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剑(1498—1503) 第九章
经过马尔凯地区的乌尔比诺一役,意大利诸国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切萨雷的马蹄下次就会踏向自己。而对波吉亚的军队束手无策,将路易十二作为唯一能够阻止他的力量,当成救世主一般迎入意大利的,并不只有佛罗伦萨共和国一家。与切萨雷已势如水火的佛罗伦萨和博洛尼亚自不必说,其他那些被他逐出领国的小领主们,也因独木难支而纷纷聚集到米兰,寻求法兰西国王的帮助。路易十二刚一进入米兰城,就被手持礼物大献殷勤的请愿者们团团围住了。
当时的米兰,有被从佩萨罗驱逐出来的乔瓦尼·斯福尔扎伯爵,有唯一从切萨雷剑下逃脱的卡梅里诺的瓦拉诺族人吉昂马利亚,还有从寄身之所曼托瓦前来的、面色苍白的原乌尔比诺领主圭多巴尔多·达·蒙特费罗公爵。当然更少不了带着昂贵的礼物从博洛尼亚前来的乔凡尼·本蒂沃利奥领主的两个儿子,人人皆知博洛尼亚会成为切萨雷的下一个目标,还有意欲进一步加强亲法的外交政策、直接带着上供年金前来觐见国王的佛罗伦萨特使。只有威尼斯共和国看似保持中立,选择了向米兰同时派出外交官与间谍的政策方针,这个政治老练的国家,决意在场外观察法兰西国王将如何对待切萨雷。
集中到米兰的小领主们,为了反抗切萨雷这一共同目标而空前地团结,并期望法兰西国王能加入他们的阵营,与其说是期望加入,不如说没有国王加入的他们将一筹莫展。这些人组成了反切萨雷同盟军,一致推举深受波吉亚威胁的曼托瓦的弗朗切斯科·贡扎加侯爵担当最高指挥。曼托瓦侯爵以威尼斯陆军总司令官的身份担任同盟军佣兵队长一职,即是出自默不作声的威尼斯的计谋,目的是不必亲自动手便可消灭波吉亚,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回觊觎已久的罗马涅与马尔凯地区。威尼斯隐藏着真实意图,继续对法兰西和波吉亚两方隔岸观火。
而此时的乌尔比诺,苏德里尼正在与切萨雷进行最后的会谈,在马基雅维利离去后,佛罗伦萨特使苏德里尼孤身一人却仍然在坚持游说。同时,已归于切萨雷手下工作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正忙于研究推敲攻打敌方城堡的战术。而在秘密派往路易十二处的特使返回乌尔比诺后,切萨雷与苏德里尼的交涉突然有了进展,他将维特罗佐从阿雷佐召回,同时命其向佛罗伦萨归还已占领的城堡要塞。虽然让一心向佛罗伦萨复仇的维特罗佐接受这个结果并非易事,但切萨雷谎称维特罗佐的领地卡斯泰洛城有被攻打的危险,将他骗了回来。虽然并非对小领主们在米兰的动作全然不知,但他却并未自乱阵脚,愚蠢地急忙跑去路易身边被看热闹可不是他会做的事。
在路易进入意大利的二十天后,切萨雷结束与苏德里尼的交涉,终于踏上了觐见路易的行程。7月25日,身穿耶路撒冷宗教骑士团制服的他骑马向米兰出发,随行只有四名士官。3天后,切萨雷到达费拉拉城堡,探望卧病在床的妹妹卢克雷齐娅。数小时后,他复又上马,随行人员增加了几名,卢克雷齐娅的丈夫阿方索·德·埃斯特也随同切萨雷,从费拉拉出发一并沿艾米利亚大道北上前往米兰。
在米兰,路易亲切地接见了请愿者,对于所赠礼物也一概欣然接受,使他们更添上了一层期待。此时有消息报切萨雷将要前来,人们等不及要看路易会对他采取怎样的态度。
8月5日,国王带着家臣们出城迎接切萨雷,得知此事的人们,当即表示自己也要去迎接他,纷纷跟在了国王一行人身后。驱马前来的切萨雷与国王在米兰城门外不远处相遇了,两人的再会令看热闹的众人哑口无言,宛如父子久别重逢一般,夸张地相互拥抱亲吻脸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切萨雷目不转睛地盯着路易,始终面带微笑,路易则是双臂挽过切萨雷的脖颈,反复地亲吻着他,犹如不敢置信他终于来到了自己身边一样,每次切萨雷作势拉开拥抱,路易都要再次抱上去,在目瞪口呆的围观人群面前,两人就这样反复了数次。不过最终,两人还是并排骑着马入了城门。
