因为他们进家门前有脱鞋的习惯。进清真寺礼拜时,也必须先脱鞋,将鞋子拎在手上才能入内。就连进餐,也是盘腿坐在地毯上吃。
耶路撒冷
有趣的是他们的孵小鸡方法。我们是靠母鸡孵蛋,他们则是把五六十只蛋放入大锅中,周围烧上火,等加热到一定的温度,从锅中取出鸡蛋。过了一会,小鸡仔就从蛋中破壳而出。这里的女人似乎不从事生产,因为这类事情都是男人们在做。
这些穆斯林的信仰,与同为伊斯兰教教徒的土耳其人相似。他们都很敬重我们的耶稣基督,但最终还是有很大的分歧。
他们认为耶稣是一个正义的圣人,但只承认他是上帝派来的先知,而不是上帝之子。他们会将耶稣当作先知而膜拜。我就曾亲眼看见,伊斯兰教教徒脱了鞋子,进入耶稣诞生的洞穴朝拜。
不过,说起圣墓的由来、各各他(Golgatha)山上钉耶稣的十字架,他们则会摇头大笑,说耶稣基督是先知,才不会去做那般苦恼的事情。
朝圣
7月29日,太阳升起,住在修道院或宿舍的人,都起身开始准备。在修道士和导游的带领下,我们全体朝圣者出发去圣城。首站是圣斯德望门(Stephen's Gate,新教译为“司提反”)。
循着耶稣背负十字架的“十字之路”(Via Crucis,又译为“苦路”)前行。走了一会儿,导游告诉我们,古利奈人西门就是在此地替耶稣背十字架。再往前,来到了圣母马利亚看见士兵鞭打背负着十字架的耶稣而悲痛不已的地方。这里原本建有教堂,在异教徒统治后遭到破坏,如今只留下一堆废墟。
随后来到彼拉多官邸(House of Pilate)。这里有一块白色的大理石,据说彼拉多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向清白无辜的耶稣宣判了死刑。官邸的附近,有一间矮小的房屋,是马利亚学校的遗址,圣母的少女时代在这里学习写字。沿着房屋对面的道路向前,看见了希律王(Herod Great)昔日的宅邸,如今里面住着穆斯林,无法入内。
去了彼拉多家的旧址。耶稣就是被带到这里,受到鞭打,被迫戴上荆棘冠,穿上白衣。我们一行人在此祷告,获赦免7年又40天。
参观犹太教圣所,走过大卫见到天使的地方。据说在韦斯帕芗(Vespasian)和提图斯(Titus)皇帝进攻耶路撒冷屠城时,犹太教的宝物被带去了罗马,如今存放在拉特兰·圣乔凡尼教堂(San Giovanni in Laterano)。
远远眺望了所罗门圣殿,当然不是所罗门时代的建筑。据《犹太战记》(The Jewish War)的作者弗拉维斯·约瑟夫斯(lavious Josephus)称,所罗门圣殿曾经历5次重建和5次破坏。不过,年轻时的耶稣将玷污神殿的人们驱逐出去的地方就是在那里。除此之外,还参拜了圣母诞生地、圣安娜的墓地等。圣母的母亲圣安娜的遗体已被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海伦娜移往君士坦丁堡,虽然圣物不在当地,但仍然可获完全赦免。
在橄榄山的半山处,参拜了供奉圣母马利亚的教堂,圣母的遗体安葬于此,获完全赦免。
教堂的边上有一个大洞穴,是主耶稣向天父祷告“父啊,你凡事都能,求你将这杯撤去”的场所。
沿着橄榄山往下走,有一片叫作“客西马尼”(Gethsemane)的果园,这里是犹大出卖耶稣的地方,四周一面全是橄榄田。在犹大亲吻主耶稣的地方,朝圣者用带来的石头堆成一个坟头,赦免7年又40天。
沿着左边继续下山,便是圣母马利亚的升天处。参拜这里,也获得7年又40天的赦免。
在基督升天的山丘上,有一块黑色的硬石,上面留有耶稣的足迹。石头被供奉在圆形的小礼拜堂中,获完全赦免。山上耶稣传道的地方,至今还保留着当时耶稣站过的大理石台。之外,我们还朝拜了多处圣迹、耶稣所行神迹的场所。在异教徒的统治之下,许多地方都缺乏保护和修缮,沦为野猫窝。
在基督与门徒共进最后晚餐的房间里,有一张长长的木桌。守护这里的修道士们招待我们吃晚餐,人人都想坐耶稣坐过的那个位子。在此获完全赦免。
耶路撒冷旧城及其周边
