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6世纪初叶的罗马 第三场 阴谋

罗马暗夜深邃。巨大的遗迹沉重地耸立着,阴影中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火光。那是牧羊人为度过寒夜而点起的篝火,却让人以为是夜里的强盗,瞬间打起冷战来。进入市区,壮丽的教堂和贵族、高级神职人员、银行家的豪华宅第鳞次栉比。但这只是大街上的景象。从那里拐出一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道路狭窄曲折,像迷宫一般蜿蜒。道路两侧,家家户户都用木头挡板把窗户关得紧紧。即使屋里点着灯,光线也不会泄露出来。如果有人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长披风,像蝙蝠那样贴在墙上,不要说你能认出他来,就连注意到他怕都很困难。迷宫走到尽头,是一个小广场,那里有教堂,喷泉汩汩地发出声来。这种地方,往往外边看着不起眼,进到里面却是豪华得令人惊讶的宅邸。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宅第也是这其中之一。那天夜里,天空中挂着淡淡的春月,溶溶月光温柔地照白了半个喷泉。

这天,刚满26岁的枢机主教骑着马一口气来到这里。罗马夜里的黑暗并没有让这位枢机主教感到阴森和恐怖。他用随身带着的教皇特别通行证,轻易地敲开了紧闭的城门。进城后,就是他闭着眼睛也都认识的路。随从打着火把,沿着弯弯曲曲的黑暗道路走在前面。枢机主教策马驰去,看那阵势,赶上随从并非难事。马蹄声在两边房子的石墙上激起高高的回声,传向远方。

同两个月前逃离罗马时相比,他的心境有着天壤之别。如今,教皇已经承诺让他回归锡耶纳,那可是他的夙愿。密友萨乌里和科尔内罗两位枢机主教受教皇差遣,来到他的流亡地真扎诺,转达了教皇请他回罗马相商的话,甚至给了他安全保证书。佩特里奇枢机主教为此而狂喜。送走两位枢机主教后,他根本没有心情继续留在科隆纳家族保护下的安全之地真扎诺。他想快点回到罗马与教皇谈判,一刻也不愿耽误。科隆纳劝他谨慎为好,他根本听不进去,只带了一个随从便走夜路奔罗马而来。他进了罗马城门后,其实是想直接去梵蒂冈。但深夜造访还是让他犹豫起来。他想,还是明天早上拜会为好。

因为没有事先得到主人到达的通知,佩特里奇家正门的大门紧闭。随从拼力用嵌在巨大门扉上的铁环敲打着。年轻的枢机主教骑在马上,一边等着开门,一边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一轮已经变淡的月亮还挂在天际,这轮月亮从出了罗马南边真扎诺的科隆纳城堡就一路陪伴着他走夜道来到这里。他又把视线停在了喷泉上。这时,他感到对面教堂阴影下的柱子后面有个东西瞬间动了一下。可是,年轻的枢机主教内心兴奋,根本没有在意,很快忘记了这事。

巨大的门扉从里面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主人突然回到宅邸,门卫十分着慌,絮絮叨叨地说着赔罪的话。佩特里奇听也不听,骑着马进了宅邸。他在围着中庭的回廊一隅下马。家丁拿着烛台走了过来。主人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家丁小跑步跟在后头,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宁尼和西庇奥内了。”

枢机主教闻言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自己在离开罗马前曾对这两位秘书和执事说过,让他们去锡耶纳。刚才瞬间萌生出来的疑心消失得无影无踪。枢机主教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早晨,佩特里奇枢机主教驱马越过台伯河奔向梵蒂冈。今天,他穿的是枢机主教的红衣正装,还带了五个随从。

教皇宫的大门当即打开。他把随从留在那里,一个人被引进教皇的私人房间。在等待大厅里,萨乌里、科尔内罗两位枢机主教已在等候。两位年轻的枢机主教跑向刚刚进来的密友身边,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太好了,祝贺佩特里奇即将实现夙愿。很快,三个人一同被引进了教皇的私人房间。教皇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他们。佩特里奇枢机主教跪在教皇面前,亲吻他的脚尖,准备感谢教皇此次充满理解的提议。

就在这时,教皇宝座左右的门被打开,一队武装近卫兵冲了进来。士兵们立即把四扇大门紧紧关上。近卫兵队长走到惊讶无语的枢机主教面前说道:“我奉教皇之命,前来抓捕佩特里奇和萨乌里两位枢机主教!”

