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6世纪初叶的罗马 第一场 基督教祭祀队列
1513年4月11日。清晨的罗马温暖宜人,晴空万里,熏风微拂,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这是罗马的春天,是丰稔的艳阳天。被居住在阿尔卑斯山北面认真而阴沉的人斥之为“恶魔老巢罗马的异教徒祭奠”就要在这一天热烈上演了。
街面任由市民们按照自己的爱好去装饰。有钱人在自家门口的道路上建造起了豪华的凯旋门。不那么有钱的人今天取下挂在墙上的装饰布,抖掉灰尘,熨平皱褶,从窗户垂下,把粗糙的石墙装点一新。连装饰布也没有的人,便把月桂树叶编起来装饰窗框,还有人把像是从古罗马遗迹盗掘来的壶和破损的雕刻摆放在自家门前。一分钱都没有的人也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打扮起来,在夹道的人群中做一个群众角色,跃跃欲试。
圣彼得广场上,巡游队伍已经准备完毕,按游行的顺序站好待命。队伍一字排开太长,便像花蛇一样盘旋起来,挤满了整个广场。队伍并不整齐。有人让伙伴为自己整理甲胄,有人在叱责马夫,还有马在嘶鸣,一片嘈杂。巡游的负责人礼宾官帕里德·格拉西在这片嘈杂中四处跑动,找到每个方阵的领头人,告诉他们行进距离等事项,落实最后指令。只有马里亚诺,今天一脸奇特的表情,两手抓着银质大十字架的一角。利奥十世在花蛇盘的中央,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教皇一等礼服的目的是保暖,他现在感到的不是温暖而是燥热。
上午第11点(清晨6点左右),背后的圣彼得大教堂敲响了钟声,全市教堂的钟声跟着响起。游行队伍出发了。贾尼科洛山传来了礼炮的轰鸣。
游行开始。200名来自希腊和阿美尼亚的精锐步兵开道。他们个个皮肤微黑,表情僵硬,面无笑容。他们手持亮闪闪的长矛,排成四列纵队肃然行进。下面走过来的是在教廷和枢机主教手下当差的低级公务人员组成的方阵。他们穿着表示自己职业的服装,排成四列纵队。公证人穿着黑色长袍,长长的黑色三角帽垂到左肩,他们绷着脸以显示威严。佣人们身穿主人发给的华丽的应景服装,色彩斑斓。他们在沿途人群中发现美女,便会媚笑着盯着她们。花匠们则像挺着长矛一样挺着巨大的剪刀行进。厨师也不能少。他们戴着雪白的大围裙,腆着硕大的肚子蹒跚前行。看着他们的样子,群众中发出一片笑声。
乐队走过来了。全员身着白红绿三色制服,这是教皇色,后来成为意大利国旗的颜色。在胸前白色的地方,绣着六个红色圆球,那是美第奇家族的家徽。乐队大概有上百人。长笛、号、大小鼓演奏着节奏欢快的曲子,拨动人心,活跃气氛。
游行队伍走出圣彼得广场,渐渐远离钟声不断鸣响的圣彼得大教堂。队伍来到大教堂背后,跨过圣安杰洛城堡前方的大桥。桥下是被歌颂为黄金的台伯河,河水缓缓流淌,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过得桥去,队伍走进了第一座凯旋门。这座豪华的凯旋门是锡耶纳的僭主佩特里奇家族敬献的,由专程从锡耶纳调来的华丽织锦拼成。门的正面挂着绢丝带,上面写着“献给和平使者利奥十世”。
队伍走在最前面的第一个人刚刚通过凯旋门,全市所有事先被关闭的喷泉便一齐喷出了红葡萄酒。那是教皇赠送给全体市民的礼物。女人们立即拿出大坛子,一个劲儿地去接酒。就连幼小的孩子也摆出一副大人面孔,拿着木杯左跑右挤,帮着母亲。男人们不用像女人那样去操心明天,满足于把葡萄酒灌进胃里,弄得满脸酒水。还有人大概是已经喝多了,把廉价杯子放在一边,坐在喷泉旁边,沐浴着溅起的葡萄酒飞沫。沿街群众一动不动,盛满了葡萄酒的坛子在他们头上一个接着一个地传递着。每次酒洒出来弄湿了衣裳,年轻的女人便会抱怨。这时,旁边就会有人把她的屁股拍得啪啪响。女人发出哀叫,人们发出哄笑,一片嘈杂。