同船来回的朝圣者们在圣地停留的最长许可期限是20天,这段时间,大家都是一起行动。白天由导游兼翻译带着去参拜圣迹,夜晚返回指定的宿舍休息。集体参拜活动是从早晨到中午,下午至傍晚的时段,可以自由活动。有人在圣所一心一意地祈祷,有人则在街上闲逛,参观集市。
20天里有三个下午是不准自由活动的。大家下午先回宿舍休息,用过晚餐之后再进城,参加深夜在圣墓教堂(Santo Sepolcro)举行的祷告。
进入圣墓教堂前,穆斯林监视官又向赶牲口似的,要求众人排成一列,清点人数,收取参拜费。圣墓教堂是圣城中最神圣的遗迹,异教徒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收的费用最高,进入教堂的人数也设置了上限。
圣墓教堂的原址,就是亚利马太的约瑟将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遗体带回后,埋葬的洞穴。如今,这里包括教堂前的广场都铺设完整。信徒们进入教堂后,大门会从外面锁住,直到翌日早晨。
教堂呈长方形,正中央是一个铜制的圆顶大厅,与罗马的圣玛利亚·罗丹塔教堂(万神殿)很相似,穹顶的中央开了一个圆洞,用于采光。这里雨水稀少,这个办法尤其可行。我抬头仰望,看见了群星璀璨的夜空。
待朝圣者们就座之后,锡安山修道院的修道士开始举行弥撒。弥撒采用的语言有拉丁语、意大利语、法语和德语。祷告时当然是拉丁语,来自不同国家的人都能用拉丁语念诵。
弥撒结束后,朝圣者们每人会分到一根蜡烛。众人手持燃烧的蜡烛,口中唱诵着祈祷词,排成一列,在主教的带领下,参拜教堂内的每一处圣所。很多人都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参拜圣墓教堂自然能获得完全赦免。
原本的裸石洞穴现在里外都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大理石。这是为防止信徒们把石头带回去做纪念。如果人人都撬走一块石头,圣迹就会消失。
这里还有4世纪由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海伦娜发现的圣十字架,为了防止信徒亲吻时咬它,左右两旁各站着一位修道士负责看守。
参拜这些圣迹时,朝圣者们都脱下鞋子,赤脚膜拜。所有的参拜结束之后,众人仍留在教堂祷告,直到天明。在圣地的20天中,圣墓教堂的礼拜总共举行了三次。
圣墓教堂
第二次是从朝圣者中选出7位,组成守护圣墓教堂的骑士团,我很荣幸被选为其中的一员。骑士的任命仪式庄严而虔诚,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代理人以剑献祭。
耶路撒冷的圣迹分别由基督教4个教派:天主教、希腊东正教、亚美尼亚教以及埃塞俄比亚教管理。其中圣墓教堂由西欧的天主教管理,髑髅地则由希腊东正教管理。
结束了耶路撒冷及其周边的朝圣之后,我们一行转道伯利恒(Bethlehem)。从耶路撒冷至伯利恒,大约7英里左右(约11.2公里),大家骑着毛驴,排成一列前往目的地。途中看见一口水井,这是三位王(一说是东方三博士)来拜望诞生的耶稣时,天使现身的地方。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便是旧约中先知以利亚(Elijah)的出生地,如今变成了伊斯兰教的清真寺。
伯利恒虽然是一个小镇,但它是基督的诞生之地。圣诞洞的遗址上是圣方济派管理的修道院,里面还有一座美丽的教堂。圣迹也覆盖了大理石,应该是为了防止信徒从此地挖土所做出的对策。
教堂墙上的马赛克壁画美轮美奂,让我不禁想起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天花板上镶满了金色与蓝色交错的马赛克,仿佛茫茫大漠的星空。教堂中摆放着人偶,牛羊和牧羊人围绕着小耶稣与圣母马利亚、圣约瑟,边上站着前来朝拜耶稣的三位王和三匹骆驼,再现了耶稣诞生的场面。参拜者获完全赦免。
