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红衣(1492—1498) 第四章
“悲惨时代的第一年。”这是史学家圭恰迪尼在后来回顾1494年时所说的话。
中世纪末期,欧洲的局势风起云涌。随着自由城邦这种独立形态的发展,使工商业极度繁盛,从中获得的巨大财富绽放了绚烂的文艺复兴之花,而由此君临欧洲的意大利,也随着历史的洪流毫不例外地遇到了如何建立专制统一国家政体的这道难题。早在这之前,意大利各地的小国便有被并吞入强国的情况,但对于被威尼斯共和国、米兰公国、佛罗伦萨共和国、那波利王国等各列强以及罗马教皇厅所分裂的意大利来说,国家一统的道路还很漫长。
与此相反,一直以来被意大利人蔑称为乡下人的法兰西、德意志与西班牙,则通过确立各自的专制主义国家体制进而掌握实力,扩张领土的野心使其谋划到了内部小国纷争不断的意大利头上。而这之外更不容忽视的威胁,则来自势力已扩张至东地中海的土耳其帝国。
15世纪后半叶到16世纪前半叶,意大利被迫着从根本上重新思考自身的生存方式。但也正是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诞生了文艺复兴的两大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和圭恰迪尼。
然而,悲惨的时代也好,混乱的世纪也罢,在此出生的人们,最终也只得在其中生活下去,切萨雷·波吉亚也不例外。正是在此时,红袍加身、攀升到能继承教皇地位的他,在心中渐渐产生了无法安于现状的念头。法兰西军于1494年,即圭恰迪尼所说的“悲惨时代的第一年”,入侵了意大利,这件大事使刚满19岁的切萨雷首次直面动荡的现实。他在那时,第一次学到真正的学问,老师就是自己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
被众多的历史学家称为意大利近代起点的这次法兰西军入侵事件,究竟是怎样引起的呢?有人说,是摩尔人也就是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策略所致。也有人说,是因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的功利心所致。还有人认为,是枢机主教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对教皇波吉亚的仇视心理造成的。虽说以上哪个说法都没错,但真正的原因,则是以上三种原因杂糅在一起发酵而成的后果。
斯福尔扎家兴于弗朗切斯科·斯福尔扎,一位能力卓越的佣兵统领、睿智的国家君主,他成功地获得了米兰公国的统治者地位。在他故后,其子加莱亚佐·马里亚在位时遭暗杀,留下了小公爵吉安加莱亚佐执政,其伯父卢多维科·斯福尔扎摄政。然而这位别称为摩尔人的米兰公国的实权掌握者,并不满足于屈居摄政之位。他同弟弟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一起,等待从侄子手里谋夺公爵爵位的机会。凭借多年的摄政实绩,比起吉安加莱亚佐公爵,米兰民心更倾向于他这一方。可以说在米兰公国内部已不会对他构成阻碍。问题出在那波利王的态度上,他的女儿下嫁的正是吉安加莱亚佐公爵,自然不会让摩尔人的这一阴谋得逞。于是,摩尔人便把目光锁定在了主张拥有那波利王位继承权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身上,想要利用这个法兰西人去搞垮那波利的阿拉贡王家。
那么,说到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这边。犹如中世纪骑士传说读多了的这位国王大人,一心想要效仿查理大帝的伟业,而他效仿的方式便是外国远征。他主张那波利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应由安茹家后世子孙中的一人,也就是他自己所拥有。而第三个原因,关于罗韦雷枢机主教的事情则稍后再说。总之,掌握了这些导火索的法兰西军,一直在等待着入侵意大利的时机。而后,这个时机终于来临了。