队伍走过圣安杰洛桥,进入狭窄的路,向纳沃纳广场进发。12人的马队走了过来,离着乐队十来米远。这是教廷的飞毛腿信使队伍,他们身着红色上衣和黑色的紧身裤,排着两列纵队,人人手中高举白黄相间的教廷旗,旗帜迎风飘扬。信使队伍的后面是以罗马教区旗帜为先导的13人旗手队伍。他们全部身穿白色服装,两列纵队策马行进,手里举着佛罗伦萨、那波利、威尼斯、米兰等大主教教区的旗帜。罗马大学的旗帜跟在他们的后面。这面旗帜在红底上印着黑色的小天使图案,罗马大学的学生代表骑在马上将旗帜高高擎起。这应该是古典文学系的学生。只见他头戴白色学生帽,帽子的前端像鸟喙一般尖尖突出。他身上的白色披风盖住了马背。不知是谁向他掷去了鲜花,掷花人一定是位年轻姑娘。
五大旗手隔着一段距离走了过来。他们全副武装,铠甲护身。不愧是大旗手,他们手举的巨大旗帜迎风飘扬,人们从路两边三楼的窗户都能用手摸到。这些旗手骑着漂亮的阿拉伯马走了过来。最前面的是罗马市的代表。他举着古罗马帝国的军旗,深红底上用金丝绣着老鹰和金字S.P.Q.R.(罗马元老院及市民之意的拉丁语缩写)。旗手是罗马名门望族切萨里尼家族年轻的当家人。他模仿古罗马将军,身穿铠甲,外披深红色披风,披风盖住了胯下马匹的肚子。第二位旗手是条顿骑士团团长,他手举白底黑十字的大军旗。第三位走过来的旗手是圣约翰骑士团团长(他们的根据地曾在罗德岛,被称为罗德岛骑士团,后来迁至马耳他岛,遂被称为马耳他骑士团)。他手里举的是深红底的白十字旗帜。教皇利奥十世的堂兄弟朱利奥·德·美第奇(后来的教皇克莱门特七世)是这个宗教骑士团的团长。只见他左手拽着马缰绳,用铠甲的右腹部位顶起这面大军旗。在他那黑色铠甲的胸部,佩有一枚罗德岛骑士团独有的十字图案,颜色白得抢眼。最后是教会军总司令的军旗,这面白底大旗上印着教廷纹章,中央是一把圣彼得大教堂钥匙的图案。后面走过来的是罗马教会旗手,他们手举军旗,威风凛凛,淹没在一片金色海洋之中。面对这一切,人们只有傻看的份。
五大旗手走过去以后,队伍的队形突然改变。教廷马厩饲养的教皇御用马队登场了,共有9匹马和3头骡子。这些马匹毛色纯白,穿着红底绣金的马衣,一旁跑着身穿清一色红衣的可爱的马夫。今天充任马夫一角的都是罗马贵族子弟。马队过后走过来的是两位身穿同样红色服装的少年,他们手里捧着镶满宝石的白缎带,另有两位少年手捧着三重冠,上面的宝石光芒闪烁。这些都是罗马教会的宝物,宣示着教皇的地位。这两件宝物牢牢吸引了沿街群众的目光。人们感叹着,低声议论着:真了不起啊。教廷的112位高级官员的队伍跟在少年和马队的后面。他们披着红色披风,披风四周用带有黑色斑点的白色貂皮镶着边。他们排成两列,表情威严。他们后面又是一队乐队。乐手们穿着拉斐尔设计的鲜艳制服,热闹的音乐让群众开始沉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激昂起来。
游行队伍在纳沃纳广场的入口通过了凯旋门,绕着这个古罗马竞技场遗迹走了3/4圈,经过名为玛德玛宫的美第奇宫殿(现为上议院)前,走进了拉达大街(现为科尔索大街)。群众再度被乐队振奋起来。接着,他们的视觉又淹没在了华丽色彩的洪水中,罗马和佛罗伦萨的贵族们骑马上场了。教廷脚下的罗马和利奥十世出生地佛罗伦萨的名门佼佼者全体出动,总人数达到了二百多人。罗马一方有科隆纳、奥尔西尼、萨韦利、孔蒂、桑塔克罗切、加埃塔尼、切萨里尼。佛罗伦萨一方有美第奇、萨尔维亚蒂、索德里尼、托尔那博尼、斯特罗齐、普奇。所有家族都由家长领队,男人们排成四列纵队行进。他们在帽子上高高地装饰着五彩缤纷的羽毛,身着各式各样的华丽服装,与服装搭配着颜色的披风从肩上披下,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飘在身后。那感觉,简直就像色彩缤纷的丝带配在一起,把珠宝箱打翻在上面。