仿效带着礼物去朝拜耶稣的三位王,我们朝圣者也捐献了一些善款给向这座主诞生的教堂。有人奉献1达克特,有人是4达克特,按各自的能力尽心意。也有拿不出钱的人,献上了自己亲手做的木制十字架。我们还参观了教堂中的圣杰罗姆的洞穴。
我们参拜了圣母喂婴儿耶稣母乳的地方,边上是耶稣所行神迹之处。没有奶水的母亲,只要将杯子放在那里,乳房很快就会发胀,挤出奶水。我们还去了天使告示马利亚带着圣子前往埃及,以躲避希律王迫害的地方。
离开伯利恒之后,再度骑上摇摇晃晃的驴子,顶着酷暑,前往希伯伦(Hebron)。附近有很多《旧约》中的圣迹,途中还会经过上帝创造亚当的地方。希伯伦有亚当、亚拉伯罕、以撒、雅各以及他们的妻子夏娃、撒拉、利百加、拉结的墓地。
在犹太的山间行走非常辛苦,这里土地荒凉、多乱石,四周几乎见不到树木的影子。当年施洗者圣约翰、圣撒迦利亚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传道的。
再度回到耶路撒冷的我们准备前往约旦河。但48位团员中,有一半以上都不想去。因为锡安山的修道士、孔塔里尼船长以及导游都告诫我们,前往约旦河的道路艰险,荒山峻岭、暑气逼人,还可能遭遇贼人的袭击。据说歹徒会分几组,埋伏在耶利哥(Jericho)的山谷中偷袭朝圣者。所以,很多人都决定留在耶路撒冷。
我决定一切交给上帝,前往约旦河。一行人带着露营的装备和粮食从圣城出发,同行的还有导游、几位修道士以及搬运行李的穆斯林。
为了避开暑气,我们选择在傍晚出发,每行两小时的路程就会下驴休息一阵。道路狭窄多碎石,一次只能一人通行,地面泛着红色。
翌日,抵达耶利哥平原。由此向前两英里左右(约3.2公里)有一座山,是基督修行40天的地方。山中有几处利用修行洞穴建成的小教堂,但如今不见人影。
继续在荒地上行走,来到供奉施洗者圣约翰的教堂,约旦河就在它的前方。教堂已残破不堪,施洗者约翰就是在此为耶稣施以洗礼。参拜,获完全赦免。
抵达约旦河畔后,众人迫不及待地脱下衣服,只穿着内衣跳进河里。忍受了一路的炎热,此刻在水中无比舒畅。大家全身浸泡在河水中,只把头露出水面,谁也不想再上岸。我们饮着河水,洗刷手和身体,还有人用小瓶子装盛河水。修道士和导游担心贼人袭击,在他们的催促之下,众人只得匆匆上岸穿衣。
约旦河不是什么大河。水流缓慢,水质浑浊,河床的淤泥有齐膝之高。河水自北流向死海。死海上蒸发出的水气,宛如天空中飘浮的云朵,海水盐分重,带着苦味,沿岸没有任何植物,所谓不毛之地说的就是这种地方吧。
回耶路撒冷的途中,顺道去了伯大尼(Bethany)。那里是抹大拉的马利亚(Magdalene)匍匐在耶稣的脚边祈求宽恕的地方,距离耶路撒冷三英里左右(约4.8公里)。耶稣行神迹,一度使其复活的拉撒路(Lazarus)的墓地也在此。不远处是马大的家。如今拉撒路的家保存完好,但马大的家已成朽败不堪。
伯大尼盛产上等的水果,耶路撒冷市场上见到的水果,据说一半来自此地。耶稣大概也是住在这里,每天来往于耶路撒冷吧。
回到耶路撒冷后,在圣墓教堂做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彻夜礼拜。我替无法前来朝圣的父母、兄弟以及好友们深深地祈祷。
耶路撒冷的12天仿佛转眼即逝。明天将要告别圣城,踏上返回意大利的旅程。
归途
8月8日,天亮之前,大家各自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耶路撒冷。我们一行中,有两位英国人将走“特别行程”,从耶路撒冷环绕西奈半岛,然后经由开罗前往亚历山大,再从那里搭乘威尼斯的船返回。除了这两位离队之外,团员中也没有人因病倒下。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地在船长、导游、修道士们的带领下,骑着毛驴循着来时的路途,经由拉玛,于翌日傍晚抵达雅法。