而自打进了米兰城堡,见识到了国王给予切萨雷的特殊待遇后,原本对国王有所期待的众人,现在就只剩下了唉声叹气。路易为切萨雷在城中准备了房间,还因他没随身携带替换衣物,特准切萨雷可从自己的服装中随意挑喜欢的穿。整整一天,路易始终不离切萨雷左右,尽管其他人被允许列席,却只能呆呆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半句话也插不上。然而还不只是这些,路易的款待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深夜。切萨雷的晚餐是由国王亲自选定的最高级美味,而晚宴后当切萨雷已先行告退,还想继续交谈的路易,竟穿着睡衣直奔切萨雷的房间谈天去了。尼科洛·达·柯勒乔给伊莎贝拉·德·埃斯特写道:“无论如何,都像是对儿子或弟弟一般的热情款待。”伊莎贝拉的丈夫曼托瓦侯爵也在给妻子的信中叹息道:“两人相互拥抱亲吻,表现出的举止真个兄友弟恭。”
向法兰西国王抗议切萨雷的专横粗暴,期盼他倾向于反切萨雷一方的罗马涅和马尔凯的小领主们,看到此番景象纷纷陷入绝望,陆续离开了米兰,反切萨雷同盟的构想也再无人提及。他们中最后离开米兰的是曼托瓦侯爵,身为反切萨雷同盟主要发起人的他,在如此境况下,若不改善与切萨雷间的关系,根本无法安心回国。不过,曼托瓦侯爵并不是一般小领主的角色,他与切萨雷之间完全可以达成共识。切萨雷提出的条件是,曼托瓦侯爵不得再给予乌尔比诺公爵任何援助,并让曼托瓦侯爵的长男费德里科与切萨雷身在法兰西的女儿露易丝订婚。第二个条件是就以前提过的事情建立明确约定,哪怕婚约双方还都是两三岁的孩子。曼托瓦侯爵接受了条件。谈妥了这些后,他终于能出发离开米兰了。
对周围来回变幻的臆测与失望置若罔闻,切萨雷与路易之间复又确立了新的秘密协定。切萨雷一方的义务是,在法兰西军下次进攻那波利时,亲自指挥一万人的士兵援助处于劣势的法兰西军,不过义务只有三年的履行期限。路易一方,会借给切萨雷三百名枪骑兵,此外不光认可他对博洛尼亚的任何行动,甚至也认可他在其他地区自由的行动(但暗中把佛罗伦萨排除在了名单外)。
从乌尔比诺出发奔赴米兰的时候,切萨雷身穿耶路撒冷宗教骑士团制服的举动,并不是为了装门面,而是蕴含了他缜密的心思。
如此穿着不是因为切萨雷相信路易的友情,只是因为路易是法兰西的国王。切萨雷可以对意大利小领主们视若无睹,但对路易,却不能让他抓住任何把柄,进而打压自己的野心。比起千万的辩解,不如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天主教会的发展而奉献一生的宗教骑士团成员,路易察觉出了切萨雷无言的表态,当然不会愚蠢地戳破他的伪装,路易在心里也是有过计算的。
告别路易归来的切萨雷,将大本营设在了伊莫拉。理由有二:第一,伊莫拉距离下一次的目标博洛尼亚很近。第二,这里的要塞非常坚固,这是他在三年前攻击弗利、伊莫拉的时候亲身体验过的,在当时给费拉拉的埃尔科莱·德·埃斯特的信中,被他形容为“完美的防御”。特别是这第二个理由,对还没有专属自己的正式城堡的切萨雷来说,防御层面的因素是最首要的考虑。但是,令人们感到震惊惶恐的是,切萨雷甚至将罗马涅公国的政府和法院都迁移到了伊莫拉,这表明他有意将伊莫拉当作都城。但是,伊莫拉位于他现有领土罗马涅的最边境,没有人会把都城设在国境附近,这即表明,切萨雷只是将现在的国境当作暂时的。人们对于他的这一宣言,各自加以解读并各有所动。
博洛尼亚是除费拉拉以外唯一剩下的教会领国,也是教会领地事实上的都城,在时刻逼近的切萨雷的威胁面前,领主本蒂沃利奥家族尚且举棋不定。究其原因,此前的博洛尼亚一直处于法兰西国王的保护下,切萨雷也曾因此一度打消了攻占的念头。但不成想,这次切萨雷却挑明了要进攻博洛尼亚,并在临近的伊莫拉按部就班地做着战前筹备。即使惊慌失措的本蒂沃利奥向路易追问,法兰西国王也还是表示对博洛尼亚的保护将一如既往,并立下了证明法兰西和博洛尼亚友好关系的字据。虽明知在没有路易认可的情况下,切萨雷并不能进攻博洛尼亚,但本蒂沃利奥却因此变得更加困惑不已。艾米利亚大道似乎一夕之间变得车水马龙,在伊莫拉城门处运送军马武器的队伍络绎不绝。