两位枢机主教面色苍白,科尔内罗也已面无血色。队长理也不理,向士兵们发出了信号。两位枢机主教的胳膊被士兵们从两侧架起。他们面无血色,一句话也未说就被带走,甚至连回头看一眼教皇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走过城墙里的通道,被分别关进了圣安杰洛城堡里的牢房。

圣安杰洛城堡是在哈德良皇帝墓的基础上改建而来,里面有很多牢房。关押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牢房叫作“圣摩洛哥”,在这些牢房中条件最为恶劣。牢房只有两米见方,土墙粗糙,不在地下却像地牢一样,没有窗户,光线进不来,换气也不够,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臭味。关押萨乌里枢机主教的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厚厚的木门在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身后关上,响起了沉重的上锁声。黑暗中只剩下了佩特里奇枢机主教一个人。他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利奥十世接到队长的报告,说已经顺利把两位枢机主教关进了监牢。他扭过脸来对面色苍白、兀自动弹不得的科尔内罗枢机主教说:“我们基督教徒把古罗马人当作堕落的贱民消灭掉了。可是,古罗马人所做的事情,我们不知不觉地都在干着。战争、杀戮、阴谋、奢侈,除了暗杀在世的皇帝这一件事以外,我们什么都干了。而这件事情,现在也因这两位枢机主教毒杀教皇的阴谋被做到了。让我们祝贺1500年前就为我们展示了全部人性的那些伟大的异教徒吧,科尔内罗阁下!”


已经处变不惊的罗马民众对这次的事件也不寒而栗。佩特里奇枢机主教是一位年轻的美男子,华丽的活动总少不了他。尽管他在枢机主教中地位轻微,但在一般老百姓中却大名鼎鼎。毒杀教皇未遂的罪名与这位喜欢华美的枢机主教实在不相配。

阿方索·佩特里奇是以老奸巨猾而闻名的锡耶纳僭主潘多鲁夫·佩特里奇的次子。锡耶纳与邻国关系恶劣,与佛罗伦萨动辄发生争执便是一例。处在萨伏那罗拉影响之下的佛罗伦萨共和国驱逐了美第奇家族以后,锡耶纳就不惜代价支持美第奇回归。皮耶罗多次策划以武力回归,每次都是从锡耶纳出发,而每次失败后又都返回锡耶纳。

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时代,锡耶纳与罗马的关系也很差,佩特里奇曾经一度遭到切萨雷·波吉亚的驱逐。到了尤利乌斯二世时代,教皇对遭受前教皇波吉亚打击的人统统给予优待。教皇的这一方针使锡耶纳与罗马的关系有所好转。当时才20岁的阿方索受惠于此,获得了枢机主教的地位。波吉亚时代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美第奇家族,也同样得以回归佛罗伦萨。

1512年,长年以来执掌锡耶纳的父亲潘多鲁夫去世,由哥哥波格塞继承。第二年在佛罗伦萨,乔凡尼·德·美第奇当选为教皇,称为利奥十世。当时,佩特里奇枢机主教出于以往两家的关系,带领年轻的枢机主教们为美第奇的当选尽了力。

然而,美第奇完全统治了佛罗伦萨后,佛罗伦萨共和国与锡耶纳的关系又开始恶化。新僭主波格塞完全没有继承父亲的政治能力,其恶政甚至遭到其他国家的谴责。他进而不顾与美第奇家族的关系,开始接近那波利的西班牙势力。这引起了教皇利奥十世的关注。据同时代史家圭恰迪尼说,利奥十世希望由教皇派的人物来统治夹在教会领土与佛罗伦萨中间的锡耶纳。很快,实现这一愿望的机会就来了。锡耶纳市民代表对波格塞的恶政感到绝望,跑到罗马向波格塞的堂兄弟拉斐尔主教告状,请他面见利奥十世时向教皇陈情。于是拉斐尔主教把他们带到了利奥十世面前。