8月10日,“孔塔里纳”号的船员们,驾着小船来雅法港迎接我们。海面上漂浮着旗帜,水手们吹着喇叭,敲着大鼓,弹着鲁特琴,好像是庆祝我们逃脱了恶魔的掌心。回想这一路经历,多少还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无论如何,蒙受神的恩典,我们全体平安而归。
8月11日,傍晚时分,船离开雅法港。顺风,仅靠船帆航行。8月15日抵达塞浦路斯岛。船长的兄长安布罗基奥·孔塔里尼先生驻塞浦路斯岛大使的三年任期正好届满,将与我们同船回国。在大使先生做归国准备的期间,我们朝圣客乘空闲,上岸参观塞浦路斯岛。大家骑马前往首府尼科西亚(Nicosia)。
在尼科西亚,朝圣团中的一位伙伴介绍了他的好友与我认识。他这位朋友亦出生于米兰,是一位富裕的商人,长年居住塞浦路斯,在当地有很多的生意。我们在尼科西亚的数日,就住在这位商人的家中。还荣幸地受到了女王的接见。塞浦路斯女王卡特丽娜出生于威尼斯,因此,这里实际上就是威尼斯的领地。
也许与女王的出生地有关,塞浦路斯岛的街道上,有很多美丽的威尼斯式建筑。除了丰富的水果,这里还以出产最上等的葡萄酒、海盐和棉花著名。这里条件得天独厚,宛如人间天堂,唯独天气炎热,令人难以忍受。这里的人都穿短袖,外面披件长衣。去朝圣的航程中,只在岛上的南端做了短暂停留,所以我不想被酷暑吓倒,决定利用这个好机会,尽情游览。
塞浦路斯岛据说是维纳斯的诞生地。被称为“爱之城”的古城已经塌了半边,不知道古代的爱情习俗是否还在。我还去参观了盐田。那里由威尼斯人经营,管理得十分完善。除岩盐之外,西欧使用的盐大多来自此地。盐田面积之大,若不是目睹,简直不敢相信。
回到港口,我们的加莱船出了大事。两位朝圣者因岛上特有的高温而不幸身亡。其他人虽然上了船,但大多都染上了热病。
有一位名叫西基思蒙多的德国骑士,受不了高烧的痛苦,疯狂地用短剑刺向自己的身体,导致三处重伤,最终因出血过多而死。另外还有一位德国骑士,也想模仿同乡的行为,被赶来的船员拦下,没有得逞。船员捆绑住他的双手,让他安静休息,结果第二天早晨发现他死在了床上。有一位得了热病的水手,不堪痛苦打算跳海,所幸被同伴阻止,保住了一命。
我也未能幸免。一回到船上,就开始发高烧,整整6天,苦不堪言。那几天,海上无风,船速缓慢,连储存的淡水都开始发臭。我想喝水,拿起杯子放到嘴边,发现杯中竟然有虫子在游动。
水是腐坏的,空气也是腐坏的。船虽然离港,却航行得慢慢腾腾。同行的法国朝圣者说,塞浦路斯岛是邪教女神维纳斯的诞生地,从马赛出发的法国朝圣船从不在此靠港。威尼斯船无视禁忌,连异教的女神都尊崇,所以上天才会惩罚威尼斯人。
桑多·布拉斯卡的朝圣路线(1480年)
祸不单行。来时在科尔丘拉发生的不幸事件,再次发生。更换船帆时,因操作失误,掉落的帆桁砸死了一名水手。这位水手不仅技艺高超,为人也相当和善,对朝圣者们关怀备至。他的死让船员和全体乘客都深感悲痛。
大家为这位水手以及去世的两位德国骑士举行了海葬,将三人的遗体沉入海底。海上的葬礼远比陆地上来得庄严肃穆。另外三位在上船前就死去的朝圣者则被安葬于塞浦路斯岛上。在这趟旅程中,加上去程时疑似黑死病死去的水手和两位被帆桁砸死的水手,共有7人死去。孔塔里尼船长曾经说过,航海绝非儿戏。真是令人痛彻的真理。
离开塞浦路斯岛后,一路不遇顺风。虽然可以划桨推进,但如此高温之下,不能让划桨手过分疲劳。因此,船就这么走走停停向西挪动。由于在塞浦路斯岛时得知罗德岛依然处于土耳其军的包围中,所以船不会在那里靠港。
可是,就在我们的船绕开罗德岛往西移动时,遇上了从罗德岛出发,带着最新情报开往塞浦路斯岛的威尼斯军舰。对方确认了我们船上飘着的威尼斯朝圣专用船的旗帜之后,迅速扬帆划桨向我们靠近。他们告知了最新战况,建议我们停靠罗德岛。
原来土耳其军队终于放弃攻击,解除包围圈,撤离了罗德岛。7月27日发起最后的总攻未果的土耳其军队,从8月6日起开始撤退,一直到8月27日全军离去。也就是说,当我们在塞浦路斯停留之时,土耳其7万大军已经在开始撤退了。岛上拼死抵抗的600位骑士中,有200人战死。而他们的对手,则损失了1.2万名以上的士兵。