不过,本蒂沃利奥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罗马教皇处发来了诏书,称本蒂沃利奥家族已被剥夺教皇代理的官职,族长因苛政和教唆教皇敌人之罪被告发,限十五天内接受传唤,到罗马教皇厅受审。收到这份诏书的本蒂沃利奥面色惨白,但后面还跟着更为致命的一击,法兰西国王令使者送来了一封前所未有的文书,内容是让他们将博洛尼亚返还给教皇厅。
遇到来自教皇与法兰西国王的双面夹击,本蒂沃利奥进退两难,好在拜其不好不坏的统治所赐,未曾招致民众的憎恶,故而博洛尼亚上下达成一致,决定迎击这场基本没有希望的战斗。如果没有之后即将发生在切萨雷身上的夺走了他全部势力的事件的话,可想而知,博洛尼亚必将会被他的铁蹄踏为平地。让当家的老乔凡尼·本蒂沃利奥心中大石得以落下,让这一年意大利的冬季为之震惊的,便是切萨雷麾下佣兵队长们的叛乱。
首先,在讲述叛乱军的构成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下这次叛乱的主要原因,虽然各有说法,但大体可总结为以下三点:
“恐惧”——这些佣兵队长基本都是一国之主,即使大多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领国,然而切萨雷一路攻占的国家恰恰都是些小国。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惧怕被切萨雷毁灭的命运总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特别是当同僚乌尔比诺公爵圭多巴尔多的悲惨例子出现后,这种恐惧更加深了。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法兰西国王路易认可了切萨雷可自由攻占各个小国,但至少知道路易轻易地就认可了其对乌尔比诺的进攻。他们不得不认识到,即便自己是在切萨雷麾下效力,也不一定绝对安全的事实。
“憎恶”——他们或多或少都生于将门之家,家族传统代代传承。整个意大利的佣兵队历来由两方势力相较高低,过去是斯福尔扎和布拉乔,现在是维特里派和奥尔西尼派。这些以将门传承为自豪的男人们,看到宗教世家出身的切萨雷,一个一个地将举世皆知的武将家系从意大利版图上连根拔起,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自豪,在切萨雷面前似乎一文不值。
“蔑视”——当下气势如虹的切萨雷,依靠的是教会的力量。在意大利的历史中,天主教会国家,或是本体正位于意大利中心的罗马教皇厅的圣职者们,他们巧立名目借机扩张教会势力的行为屡见不鲜,国民们对其的反感已根深蒂固。自中世纪以来,世人早已习惯于厌恶教会政治,嘲笑圣职人员,这些感情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已深入骨髓。不过意大利人没有进行宗教改革,因为他们在罗马教会及其圣职人员身上,看到了与自己有共同之处的人性之镜,发现了自己的现实主义精神。故而切萨雷是教皇的儿子,是庶出的出身,这些对于佣兵队长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大家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但是,教皇的儿子以教会势力为靠山作威作福,这一点就让他们在感情上十分不能接受。
佣兵队长们对切萨雷的恐惧、憎恶、蔑视日益难以压抑,自救的方法只有一个,在被打倒前先将对方打倒。正如叛乱者中的其中一员詹保罗·巴利奥尼所说,在“恶龙择人逐一吞噬”的情况下,别无他法,只有在自己被龙吃掉之前,吃掉那条龙。
