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泰丽娜·科尔纳罗 归乡

到了6月,亚德里亚海上回旋着从达尔马提亚山峰吹来的风。所以,经由亚得里亚海来到威尼斯的船只,比起秋天来船速自然会慢得多。卡泰丽娜在经过了舒畅的漫长海上旅行之后,所乘坐的船只抵达威尼斯的利多港时,已是从塞浦路斯出发3个月后的6月6日了。在利多港,总督助理前来迎接。他转告说,今晚请在圣尼科洛修女院里休憩,明早总督及政府高官都会前来迎接,一同前往威尼斯。总督到利多迎接她属于国宾待遇。卡泰丽娜在圣尼科洛修女院——曾经在去塞浦路斯之前度过了4年的这所修女院——迎来了时隔17年后在威尼斯的第一个夜晚。


威尼斯共和国国旗

《威尼斯共和国国旗》,科雷尔美术馆(威尼斯),© Museo Corre


翌日,大海有点儿汹涌的迹象。不过,初夏的威尼斯的天空毕竟还是黯淡。圣马可教堂前的旗杆上,巨大的绯色与金色的威尼斯共和国国旗在海风中高高飘扬。广阔的圣马可广场与港口附近的小广场上都挤满了人,周围建筑物的柱廊下也被广场上溢出来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是为了一睹塞浦路斯女王卡泰丽娜的到来而汇集在一起的。

钟声开始敲响。从钟楼的上方,从时钟塔的上方,在初夏的威尼斯辽阔的天空中,响起了清澈的声音。那时,从排列于港口左边的军舰上传出轰鸣的礼炮声。女王到达了。

用金色与绯红色装饰的总督的礼仪船“殿下礼舟”笔直地驶进圣马可码头。“布琴特洛”是一艘长34米、宽7米、高8米的排桨船,整个船身涂成金色,用绯红色的天鹅绒帐篷罩着。船首飘扬着威尼斯的国旗——圣马可狮子;从船舱处伸出左右各21根涂成金色的桨,每一根都由4个桨手握着,有节奏地切入水面。在这个“殿下礼舟”的帐篷里,并排坐着卡泰丽娜与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总督夫人及威尼斯贵族的名门富人们竞相奢华地列坐于周围。在外围则是共和国政府的高官们。在这艘豪华船的周围围绕着同样装饰华丽的贡多拉,它们将“殿下礼舟”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扇形,向着码头前进。贵族夫人百人、政府的高官及大贵族百人,在这一天伴随着卡泰丽娜从利多一直同行至威尼斯,当时的记录对他们一行做了描述。从抵达圣马可码头的“殿下礼舟”走下来的卡泰丽娜受到了聚集在那里的威尼斯贵族的欢迎。她穿着一件低胸黑色天鹅绒衣服,按照塞浦路斯的习惯,用白色的面纱将头罩了起来。头上的塞浦路斯王冠勉强压住被海风掀弄着的面纱。

队伍以卡泰丽娜及总督为首,通过了小广场,在那右边是总督府,进入了圣马可广场。一行人在此止步,因为要在圣马可教堂的正面举行仪式。卡泰丽娜的弟弟乔治·科尔纳罗因对共和国做出的种种功绩而被与卡泰丽娜并排站着的总督封为“圣马可骑士”(Cavaliere di San Marco)。

这个仪式结束后,一行人进入了圣马可教堂。在那里举行转让仪式。首先朗读事先制作好的证书,上面写着卡泰丽娜怀着巨大的喜悦将塞浦路斯王国赠予威尼斯。然后,总督起身,赞美女王卡泰丽娜深思熟虑的决定及其对威尼斯的美好感情,最后对赠予塞浦路斯王国表示了感谢。接着,卡泰丽娜与总督在塞浦路斯转让证书上相互签名。在这些结束之后,卡泰丽娜走向祭坛,总督也跟随其后。卡泰丽娜伸开双手,将她头上的王冠摘下。她用双手托着王冠,献给了总督。那时,列席的人们看到从卡泰丽娜袖子里露出的白色蕾丝在教堂微弱黯淡的金光之中若隐若现。总督接受了王冠,仪式完毕。


此后的三天,作为共和国国宾的她,旅居于当时访问共和国的宾客使用的客房——费拉拉公爵宅邸。这个宫殿在1621年以后成为土耳其商馆,今天依旧使用这个名称。在那三天里,昼夜不断的正餐与舞会,没有让她得片刻空闲。卡泰丽娜沉浸于其中,尚未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忘记塞浦路斯,威尼斯的华丽让她只觉得十分开心。被人们称为“女王陛下”,自己也在那个中心里。因为,在没有爵号的威尼斯贵族女人之中,只有她,无论是什么形式,都是女王。

结束了费拉拉公爵宅邸的三天国宾生活,卡泰丽娜搬到弟弟乔治的宅邸。乔治在父亲去世后搬出了圣保罗的宅邸,在大运河沿岸的圣卡夏诺地区(San Cassiano)建造了豪华宅邸。这座宅邸至今都被称为科尔纳罗女王的宅邸。从费拉拉公爵宅邸出来,面向里亚尔托桥,科尔纳罗女王的宅邸就位于同侧稍微下游的地方。隔着大运河,还能看见对岸美丽的“黄金宅邸”。

来到威尼斯的第二个星期,6月20日,卡泰丽娜迎接了总督巴尔巴里戈派来的使节。使节带来了一张证书,上面写着由共和国政府决定、经总督认可的有关于她今后的事项。即,她一生都拥有阿索洛地区的领主地位,从这块土地获得的收益中每年得到8000达克特的养老金。另外,可以像以往一样,世代沿用吕西尼昂王室的封号。因此,今后既可以称呼她为塞浦路斯、亚美尼亚、耶路撒冷女王,还可以增加一个阿索洛夫人的称号。由此,决定了卡泰丽娜的第二个人生。