对于我们来说,能够停靠罗德岛,实在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在不会摇晃的土地上走走,或躺在凉爽的树荫下休养生息。船改航北行。这一带的海底多岩石,是有名的海难多发地。如果风向不定,经验再丰富的水手,也难以驾驭船只。
据说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海伦娜结束朝圣从耶路撒冷返回的途中,在这一带也受苦于不定的风向。后来,海伦娜把从耶路撒冷带回的钉耶稣时所用的钉子扔进波涛汹涌的海中,大海便恢复了平静。但我们眼前的海,哪里看得见波涛,无风的日子竟然已经持续了16天。
但阿戈斯蒂诺·孔塔里尼船长说海水不动是因为船上有约旦河的圣水。他要我们仿效1200年前海伦娜母后的做法,将圣水倒进海里。
这是我们冒着炎炎酷暑,忍着毛驴的颠簸,好不容易汲取的圣水,要全部倒入海中,实属不舍,可是连日在无风无浪的海上飘荡,也很折磨。于是,那些带着圣水的朝圣客们,拿出小瓶走到船舷边,同时将圣水倒进了海中。水手们像他们平时玩纸牌时那样,发出阵阵的叫喊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海上男儿们都深信,约旦河的水会给船带来坏运气。
不知是不是约旦河水倒入海中的效果,过了一阵子,海面上吹起了南风,我们终于抵达了罗德岛。时值9月9日。
罗德岛历史悠久,尤里乌斯·恺撒和提比略皇帝都曾在此住过,向来以风景优美闻名。
如今的岛主是赫赫有名的圣约翰骑士团,团员们均是西欧各家名门的子弟。船预计停靠三天,我们决定利用这段时间游览岛屿。
首先,我们去骑士团团长之城,参拜了安放在那里的圣遗物。其中有一根耶稣被强迫带上的荆棘冠上的刺,非常珍贵,被安放在银台的水晶箱中。每逢圣礼拜五(基督受难日)的正午至下午3时,这根刺会奇迹般地绽放花朵。据说它曾经刺进了耶稣的额头,所以是唯一一根会开花的荆棘。
参拜完圣遗物,去街上观光。街市虽然不大,却井然有序。这里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攻防战,刚结束不到一个月,残垣断壁四处可见,特别是遭到土耳其大炮轰炸过的城墙,更是惨不忍睹。但是,在骑士们的指导下,岛民们已经开始着手修复,以防敌人再度来袭。
罗德岛
港口地势开阔、建造精良。宛如两只手臂环绕着港口的堤坝上,整齐地排放着一列风车,光是望着它们缓缓地转动就让人感到非常愉快。引领我们参观岛屿的,是一位米兰出生的骑士。和圣约翰骑士团的其他成员一样,这位骑士不仅能手握武器与异教徒战斗,还擅长医术,为朝圣者们治疗病痛。这位文文静静的年轻绅士向我们谈及攻防战况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他人的故事。
岛上的居民们也十分勇敢。他们将女性、孩子和老人送往内陆避难,留下壮丁与骑士团齐心协力,誓死守卫家园。街道上四处散落着土耳其军发射的石弹,城墙上被火药炸开的一个个洞口,让我们这些不曾亲历战争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惨烈。
9月13日,原定在今天离开罗德岛,但等众人登船,船帆打开之后,风向突然转成西北西,只能在船上度过一晚。翌日傍晚,船总算出港。风力极弱,抵达克里特岛的干地亚港时,已是9月21日。
为了装运玛尔维萨葡萄酒,我们的船将在克里特岛停靠3天。威尼斯政府规定,朝圣专用船去程不得以商业目的靠港、停泊。回程则不禁止。待酒装船完毕,我们出发前往伯罗奔尼撒半岛方向,在9月的最后一天,抵达岛南端的威尼斯基地。