接下来,将一一列举参与了叛乱的佣兵队长们。
维特罗佐·维特里——他作为卡斯泰洛城的领主,与在当地任地区主教的弟弟朱利奥共同维护统治地位已长达四十年之久,他曾在法兰西国王麾下任职,是一名能力出众的佣兵队长,对于这一点他曾经的对手反阿拉贡、反波吉亚势力深有感触。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之后,维特罗佐和兄长保罗一同受佛罗伦萨共和国雇佣担当佣兵队长职务,在随后的比萨战役中,他的兄长遭诬陷,被佛罗伦萨以叛徒之名处死,故而为了报仇的维特罗佐自切萨雷起兵伊始就作为臣下追随左右。维特罗佐的军队被称为是切萨雷军中最为优良的一支,不过,这位稀世良将的身上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缺点,即对愤怒、憎恶、残忍的情感缺乏自控能力。虽然切萨雷是在利用维特罗佐对佛罗伦萨的复仇心,亲手煽动了其在阿雷佐和瓦尔蒂扎纳所施加的暴行,但切萨雷也不得不承认,最终的后果已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一个曾垂泪恳求自己准其向佛罗伦萨报杀兄之仇的舍生忘死的臣下,竟然会那般凶残。而更糟的是,根据切萨雷和佛罗伦萨之间所交换的协议,维特罗佐必须要交还阿雷佐。因此,维特罗佐没有得到完全满足的复仇心无从发泄,反而恨上了自己的主上。切萨雷当然懂得,对敌人无须妇人之仁,下手应毫不留情,但在维特罗佐肆无忌惮的杀戮面前,切萨雷的做法已近乎优雅仁慈了。不过,平日里的维特罗佐性格率性而正直,颇得切萨雷的喜爱。
奥尔西尼家——在与美第奇家拥有亲缘关系的罗马名门望族中,有两人参与了这次叛乱,帕隆巴拉的领主保罗·奥尔西尼和格拉维纳公爵弗朗切斯科·奥尔西尼。在科隆纳、萨韦利相继被切萨雷彻底打垮后,奥尔西尼一族全靠担任切萨雷佣兵队长的上述两人才幸免于难。奥尔西尼至今仍对五年前与甘迪亚公爵的一战印象深刻,虽然那时是奥尔西尼大获全胜,但他们不觉得波吉亚会对这件事情一笔勾销。虽然身在切萨雷的阵营,却始终不能安心,生怕自己会是切萨雷的下一个目标。此外,拉提诺枢机主教的庶子保罗和奥尔西尼枢机主教的侄子弗朗切斯科二人,对于同样出身庶出却一步登天的切萨雷,有着抹不去的反感。
詹保罗·巴利奥尼——身为佩鲁贾的领主,自出生以来他已闻遍了血腥的味道。在佩鲁贾,巴利奥尼家虽一次也没能完全掌权,但在几个有实力的家族中,却总是能确保首席的地位,但这也意味着终年不断的家族纷争。砍杀事件和背叛犹如家常便饭,即使是走在路上,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可能拔刀相向。哪怕是教皇厅出面调停,也无法消却他们家族之间的仇恨,这座被美丽的绿色丘陵所包围的古老伊特鲁里亚城市,置身其中却只觉残忍如地狱。1500年7月,就连詹保罗自己,也被卡梅里诺的领主巴拉诺一族及其他反对派联手算计,整个家族几乎没留下活口。这位身负军事才能、胆识过人的年轻男子,十分清楚波吉亚对自己的国家佩鲁贾所抱有的野心,叛出切萨雷的阵营对其兵戎相见,对他来说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选择罢了。
奥利维罗托·达·费尔莫——想要了解这位佣兵队长的性格和境遇,我们只需翻看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第八章“关于凭借暴行跻身君主之列的人们”中,写到他时所列举的一小部分即已足够。书中写道,奥利维罗托在幼年时,被自己的舅父费尔莫领主乔瓦尼·福利亚尼收养,将他养育成人,成年后为成为一名优秀的佣兵队长,前往保罗和维特罗佐兄弟身边受训。然而,如期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后,他想要的却更多了,他妄图将费尔莫据为己有,这背后自然是有着维特罗佐的支持。