1494年1月25日,被世人所熟知的老练的政治家那波利王费迪南多逝世,王位理应由嫡出的王子阿方索二世来继承。早在上一任教皇英诺森八世时期,罗马教会便已认可了当时是卡拉布里亚公爵的他继承王位。但是,法兰西国王从中加以干涉,声称只有法兰西国王才拥有王位继承权。这位法兰西国王的抗议,与其说是针对那波利,不如说是针对举行国王加冕仪式的一方,即拥有新王任命权力的罗马教皇。教皇如果认可阿方索,法兰西就将入侵意大利,这便是查理八世发给教皇的威胁。
但是,教皇主意已定,完全没顾虑过法兰西人会不会真打进那波利。4月18日,教皇任命蒙特利尔枢机主教即自己的侄子乔凡尼·波吉亚为教皇特使,出席那波利国王的加冕仪式。驻罗马的法兰西大使知道此事后十分震惊,亲法派的枢机主教们则强迫教皇召开枢机主教会议,这一日的会议持续了八个小时。斯福尔扎、鲁纳特、圣塞维里诺、科隆纳、萨韦利等枢机主教们,接连不断地就承认那波利王的危险性激烈追问教皇。而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作为众所周知的法兰西派枢机主教们的幕后老大,却一直待在奥斯提亚的城堡里,并未出席枢机主教会议。
但是教皇的想法并未改变。长达八小时的枢机主教会议结束后,他马上发表了面向所有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君主的诏书,承认阿方索二世为那波利国王。紧接着,公布以前由那波利提出,阿方索庶出的公主桑夏同教皇小儿子杰弗里之间的联姻也已正式敲定。罗马与那波利的这次结亲彻底激怒了法兰西国王。
之后的4月24日,发生了枢机主教罗韦雷逃亡事件。一直是那波利派的罗韦雷,为了打倒波吉亚,甚至不惜舍弃那波利王,转与法兰西国王勾结,然而煽动枢机主教们的策略却以失败告终。罗韦雷深知,教皇已看穿他与法兰西国王间的关系,必定不会再批给他枢机主教离开罗马所需的许可,便依靠逃亡成功离开了罗马。到达热那亚的他,通过摩尔人的援助进入法兰西,在阿维尼翁与查理重新取得联系,在里昂同查理会面。罗韦雷向查理再三强调应该召开新的宗教会议,通过会议,逼迫靠贿选成为教皇的波吉亚退位。而法兰西国王查理看到这个提案能让自己成为宗教改革者,他的名利心使他蠢蠢欲动。自此,罗韦雷枢机主教、摩尔人、查理八世三人的作战行动正式开始。摩尔人与查理两人先前的目标还只是那波利王国,通过罗韦雷的加入,矛头完全转向了罗马。
查理八世
乌菲兹美术馆,乔瓦娜收藏(佛罗伦萨)©Archivi Alinari, Firenze
另一方面,罗马的亚历山大六世得知罗韦雷枢机主教逃亡的消息,感到事态在渐渐恶化,但是事后去追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他将罗韦雷逃走后留下的奥斯提亚城送给了奥尔西尼一族,并令其占领城市。对于教皇来说,掌控奥斯提亚城至关重要,因为这座城市能确保罗马到那波利间的海路畅通。两周后,教皇特使蒙特利尔枢机主教,便经由位于特韦雷河口的奥斯提亚城抵达那波利,为阿方索二世举行了加冕仪式。数日后,13岁的杰弗里与15岁的桑夏也完婚了。
查理八世开始在格勒诺布尔集结士兵的传闻,越过阿尔卑斯转瞬间传遍了意大利全境。因传闻而紧张起来的意大利诸国,紧跟着便不得不迎接查理的使节。不只是意大利,连欧洲列强也接连收到了查理的亲笔信,内容如下:
“征服那波利王国的目的,是为了将其作为十字军远征的基地,用于夺回置于异教徒之下的圣地耶路撒冷。”
在意大利,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这个理由,除了当时以狂热信仰的宗教政治支配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萨伏纳罗拉和他这一派的少数人以外。