离开莫东基地后,船一路北上,于10月8日到达科孚岛。和克里特岛、莫东岛一样,有关南意大利普利亚的海港城市奥特兰托今年8月遭土耳其军攻击的消息,在科孚岛也传得沸沸扬扬。奥特兰托的城主和大主教被土耳其兵的半月刀斩首,很多居民惨遭杀害,还有8000多人沦为土耳其人的奴隶。
土耳其军队撤离奥特兰托,是在我返回米兰的两个月之后,即翌年1481年1月,所幸那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当我还在与奥特兰托咫尺之遥的科孚岛上的时候,讲到土耳其人的残暴,当地人个个惊恐万分,就连一向冷静又与土耳其缔结了和约的威尼斯人也火药味十足地进入了临战状态。据说他们在科孚岛的大堡垒中存储的弹丸、武器和粮食,足以应付三个月的围城。
离开气氛紧张的科孚岛,我们的船往北行驶没多久,便遭遇暴风。巨浪迎面扑来,船头仿佛直接插入了海中。海水渗进船上的每一个角落,浸湿了所有的东西。
水手们忙着与暴风雨搏斗,而我们这些乘客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尽力气抓住固定的东西。有人不断地呕吐,可谁也没有余力伸出援手。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在暴风雨中更换船帆,场面惊心动魄。
首先,从帆桁上换下离开科孚岛时因风力不大而悬挂的被称为“雅提蒙奈”的大三角帆,换上面积稍小的“德尔撤奥罗”。但风越刮越猛,附近又没有可以避难的港口,水手们只好再降下“德尔撤奥罗”,换上更小的三角帆“巴巴费戈”和小四角帆“柯基纳”,将它们绑在三根桅杆中的其中两根之上。只要风没有大到吹断桅杆的程度,水手们还是希望靠船帆来操控船只,抵挡暴风雨。
然而,我们遇到的暴风雨实在太猛,最后还是不得不降下所有的帆,船在巨浪中上下起伏,左右摇晃。降帆虽然避免了桅杆折断的危险,但是在大风大浪中仅靠船桨的划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就在这时,船长提议,如果能熬过这场风雨,我们就去圣玛利亚·德·卡佐波力教堂朝圣,大家都表示赞同,并决定捐款。
圣玛利亚·德·卡佐波力教堂位于科孚岛以北约20英里(约32公里)之处,在亚得里亚海东岸的教堂中以水手的守护教堂而著名。暴风雨过后,船在最先见到的海港抛锚,我们派代表前往教堂,其他人则在船上等候。
参拜圣玛利亚·德·卡佐波力教堂,捐出善款表达感谢之后,船继续向北航行。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发现船尾处出现一道烛台形状的蓝白色火焰,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持续了4个小时。水手们说,这是圣母马利亚降临的征兆,幸运马上就会到来。
两天后,奇迹再度发生。这次是出现在船尾和桅杆两处,还是烛台形状的蓝白色火焰。水手们告诉我们,这是圣母马利亚、圣尼各老和圣艾尔摩之火(St.Elmo's Fire)。
10月14日,抵达莱西纳。至此,漫长的旅行只剩下亚得里亚海的最后半程。我们将在这里停靠两天,等待海面恢复平静。其间借宿圣方济派的修道院。
在一路所遇到的修道院中,对朝圣者最为友善亲切的是以巴勒斯坦为首的东方的各地修道院。在一些清苦的地方,修士们会将寝室提供给客人,自己则睡在饭堂的餐桌上。他们不仅对朝圣者,只要是基督徒,不论贫富,都会一样受到热情的款待。
10月17日,到达伊斯特拉半岛的波雷奇。从这里到威尼斯大约只需要一昼夜。漫长的旅途走到这里,似乎有种已经结束的感觉。我们全体朝圣者与船长及其水手们一起前往供奉船员的守护圣人圣尼古拉(Nichola)的教堂,举行了平安远航归来的感恩弥撒。这是威尼斯水手们返航归国的惯例。弥撒通常都是在抵港前举行。
不知是弥撒时圣人碰巧不在,还是他没有听见我们的祈祷,海面上西罗科风吹个不停。从波雷奇往威尼斯,正好和这股西南风背道而驰。船长估计逆风还会持续数日。既然终点已经在望,也就不在乎多等几天。他决定等西罗科风过后再离开波雷奇。一些急着赶回去的朝圣,可以乘坐小船,不过要沿着海岸多绕一些路。我和其他几位朝圣客决定先走一步,坐小船也是一种体验。