下了如此决心的他,给舅父写信称,打算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希望有幸能得到舅父的召见。并且,为了让人民知道自己没有虚度光阴,将率百人骑兵队威风凛凛地造访,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舅父的声誉着想,希望能获得舅父和人民正式而庄重的欢迎。他的舅父闻讯而喜,就这样将外甥迎了回来。数日后,奥利维罗托举办宴会,邀请了舅父及费尔莫的所有达官贵人。宴会将尽,他将话题转到了波吉亚身上,在大家皆欲对此各抒己见之时,他却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表示这种话题应该在别室秘密地讨论,旋即将大家请到了另一间房间。当舅父和客人们纷纷落座重新开始交谈的时候,他的手下们从藏身的角落里窜出袭向众人,第一个被杀死的毫无疑问就是他的舅父。在场的全员都被杀害后,趁着惶恐不安的民众正六神无主毫无反抗之力,奥利维罗托跳上了马,带着手下占领了整个城市,费尔莫就这样落入了奥利维罗托手中。像费尔莫这样临近亚得里亚海,暂时不会遭到切萨雷侵略的边境之国,领主奥利维罗托执意加入这次叛乱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同关系亲近的维特罗佐共进退。
这五个人就是罗马历史上有名的叛乱“马焦内之乱”的主谋者,他们与切萨雷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你来我往上演了好一场大戏,情节跌宕起伏精妙绝伦,充分展示出了何谓文艺复兴时期的明主良将。而我们恰好幸运地拥有马基雅维利,此次事件中最值得信赖的证人,来为我们还原事实经过。
尼可罗·马基雅维利于1502年6月作为大使首次接触切萨雷,同年10月,再次作为佛罗伦萨大使被派到了切萨雷处,此次他独自出使并担当首席大使。故而在接下来发生叛乱的三个月里,他一直就在切萨雷近旁,得以详尽见识了切萨雷的种种应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马基雅维利寄至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五十四封报告书里,内含包括此次叛乱事件在内的众多年代记文稿及手记,是了解此次叛乱的最为珍贵的史料。此外,在叛乱事件告一段落后,马基雅维利又重新写了一篇短文,题为“关于瓦伦蒂诺公爵杀害维特罗佐·维特里、奥利维罗托·达·费尔莫、奥尔西尼家族的保罗以及格拉维纳公爵的方法叙述”。关于事件的再次描写,表露出切萨雷的做法确实令马基雅维利受到了极大冲击,同时也有着他想记录自己关于事件看法的目的。不过,比较两份史料,能够发现在记述上有着微妙的不同。例如,得知手下的佣兵队长反叛,在报告书中的切萨雷完全不动声色,在《叙述》中则是“充满了不安”。恐怕造成如此差别的原因是,报告书是不含主观想象,仅仅客观地将事发当日的每一刻逐一记录下来,《叙述》则相反,不是站在冷静的外交官或记录者的视角所写,而是在事发后隔了一段时日,更接近史学家的角度所写出的文章。即处于事发当时与事后全局的不同观察角度的差别,因此出现前后描写的微小不同并非有误。
更何况,马基雅维利并不是只提交报告书就足够了,他还必须代表佛罗伦萨与切萨雷进行外交,而这是绝对不允许加入自己的想象的,冷静地了解状况才是他最为首要的任务。了解了两份记录出现差异的原因后,就能明白这两份文字,均是此次叛乱事件的重要证言。报告书中切萨雷是被背叛的一方,而在《叙述》中他成为背叛的一方,不过,当时的切萨雷其实是两者兼具的。而闻名于后世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哲学思想,正是他从此时的切萨雷身上学到的,对马基雅维利来说,再次回顾此次叛乱是有必然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