接着登场的华美队伍比起前面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各国驻罗马大使的队伍。举着自己国家国旗的旗手走在每位大使前面。他们代表着各个王国和共和国,庄重严肃,与其说华丽,不如说壮丽。首先走过来的是教廷国内各城市的大使。博洛尼亚、奥尔维耶托、斯波莱托,国虽小却打着漂亮的旗帜。接着,大国的队伍走了过来,大使们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佛罗伦萨共和国白底红百合国旗走过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海上霸主威尼斯共和国的巨大国旗。这面在红底上用金丝绣着圣马可狮子的国旗,在蓝天中迎风飘扬。接着,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大使走了过来。最后,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大使高举着威严老鹰图案的国旗骑马走来。拥挤在街边的群众首先为眼前彪悍的马匹感到惊讶,接着更是被马上大使漂亮的着正装的身姿所惊倒。最后,他们仰望巨大的国旗,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俗界队伍由两位年轻的君主骑马殿后。乌尔比诺公爵弗朗西斯科·马里亚·德拉·罗韦雷由于给伯父、前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服丧,穿着一身黑色天鹅绒衣服。教皇侄子、20岁的洛伦佐·德·美第奇跟在他的后面,他代替病弱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参加游行。只见他紧紧拽着正在嘶鸣的骏马的缰绳,憋得满脸通红。
游行队伍刚刚走进拉达大街,就见到一座壮观的凯旋门。那是银行家阿戈斯蒂诺·齐吉敬献的,八根纯白柱子并列,其间安放着希腊和罗马诸神的雕像。这一带正好地处他的宅邸(现首相官邸)前方。凯旋门的正面写着大字:“维纳斯统治过,战神统治过,现在到了雅典娜的时代!”所谓维纳斯的统治,是指以绯闻而闻名的教皇波吉亚——亚历山大六世的治世,战神的统治指御驾亲征的前教皇罗韦雷——尤利乌斯二世。雅典娜自然是指新教皇美第奇——利奥十世,他背负着依靠智慧带来和平时代的期待。但是,在紧跟着出现的第二座凯旋门上写着这样的文字:“战神时代已经结束,雅典娜时代已经到来,但我们与维纳斯永远同在。”
凯旋门多达15座。其中仅有佛罗伦萨敬献的一座不带任何异教色彩。门上安放着十二使徒像,饰有描绘基督一生的绘画,正面在美第奇家族家徽下面写着这样的文字:“献给天降使节教皇利奥十世赞颂您伟大名字的全体市民敬赠”。
从拉达大街到远远望得见的斗兽场,一路上古罗马遗迹散布左右。人们在这条路的两边搭起了三层看台。能坐在上面观礼的人即使是罗马市民,也都多少有点钱,其他还有外国人。不过,看台有很多断开的地方,那是为举家出动的老百姓开放的。
俗界的游行队伍走过去以后,轮到了神职界。首先,银质大十字架静静地出场。抬的人要么是修道院的守门僧,要么是圣具室的管理僧,都是最下级的僧人。他们三人一组轮流替换。接着走过来的是驮着弥撒祭坛的白马。8个少年僧在上面撑着洁白的华盖。沿街有人赶紧在胸前画着十字。下面走过来的是清一色黑色队伍,与前面走过去的白色形成对比。他们共有24人,个个遮住面孔,只留出双眼,黑色僧衣拖到脚下裹住了全身。他们排成三人纵队,手举大蜡烛前行。在明亮的阳光下,实在映不出蜡烛的火光。但默默的黑色方阵足以营造出异样的气氛。这些人不是神职人员,而是救济会会员。救济会为死后无钱举行葬礼的贫民免费承办葬礼。
他们的后面是神学校学生,人数超过百人。学生们身着黑、红、白、蓝各色制服,个个脸上透着青春气息。群众的心情也便归于平静。跟在后面的是250人的大方阵,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罗马教会的各个位阶。首先是修道士,接着是祭司、主教,后面是方济各会、多明我会、阿戈斯蒂诺派等各个会派的领袖,再后面是威尼斯、亚历山大城派来的总主教,最后是大主教。大家分别穿着表示自己位阶和会派的僧衣,主教及以上地位的人骑在马上,头戴高达30厘米的白绢制成的主教帽。总主教和大主教身穿豪华的金丝镶边深红色披风,带着两个随从行进。