到达威尼斯是在10月22日。从海上望见威尼斯城的那一瞬间,它的璀璨,它给归人的心灵抚慰,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平安归来的如释重负,再加上最后几天小船上的劳顿,我像死去般地昏睡了整整三天。
(朝圣者视角的叙述结束)
回家
桑多·布拉斯卡是在11月5日回到米兰的。35岁的他,在抵达威尼斯后足足睡了三天才恢复体力。经过如此的长途跋涉,照理说应该不会再有观光的兴致,可是这位桑多·布拉斯卡先生,一路上又在帕多瓦、维琴察(Vicenza)、维罗纳停留,没有错过归途的风景。在维罗纳,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古罗马时代的圆形剧场的遗迹。最后,他在米兰的近郊,和特地前来迎接他的兄弟、朋友们会合,可谓是春风得意人归来。
另一位与桑多·布拉斯卡同行的朝圣者德国的修道士施密特,可就没那么高兴了。当他回到故乡乌尔姆(Ulm)时,竟然听说亲朋好友已经相传为被土耳其人杀害的他,举行了葬礼弥撒。可见当时德国信息传递的速度,远远落后于意大利,而且准确性也很成问题。
话说布拉斯卡和施密特的这一趟朝圣,光是去程坐船的日子就有45天,在雅法上岸后走陆路前往圣城朝拜,之后再回到雅法上船,其间又用了22天,而回程在海上更是长达72天。真正是万水千山,漫漫长路。如果再加上他们往返于故乡与威尼斯之间,以及在威尼斯的等船时间,难怪桑多·布拉斯卡在出门前必须指定职务代理人。
在从威尼斯出发的朝圣者中,居住米兰的桑多·布拉斯卡的旅程算是最便捷的,但他在4月29日出发,到11月5日才回到故乡。像来自德国的施密特,或是法国的朝圣者,恐怕还得再加上两个月的时间。那两位在耶路撒冷与朝圣团分开后,环西奈半岛,再从亚历山大港返回的走“特别行程”的英国人,前前后后起码需要一年的时间。
当然,如果运气好,一路顺风,又没有事故发生,还是可以缩短海上时间的。有记录证明,从威尼斯到雅法的航行只用了34天。不过,无论是持续顺风,还是无灾无难,概率都相当低。因此在当时人们的概念中,去圣城朝圣,至少需要6个月。
桑多·布拉斯卡的圣城朝圣游记,于1481年2月在米兰首次出版,距离他旅程归来才3个月的时间。不难想象,再次做回官吏的布拉斯卡,一定是每天都废寝忘食地修改、校对着文字。这本书在1497年第二次出版,1519年发行了第三版。
撰写圣城朝圣记的,不光是桑多·布拉斯卡,仅从1458年到1498年,就有3位英国人、4位法国人、7位德国人和11位意大利人从不同的角度,写下了旅行日记。那么,他们留下文字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想,首先是他们想以某种形式把自己的体验保留下来,其次是希望给日后去朝圣的人们作为参考。事实上,很多去朝圣的人,随身都会带着先行者的著作。第三个动机则是为了那些想去朝圣却因为种种理由无法成行的人,让他们通过书本实现梦想。包括桑多·布拉斯卡的日记在内的旅行书籍之所以能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不外乎是鉴于以上的理由。
这些“旅行记”通常都配有素描插图。桑多·布拉斯卡的书中也有一些不算漂亮的插图。在同类作品中,两位德国人撰写的书中插图,堪称精华。在那个没有摄影器材的年代,这两位在不同时期分别从威尼斯出发去朝圣的德国贵族,一位带了手绘师,另一位则带上版画师同行。
通过画匠们的笔端,15世纪末期的威尼斯街景、朝圣专用船“孔塔里纳”号的模样,波雷奇、扎拉、拉古萨、莫东、克里特岛的干地亚、罗德岛、塞浦路斯岛等朝圣船停靠的港口城市,以及上岸后的雅法、耶路撒冷的街道,还有圣墓教堂等,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也许正是因为德意志人的这种追求,才促成了20世纪摄影产业的发达吧。当然,这只是我小小的异想天开而已。