然后,这张证书上的各项决定都是有背景的。首先,姑且不论阿索洛的领主仅限于她一代,而且所谓领主,也只是徒有虚名。依旧设置了威尼斯行政官,守卫兵也由威尼斯安排。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增加了新的任务——经常在卡泰丽娜的身边进行监视,不让被威尼斯合并的塞浦路斯岛民寻得名分——为挽回独立而策划反威尼斯阴谋。切断他们与他们所谓的“被软禁的塞浦路斯女王”之间的联络,这才是威尼斯方面的目的。


詹蒂利·贝利尼画《通过圣马可广场的大队伍》

《通过圣马可广场的大队伍》,詹蒂利·贝利尼画,美术学院画廊(威尼斯)© Archivi Alinari, Firenze


其次,关于8000达克特养老金的事情。在证书上写着,即便在阿索洛收益较少的情况下,也将保障这笔金额。可是,以往的收益从来没有少过这个数字的。其真正的意思是,为了防止卡泰丽娜财政过于丰腴而设置了手闸。之后,养老金也被威尼斯规定在当年用光就是一个实证。

表面上,共和国对她似乎供奉了最高礼节。但是,卡泰丽娜的真实境遇是,位于美丽的高地却过着被软禁在距离威尼斯50公里开外、处于充分监视之下的阿索洛豪华的囚徒生活。尽管如此,卡泰丽娜本人并没有注意这个内幕,就算她注意到了,也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所关心的。这个女人总是非常欣喜地签上名字:“卡泰丽娜,塞浦路斯、耶路撒冷、亚美尼亚的女王,阿索洛夫人。”


此处,我想对卡泰丽娜离去之后的塞浦路斯稍微做点儿记录,后世的历史学家将这一时期作为威尼斯对塞浦路斯统治的第二个阶段。

威尼斯派去了巴尔达萨雷·托雷比桑任第一届总督,在他下面安排了7个行政官。在威尼斯的统治下,塞浦路斯的经济状况似乎得到了相当大的改善。或许因为这个,民心也沉稳了下来,没有制造阴谋或掀起叛乱。

威尼斯通过这些措施,成功地实现了塞浦路斯的内政管理,但是面对岛外的莱万特海上土耳其势力的增大,却没有突围的路径。自卡泰丽娜转让塞浦路斯大约百年后,土耳其终于公开了对塞浦路斯的野心。从1570年7月24日到翌年8月16日,是历史上著名的法马古斯塔攻防战,战役非常惨烈。当时,相对于塞浦路斯与威尼斯4000人的混合防卫军,土耳其实际的进攻者为7.5万名。战败的防卫军,无论女人或孩子都被杀害。队长马卡托尼奥·布拉加丁因为拒绝投降,最终被活活剥皮,作为战利品被献给了土耳其苏丹。此时,作为基督教国家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塞浦路斯完全屈服于土耳其帝国。

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将威尼斯统治的第二个阶段的塞浦路斯作为舞台。在萨努多的《日记》里记载了1508年,克里特岛总督克里斯托福·摩洛在从塞浦路斯返回的船上妻子去世的情况。奥赛罗是一名黑人,摩洛这个名字中也含有黑人或者皮肤黑的人的意思。以海为生的威尼斯,只将海军晋升为本国的贵族来巩固政权。提督的职务不仅有特别的权限,而且很有名誉,他们在退休之后,很多人成了共和国的总督。这与殖民地的总督是相同的情况。外国人或者黑人,是绝对不可能当得上的。不知道莎士比亚是确信“摩洛”这个名字带有黑人的意思,还是他明明知道,但为了特意强调威尼斯的异国情调而使用了黑人呢?

不管怎样,土耳其夺去塞浦路斯对威尼斯造成了重创。在长达5个多世纪里,掌控了莱万特海及地中海制海权的威尼斯共和国势力,自此以后,轰然崩塌。而后,在1645年至1669年的24年岁月中耗费了1.26亿达克特经费,在死者多达10万人的克里特岛攻防战中败北之后,威尼斯将地中海的主权彻底让给了土耳其。发现了新航线的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发展,虽然对威尼斯的衰退产生了少许影响,但是让威尼斯衰退的真正敌人可以说是土耳其。因此,为了摒除土耳其的威胁而全力以赴的威尼斯共和国,虽然是海上的世界第一发达国家,却只能让步于后进新兴之国如西班牙与葡萄牙,见证它们进入新世界去摘取荣誉。

诗人拜伦后来将这场克里特岛攻防战咏叹为威尼斯的《伊利亚特》。法马古斯塔攻防战也同样是悲怆的结局,既然成为诗人美丽的题材,那么其势力也到了尽头。其他国家的诗人是否将其写成了诗歌不得而知,但是这两大攻防战令威尼斯人也为它凄美的结局而落泪。当初以巧妙的策略将塞浦路斯收入囊中的那个透彻的威尼斯合理主义,去哪里了呢?

同一时期逗留于威尼斯的法国人乔曼·杜·贝雷在观看了威尼斯第一大节日“仙萨”——总督与海之女神的婚礼——这场炫耀威尼斯海洋势力的节日活动之后,写下了这般讽刺的话:“Ces vieux cocus vont èpouser la mer. Don' t ils sont les maris, et les Turcs les adultères””(这些鳖幻想着跟大海女神结婚,却不知他们威尼斯人虽成了丈夫,但土耳其人才是真正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