不久,由200骑兵和2000步兵组成的拉斐尔主教的军队在佣兵队长维特里的指挥下杀奔锡耶纳。佛罗伦萨军队同时南下。波格塞·佩特里奇遭到南北夹击,市民又在市内起义,他无能为力,抛下锡耶纳亡命那波利去了。同时兼任格罗塞托主教的拉斐尔·佩特里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锡耶纳的僭主。这事发生在1515年,利奥十世的谋略成功了。

然而,佩特里奇枢机主教得知此事后大怒。为美第奇家族和利奥十世个人出了那么大的力,这算哪一出的做法!他怒火中烧,对平时关系就不好的堂兄弟拉斐尔的成功尤为光火。从这时开始,回归锡耶纳,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杀掉利奥十世的想法便占据了枢机主教的整个胸膛。起初,他想在狩猎的时候趁教皇一人独处时动手。为此,他整日短剑不离身。但这样做危险很多。教皇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甚少,即使有机会,杀掉他以后也可能立即被发现。

枢机主教思路枯竭之时,一个妙计浮现在他的脑子里:利用教皇的病下毒。教皇的老毛病是肛门痔漏。这个病时常发作,发高烧,患部发出恶臭,不得不经常做外科手术治疗。不需要做手术的时候,教皇虽然可以起来玩牌,但他身体发热,患处部位特殊,无法消解不快的感觉。教皇已经延请多位著名医生治疗过,但效果不佳,只好干等病痛高潮过去。一旦病痛高潮过去,身体就会像无病一样健康,可以沉溺于狩猎了。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妙计就是派自己的心腹外科医生去做教皇的侍医,在为患部做手术时给他涂上毒药。不需要去另找外科医生,他的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外科医生维切里当时已年逾五十,他起初以擅长胆结石手术而闻名,但治疗性病使他在整个意大利声名鹊起。性病开始流行于20年前法军入侵时,因为由法国人携入,因而叫作法国病。这种病很快扩散到了整个欧洲,统治阶级也不能幸免。维切里与另外一位医生一起,开始用水银治疗这种性病。他的患者中有埃斯特枢机主教、曼托瓦侯爵、教皇的弟弟朱利亚诺·德·美第奇、英国驻罗马大使等人。佩特里奇枢机主教也是其中的一位。这位外科医生几年前把根据地放在了锡耶纳,老僭主潘多鲁夫对他有知遇之恩。说起来,他就是佩特里奇家族的侍医。枢机主教的目光盯上了他。

外科医生说手术时将毒药涂在患部不会起效,只能将它混在口服药里。他答应去当教皇的侍医。这位医生既有钱又不缺名声,不知道他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参与到这个鲁莽的阴谋中来。是因为以前与佩特里奇家族的关系使然呢,还是对教皇侍医这个当时医生的最高地位怀抱野心呢?不管怎样,他们开始了活动,图谋让维切里当教皇侍医。教皇也知道这位外科医生的名气。开始时打算同意,但一直下不了决心。教皇的心里有一个想法,如果让著名的性病医生当侍医,人们就会怀疑他也有性病。无端遭人猜疑太无聊,但教皇还未完全排除延聘这人的想法。


佩特里奇枢机主教一边继续活动要把心腹外科医生送去做教皇侍医,一边却愚蠢地寻找合谋来干这件本该是一个人干的事情。

乌尔比诺公爵首先浮现在了他的脑子里。公爵是前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侄子,在对法作战中,现任教皇把指挥权交给了他,他却去通敌,促成了教皇与法国在博洛尼亚的和谈。此后,他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教皇解决了法国问题后立即向乌尔比诺派兵,驱逐了公爵,扶植自己的侄子洛伦佐成为新公爵。教皇在弟弟朱利亚诺死后,一心要把洛伦佐培养成复兴美第奇家族的旗手。但洛伦佐毫无政治军事能力,无法确保自己的地位,一直在与流亡中的原乌尔比诺公爵打仗,陷入了战争的泥潭。佩特里奇枢机主教愚蠢地选择了这位甚至被法国国王遗弃的原乌尔比诺公爵作为合谋者。