这里,做一个郑重的声明。上文摘录的桑多·布拉斯卡的“旅行记”,有部分内容并非原作。因为许多在15世纪末的基督徒眼中稀松平常的事情,对20世纪的现代人而言却是相当陌生。所以,有关这部分以及航海的一些内容,我是参考了其他朝圣者的笔记和当时的航海记录,模仿桑多·布拉斯卡的笔调改写的。
另外,“旅行中”随处可见的祷告文,除了我简单地带到的两处,其余部分全都做了删除。这些旅行笔记,对如今打算去朝圣的信徒们已没有实用的价值,当然也许会有人想了解在圣地的各处具体应该吟诵哪一段祈祷词,不过考虑到大多读者都和我一样不是基督徒,最后还是决定删除。
话说1480年,正是以花都佛罗伦萨为中心的文艺复兴的花朵绚丽绽放的时代。在精神和经济上推动这股文化思潮的关键人物、人称“豪华者”洛伦佐,时年31岁,恰是风华正茂。在这位事实上的君主统治之下,佛罗伦萨共和国迎来了历史上最优雅、最幸福的时期。
这一年,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35岁。接连创作了《春天》(La Primavera)和《维纳斯的诞生》(Lanascitadi Venere)。虽然这两幅画算不上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但绝对是15世纪末最杰出的画作。
莱昂纳多·达·芬奇,28岁,与波提切利同在佛罗伦萨。他正在画《博士来拜》(Adorazione dei Magi)。
而在离佛罗伦萨不远的卡普雷塞(Caprese)的乡间,5岁的米开朗基罗大概正和顽皮的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在比卡普雷塞更靠近佛罗伦萨的奇昂第(Chianti)地区的某个村庄,11岁的马基雅维利正跟着附近的神父学习拉丁语和算术。这位日后开创了政治学的文艺复兴巨匠,彼时还是一个常常逃课的少年。
同一个时期,与佛罗伦萨并驾齐驱的另一座文艺复兴代表城市威尼斯,贝利尼家族掀开了威尼斯绘画史的新篇章。家族成员中的詹蒂利·贝利尼,此刻正以文化使节的身份,在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卡帕宫皇宫,为土耳其苏丹作画。他是威尼斯政府根据土耳其苏丹的要求,作为威尼斯最优秀的画家被派去土耳其的。至于威尼斯画派第一人的提香,当时还是三岁的孩子。
另外还有一位人物,虽然在1480年尚未出生,但既然讲到文艺复兴,就不能不提他的名字。拉斐尔·桑齐奥(Raffaello Sanzio)是在三年之后的1483年出生的。
细数以上这些璀璨的名字,让人感觉1480年似乎是一个远离朝圣,充满华丽的异教色彩的年代。事实上,这股现实主义的风潮,在之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我之所以挑选发生在那个时期的朝圣活动论述,不是想证明非宗教时代下,人们依然可以保持虔诚的信仰。
简单说,圣城朝圣这个宗教现象即使受到外力的阻挠,依然会持续下去。然而,它一旦与威尼斯人扯上关系,就不再是纯粹的朝圣,而是变成了一个有严密组织性、以营利为目的的产业。组织旅行团观光,并非是现代的产物,这一点才是我想证明的。
当然,向大家介绍桑多·布拉斯卡的旅行日记,我自己也很乐在其中,原来圣城朝圣可以积攒那么多的赦免。朝圣后再度回到职场的桑多·布拉斯卡,官运亨通,一直做到驻外大使。他终生未婚,热心慈善,不做坏事,活到77岁,于1522年去世。想来他朝圣所存下的免罪权,大部分都不曾使用,应该是带着天堂里有自己一等席位的信念安详地离开了人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