紧接着,法兰西要求意大利诸国对法国的意图进行协助,包括领土通过的允许,与兵力、资材的提供。对这位国王的要求,米兰公国自不必说,将女儿嫁给摩尔人的费拉拉公国的埃尔科莱公爵与曼托瓦侯爵也约定全面协助。东地中海地区,只顾得上防御土耳其的威尼斯共和国也只能默许查理的行为。伟大的洛伦佐死后,被美第奇家与萨伏纳罗拉一派的争斗搞得社会动荡的佛罗伦萨共和国,完全成了连态度都无法决定的状态。尚未开战,意大利等同于已在查理面前敞开了大门。
罗马教皇厅也接见了查理的使节。查理对教皇仅要求其承认自己的那波利王位继承权,并在强调这是十字军远征的第一步的前提下,还记得追加要求——暂时让渡土耳其王子杰姆的看管权。如果教皇拒绝这些要求,法兰西国王将召开宗教会议,以逼迫教皇退位。这已经是十足的威胁了。
教皇对现在还沉醉在十字军远征梦想中的查理十分无奈,但是这个笨蛋却拥有力量。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只能使用政治技巧作为对抗的手段。而所谓政治技巧,在此时,即是没有实力的人为了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力量而使用的方法。
教皇在没有给查理使节以明确答复的情况下将其糊弄回去后,7月14日同那波利国王会面。然而,在绝望的防御战中全力抵抗的那波利,回复说已无暇为罗马防御出力了。而为了请求军事援助,教皇又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多派去了使节,所带回的答复也没有任何能让教皇安心的地方。费迪南多国王的回答是没有理由反对查理的十字军构想,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因为前些年同斯福尔扎家族中的女子结婚,所以与摩尔人很亲近。就连在意大利的诸国中,唯一一个足以在政治上保持独立立场的威尼斯共和国,也向教皇递交了认可查理行动的声明。对于收到这些消息的教皇来说,所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个了,那便是拖延时间,至少到阿尔卑斯降雪的时候。
但是,查理是急性子。8月23日,法兰西军终于向着格勒诺布尔出发了。9月3日,翻过阿尔卑斯进入萨伏依公国领土。9月5日,进入都灵城。9月末,总人数9万的大军进入了阿斯蒂。查理在这里受到了摩尔人及其妻子贝亚特丽切的欢迎,费拉拉公爵埃尔科莱也出席了。而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枢机主教从此地开始伴查理同行。10月14日,到达帕维亚。再四天后,查理进入了皮亚琴察。在这期间,通过奥尔良公爵路易得到了那波利海军在拉帕洛战败的汇报。在那之后又接到了被软禁在帕维亚的米兰公爵吉安加莱亚佐的死讯,一直等待这个时刻到来的摩尔人,匆忙回了米兰,至此,他想成为米兰公爵的野心终于实现了。
15世纪末的意大利北部
在皮亚琴察,查理接受了教皇派来的特使的访问。主要内容是表示可以重新考虑查理提出的十字军远征计划,希望他改变征服那波利的想法。查理虽然拒绝此请求,但却对特使表示希望与罗马教皇一同出席当年的基督诞辰祭。
教皇不得不想办法对付这位麻烦的巡礼者,他对全体枢机主教发出了罗马的召集令,不听命前来的人将被剥夺圣职。然而,依然是无果而终。罗韦雷一如既往在查理身边暗中活动,将查理的意图示意给枢机主教们,让他们不要遵从教皇,而要遵从枢机主教领袖的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斯福尔扎、罗韦雷两位枢机主教的背后有法兰西大军做后盾,至此,非亲法派的枢机主教们开始动摇了。