人们以为队伍就要结束的时候,被称为教会君主的枢机主教们走了过来。枢机主教共有24人,在天主教会里都是高级神职人员,地位仅次于教皇。他们个个身披红色大披风,头戴金丝刺绣的白色绸缎主教帽,按照年龄排序,二人并排骑马前行,每人带有8个侍从。佩特里奇、萨乌里、阿拉贡、科尔内罗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枢机主教是利奥十世当选的原动力,枢机主教时代的美第奇是他们的头目。一个月前在教皇选举中败下阵来的长老里阿里奥走在今天枢机主教队伍的最后。
接着,神职人员的队伍中骑马过来了一位俗界人士。他就是费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沿街的群众都认识他。他是君主,也是大炮技术专家,在拉文纳战役中打败了教会军,受到前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开除教籍的处罚。这位费拉拉公爵还是著名的卢克雷齐娅·波吉亚的丈夫。新教皇解除了对他开除教籍的处罚。他今天也前来参加游行。这位君王以不屈服于历代教皇而闻名,但不知何故,却在教廷脚下的罗马民众中颇有人气。他身披金丝织花锦缎披风在群众面前走过。群众对这位即将进入不惑之年、沉稳的意大利第一君主报以热烈的掌声。瑞士佣兵队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来。他们身着米开朗琪罗设计的鲜艳的黄蓝红三色制服,铠甲闪着银光。前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组织了这班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让他们充当教廷卫士。这些人足以使罗马人感受到异国情调。他们右手持枪,枪缨丝毫不乱,步伐整齐,显出一派北国人的规矩。
队伍走完了片刻。瑞士卫兵队走了过去,人们知道教皇就要过来。他们期待着,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道路的那头出现了金丝装饰的白色绸缎华盖。今天的主角出场了。华盖由8位罗马市民撑起,教皇利奥十世骑在优雅的土耳其白马上,身穿白缎礼服,披着金丝绣花织锦大披风。沿街群众一齐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平!和平!”(Pace!Pace!)有人起了音,立刻成为全体大合唱。有人从窗口探出身子在鼓掌,人都快要掉下来。坐在看台上的外国人也都纷纷起立,拼命鼓掌。
利奥十世充血的脸在沉重的三重冠下涨得通红,他那肥大的脸庞上大汗淋漓。然而教皇两眼发光,笑着享受着这一切。他左手拉着缰绳骑马慢行,向路两边的群众挥动右手,送去教皇的祝福。群众把白色、红色的花瓣和绿色的月桂树叶雨点般向他洒去。转眼间华盖顶上积满了花瓣和树叶,中间因此受压凹了进去。随从们早已有所准备,有人事先就带着长杆。他们不时地从下面捅捅华盖。于是,积压的花瓣和树叶从华盖的前后左右洒落而下,教皇一下被这美丽的花帘掩住。
道路被挤出的群众占据变窄。有个女人拼命鼓掌,靠近得手都快要碰到教皇的马了。还有人冲着走过来的教皇高举起斟满葡萄酒的杯子,张开大嘴一饮而尽。没有人去阻止他们。利奥十世越发高兴,骑在马上,挤开这些民众继续前行。
教皇身后有两个随从手拿银质大壶,一边走一边大把抓出银币抛向沿街的群众。鼓掌声立即消失在了兴奋的欢呼声中。男人们高举双手,试图用手掌接住银币。女人兜起围裙,期盼银币落进。孩子们巧妙地钻进大人的腿脚之间,迅速捡起落在地上的银币,紧紧攥在手里。随从抛得快活,到斗兽场附近时,偌大的壶中满满的银币都见了底。一个近侍跑回教廷,抱着一个装满了银币的口袋赶回来补充。
长长的游行队伍走到了最后,400名教廷近卫骑兵队走在最后。这些重装骑兵全身披挂,排成四列纵队,扬尘而来。他们走过去后,沿街的群众好一会儿没动窝。他们自己也像是累到了极点,耳畔响着远处传来的欢迎教皇的欢呼声。