更让教皇陷入窘境的,是科隆纳家的军队夺取了奥斯提亚城。9月18日,占领这处要地的科隆纳军队在城中升起了法兰西的国旗,自此切断了那波利与罗马的关系。
意大利人战战兢兢地迎接穿过伦巴第进入罗马涅区域的法兰西军。总人数9万的大军,尽管加入了瑞士士兵、加斯科尼人和德意志士兵等不同国籍的佣兵,也还是被统一在法兰西国王意志下的军队。与意大利人见惯了的、为金钱所驱使的小规模佣兵队完全不同。
那么,指挥如此大军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所有人都抱有这样的疑问。当时的记录中,有很多关于查理八世容貌的记载。记载显示,这位22岁的年轻国王,个子矮小、体格瘦弱,大脑袋与又短又细的腿很不协调,他骑马前行的画像显得非常滑稽。
“威尼斯大使科塔里尼写道:法兰西国王相貌丑陋。脸是扭曲的,两只大眼睛斜视着,无法判断到底是在看哪里。下垂的鼻子特别大,厚厚的嘴唇总是半张着。同人说话时,还有随意抖动身体和晃动脑袋的习惯。”
对于生来便崇尚威武、赞颂人体古典美的意大利来说,无论怎样的小国家,像查理一样的君主都不可能保持这个地位,更何况他还沉醉在骑士传说和十字军远征的理想中。然而,这个丑陋的小男人,如今却将对自己的才能颇感自豪的意大利君主们置于脚下。这是为什么?意大利人用自身的牺牲,得出了这个疑问的答案。
11月,在罗马涅,又传出了那波利军被法兰西军击退的报告。而当月的第一天,在佛罗伦萨,面对恐慌的民众,萨伏纳罗拉的说教点燃了火焰。
“这才是神降下的宝剑,预言已经应验,挥下的皮鞭,这正是神所降下的愤怒的试练。”
美第奇家的地位,在多明我派僧侣的面前动摇了。11月9日,佛罗伦萨市民蜂拥而起,城中响彻“人民!自由!降下球(美第奇家纹章)!”的叫喊声。美第奇当家皮耶罗与弟弟乔凡尼枢机主教,变装后逃出了城。激动的民众冲入美第奇家的宅邸,抢夺艺术品与贵重物品。
在罗马,教皇的处境愈发窘迫,与法兰西军相呼应的科隆纳、萨韦利的豪族也一直在蠢蠢欲动。
11月8日,查理进入卢卡城。在此等候的教皇特使皮科洛米尼枢机主教请求觐见却遭到了回绝,只得到了国王的传话:“期待在永恒之城与教皇见面。”
11月9日,查理进入比萨城。国王在此同萨伏纳罗拉会面。萨伏纳罗拉称呼查理为“基督教徒之王”,赞美国王是神为了解放意大利和改革教会而选中的人。美第奇也将托斯卡纳各地的城堡献给了查理。如此逢迎拍马的意大利人,令法兰西军自己都感到吃惊。
11月17日,查理进入佛罗伦萨城。佛罗伦萨的民众向着入城的国王欢呼:“法兰西,万岁!”在此,查理作为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保护者,要求此后每年要上供12万盾年金。
15世纪末的意大利中部
11月22日,查理面向全体基督教徒们发布了宣言。内容为以下两点:第一,征服那波利之后,将进行十字军远征。第二,责令不当其位的教皇波吉亚退位,并将召开宗教会议以选出新任教皇。
召开宗教会议,对教皇波吉亚来说是一种威胁。他能即位教皇,是通过收买斯福尔扎枢机主教一派才成功的,因为触及了被严令禁止的“神职买卖”,他极力想要回避宗教会议。他拜托与法兰西王关系较近的斯福尔扎枢机主教在两人之间调停。就连枢机主教提出的将切萨雷作为人质交给科隆纳的这一条件,教皇都已接受。切萨雷被当作人质,送到了聚集在罗马南部的科隆纳一党的大本营。然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则是一心反对波吉亚的罗韦雷枢机主教,斯福尔扎的调停只得以不成功收场。
11月28日,查理从佛罗伦萨出发,12月2日,进入锡耶纳城。在这里,教皇的特使枢机主教皮科洛米尼总算得以与国王会面,但是却没有效果。查理只单方面地口出狂言,要求打开罗马的城门,否则便要武力进城。