利奥十世的游行队伍在罗马大街上一次次掀起欢呼和鼓掌的声浪,到达目的地乔凡尼·拉特拉诺教堂时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教皇最后才到达,弥撒在等着他主持,他无暇擦去汗水。利奥十世一改刚才的笑脸,脸上显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他顺利完成了庄严的弥撒,就像生来就是教皇一样自然。
向上帝的祈祷结束后,接着是感谢上帝的餐食。在因美丽而闻名的拉特拉诺教堂的回廊和中庭里,满桌的酒菜在等着客人享用。教皇带领众人走了进来。大家见状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罗马各地区的代表也受到了参加游行的全体人员的招待。然而,他们旺盛的食欲敌不过源源不断端上来的菜盘数量。有很多菜几乎没有人动过,在桌面上走过场就被撤下,直接递给了事先被叫来等在后门的罗马贫民区的代表。今天,罗马的穷人一定会一边喝着教皇御用的葡萄酒,撕食平常见不到的烤全鸡,一边为宽仁为怀的教皇干杯。
午后的几个小时,罗马变得一片静寂。这是午睡的时间。老罗马人把这吃饱喝足后的午睡随性地解释为上帝的恩赐,必须好好享受,就是头上响起大炮也不会起来。利奥十世虽是佛罗伦萨人,却在24年的枢机主教生活中染上了满身的罗马习气,自然少不了午睡。那天的午后,整个罗马睡着了。
一直到下午5点多,游行队伍才动起来,踏上归途。与来时顺序一样,绕斗兽场半圈,一路来到威尼斯广场,从这里开始没有按原路走拉达大街,而是向左拐去,穿过鲜花广场,取道跨过台伯河。教皇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游行队伍,队伍根据这一愿望选择了这条路线。
游行队伍一路行进,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来的时候。队伍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凯旋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悬着地毯和挂毯,家里的雕像尽其所有摆放在门口,圣母马利亚像的旁边放着美神维纳斯。无论是游行的人,还是观看的人,对这种基督教和异教的混合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也没有感到愤怒。相反,面对这些欢欣鼓舞的民众,他们甚至为异教和基督教的这种奇妙和谐而感动。
当游行队伍终于在花雨、欢呼和掌声中来到鲜花广场时,春日的太阳已经落下。此时,安装在全市建筑物墙上的火把一齐点燃,火星在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中猛烈飞溅。鲜花广场周围云集着高级饭店和枢机主教们的宅邸,此时此地成了火的背景。因夜幕降临而略显轻松的教皇在火光之中,一边继续把祝福和微笑送给群众,一边向梵蒂冈行进。在过台伯河时,犹太人地区的代表等着教皇,要感谢他承认犹太人的宗教并允许他们居住在罗马。利奥十世兴致很高地接受了这些“基督徒的敌人”的致意。
游行队伍回到出发地圣彼得广场后就地解散。祭祀日漫长的一天结束了。但教皇还想看看罗马,说当晚要住在景观好于教皇宫的圣安杰洛城堡。
罗马已化作一片灯海,从这里的阳台上可以一览无余。教皇利奥十世扭过头来对身边的费拉拉公爵说:“看了这些美好的东西后,我完全明白了当教皇有多么愉快!既然是僧人,自然谁都想当教皇。”
巧妙使用灯火是古罗马以来的意大利传统。客人们先前担心教皇会让大家半夜起来,享受出色的火的艺术。但现在已没有必要担心了。利奥十世欣赏了一会儿浮在灯火海洋上的罗马,然后一边说看到灯火一处处地熄灭未免寂寞,一边离开了阳台。他向紧急为他布置的枢机主教佩特里奇的房间走去,一边看着跪在两旁人们的脸说:“好吧,诸位,今天的节目还满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