在罗马的教皇,因全部的对策都失败了,而一时陷入了回天乏术的绝望中。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圣塞维里诺、鲁纳特等枢机主教们认为,将普罗斯佩罗·科隆纳和法兰西大使关在圣安杰洛城堡,并不能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收到法兰西国王的强硬抗议后,教皇只得将他们释放。与此同时,查理的大军已经快来到这附近了。
12月10日,为保卫罗马而来的那波利军到达了罗马,但也仅有五千步兵,千余骑兵。保护罗马的只有他们和奥尔西尼一党,但是也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奥尔西尼。
在同一天,查理进入维泰博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兵不血刃。就这样,罗马教皇厅的领土接连不断地为查理的前进方向敞开了道路。
所有人都预想到了罗马的命运,民众争先恐后地逃走,各国大使也都接到了本国发来的保护本国在住居民的命令。
那波利王阿方索建议教皇逃离罗马,并以年金5万达克特为条件承诺在加埃塔的城市要塞中保护他。然而教皇拒绝了这个提议。人们接连几日都看到,被任命为教皇特使的枢机主教们骑着马从圣伯多禄广场跑过,身后扬起白色的沙尘。被任命为教皇特使的枢机主教有斯福尔扎、圣塞维里诺、佩罗、皮科洛米尼等等,全部都是亲法派的枢机主教。
12月17日,法兰西军进入奇维塔韦基亚。翌日,为了预防万一,整个梵蒂冈的仆人们从早上开始便匆忙将贵重物品转移保管,枢机主教们的马匹也都整备完善以随时待发。第三天,即12月19日,在蒙特马瑞奥的丘陵上首次出现了法兰西士兵的身影。骑马在山丘上来回走动,向梵蒂冈方向张望的小队的身影,从教皇的房间也能看得很清楚。罗马的人们,被抛到了恐怖的最底层,教皇要从罗马逃跑了的谣言也四散开来。确实,到了23日,教皇好像也首次倾向于逃亡的意见,逃去威尼斯是当时的主流意见。然而,与其说教皇是在逃向西班牙还是威尼斯间犹豫不决,不如说是逃亡本身已经不能成行了。海路被盘踞在奥斯提亚的科隆纳势力所阻断,陆路上包围罗马的法兰西军队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从维泰博到奇维塔韦基亚,再到布拉恰诺,稳步前进的法兰西军大部队,距罗马仅有70公里远。查理于此向教皇派出了使节。
“罗马市内的那波利军队即刻从罗马撤退,并为此准备相关的通行许可证。如果拒绝条件,就请做好不惜让法兰西军在罗马市内战斗的准备。”
在身负这份通告的使节向罗马出发的同时,以往以那波利王名义服役,侍奉于教皇身边的奥尔西尼一党,正向查理表示恭顺。
12月24日,迎接查理的来使后,梵蒂冈的恐怖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罗马的市民代表请求会见教皇,表态施压:
“两日之内,如果不能与法兰西国王达成一致协议,我们就打算打开罗马的城门迎接国王了。”
接见过法兰西使节与罗马市民代表后,亚历山大六世便遣散了他人。在教皇宫的回廊里,教皇独自一人抱臂而立,一袭白色长袍被冬日的晚霞染至绯红。望着一动不动的教皇的沉重背影,有所顾虑而一直并未靠近的近侍们,现在也不得不上前告知教皇,法兰西国王使节要求再次会面。教皇拿到了国王发来的书信,上面如是写道:
“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请将罗马所有的城门在我们面前打开。我们只是要求去往那波利的通行自由,没有一丝对教皇或者教会不利的想法。”
读完这封信后,教皇许久未发一言。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教皇下达了命令,传唤那波利军的队长觐见。教皇当面向这位队长下令,命其将那波利军撤出罗马,不过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更为贴切。立刻察觉到教皇这个命令真意的队长,用激动的口吻说道:
“您是要舍弃那波利了吗?”
然而教皇却没有一句辩解,队长因愤怒颤抖着退下了。
这之后,教皇给国王写了回复。在国王所有要求之中,承诺打开罗马城门,让那波利军从罗马撤退,并授予法兰西军去往那波利的通行自由这几项。而就十字军远征、交出王子杰姆和召开宗教会议这几项,则丝毫未涉及。教皇让使节拿着这回信,回到法兰西国王的驻地。随后再次释放了关在圣安杰洛城堡的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条件只有一个,返还作为人质待在科隆纳军队中的切萨雷。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教皇留下切萨雷一旦回来就马上通知他的命令后,便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当晚,那波利军离开了罗马。
痛苦的基督教诞辰祭总算过去了。
从翌日开始,梵蒂冈突然开始忙碌了。不只为了准备法兰西王的迎接仪式和选择接待的人员,让查理住在哪里也成了大问题。罗韦雷、斯福尔扎两位枢机主教主张让查理住在教皇宫中,而对此感到困扰的梵蒂冈一方,不得不尽早决定哪里才是最合适的场所。秘书官们就此向教皇寻求建议的行为,让教皇很是生气。
他说道:“你们这些人让我的脑子都乱了。你们随便决定让那些法兰西人住在哪里吧!”
法兰西王的住所选定在了圣马可宫殿(现在的威尼斯宫殿)。并反复向查理强调不要让军队进入梵蒂冈特韦雷河以西的区域。
27日,法兰西军的先锋部队开始进入罗马。
1494年12月31日是查理进入罗马城的日子。这天的早上,教皇厅的庶务官员、留下了诸多详细记录的年代记作者、德意志人——布鲁卡鲁多,为商榷仪式等各方面事项,被教皇派遣到国王身边。这一天在他的记录里是这么记载的:
“国王表示不想大张旗鼓地进入罗马。并且在3公里的这段距离里,我被安排一直跟在国王的身后行进。他在这期间不断地向我提问,诸如面对教皇应该采取怎样的礼仪,如何接触切萨雷枢机主教比较合适等。”
法兰西军是从下午三点开始进入罗马,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国王从人民大门入城是在七点的时候。在大门前,有罗马市民的代表上前迎接,并为国王献上了罗马全市所有城门的钥匙。
行进的第一方阵,是从瑞士和德意志的步兵开始的。随后紧接着的是五千的加斯科尼人的弓箭手。再之后是五千人的法兰西骑士一个团,各自都带着三名侍从。在他们后面的,是被六百人的亲卫队包围着的、骑马前进的国王。国王查理后面紧跟着罗韦雷和斯福尔扎两位枢机主教,他们的后面是科隆纳、萨贝利两位枢机主教,科隆纳一党紧随其后。沿着拉塔大道(现在的科尔索大道)径直走过,接连不断的行进大军仿佛没有尽头,罗马市民对此吃惊万分。而更加让他们震惊的,则是看到由马匹拉着的三十六门大炮从眼前经过的时候。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对着从眼前经过的大军,不断欢呼着:“法兰西!科隆纳!温克利!”温克利是圣伯多禄·尹·温克利的枢机主教罗韦雷的俗称。
查理进入圣马可宫殿之后,宫殿周围立刻围起了两千骑兵的警卫,除此以外市内其他重要地点,法军也都是全副武装,并且有两门大炮架在了特韦雷河的岸边,而炮口则准确地瞄准着梵蒂冈。
从教皇宫的回廊也能看清楚直到晚上还在持续进城的法兰西大军。熊熊燃烧的火炬的火焰浮现在眼前,犹如巨大的黑蛇在爬行。“法兰西!科隆纳!温克利!”的呼声此起彼伏,随着特韦雷河上的风吹拂而来。
教皇站在寒冷的风中,定睛看着远处光芒中的骚动。切萨雷站在父亲的背后。但是与教皇父亲静谧的眼神不同,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专注凝视的目光,锐利好似不会看漏任何事物。此时的父子二人,正考虑着同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