第二个合谋者是西班牙。西班牙一直用怀疑的眼光来看教皇利奥与法国国王的友好关系。西班牙立即参与了枢机主教的图谋,但它并未全面参与,只是借兵给枢机主教选中的臭名昭著的杀人狂队长波金泰斯塔,所需费用自然要由枢机主教承担。

第三个合谋者是那些反利奥派的枢机主教们。佩特里奇枢机主教首先向关系最亲近的萨乌里枢机主教挑明了此事。这位萨乌里枢机主教受到教皇的关照,教皇把最丰饶的教区给了他,按理他不应对教皇有任何不满,不知他为何还要参与此项阴谋。究竟是与佩特里奇长年的交情使然,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特有的大胆在内心起了作用的缘故呢?

萨乌里、佩特里奇和利奥十世分别出身于热那亚、锡耶纳和佛罗伦萨的顶级著名家族。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托了父亲的权力和财富的福荫,没有什么宗教倾向却进入了神职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枢机主教,没吃过什么苦便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但是前两人与利奥之间有着巨大差别,这个差距甚至超过了20岁与41岁之间的年龄差距。自从美第奇家族被萨伏那罗拉逐出佛罗伦萨以后,利奥十世有着9年之久的不幸时代。其中有好几年,他都带着鲁莽的哥哥皮耶罗和善良却无能的弟弟朱利亚诺辗转于乌尔比诺、锡耶纳和罗马之间,饱尝流亡的辛酸。在经济上,美第奇家族全无了往日的气象。而那两位年轻人家底殷实,工作就是游走于罗马社交界。利奥与他们虽然同为上流社会出身,他们之间也会理所当然地产生出根本的差异。随着审问的进展,萨乌里以外枢机主教的名字逐渐明朗,我们下面再说。

总之,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计谋是让外科医生维切里下毒,教皇一死立刻让乌尔比诺公爵和西班牙军队武力占领锡耶纳,让同谋的枢机主教选出其中一人做新教皇,从而实现回归锡耶纳。与一个人搞暗杀相比,这个计谋更为周到。但是,同谋越多,计谋泄露的危险就越大。


教皇利奥十世从那时起起了疑心。佩特里奇枢机主教不懂得谨慎行事,他放话说一定要收回锡耶纳。这事传到了教皇的耳朵里。枢机主教经常去那波利,借口是探视卧病在床的哥哥波格塞。这进一步加深了教皇的怀疑。那波利是西班牙势力在意大利的据点。不过,教皇此时对阴谋还一无所知,只是怀疑枢机主教与西班牙的关系。他开始在佩特里奇枢机主教身边展开秘密调查。

枢机主教很快有所察觉。他以在罗马花钱太多要回锡耶纳为由离开了罗马。但他没有向北去,而是往南走,进了科隆纳统治下的真扎诺城,在那里重新开始与那波利联系。他身在实力强大的豪族科隆纳的领地里,教皇亦不能轻易出手。利奥十世为了把枢机主教叫到罗马费尽周折,枢机主教也回过一次罗马,很快又逃也似的回到了真扎诺。教皇终于在1517年4月15日夜里逮捕了枢机主教的秘书和执事。逮捕没有在佩特里奇的宅邸进行,两个人分别被骗出来,直接被投进了圣安杰洛城堡的牢房里。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审问秘书宁尼和执事西庇奥内。但这两人都很坚强,面对主人的东窗事发死活没有开口。然而过了一天,宁尼和枢机主教之间从1516年8月到1517年3月的8封信摆在了宁尼的面前。不知道是佩特里奇家的什么人,在得知二人被捕后想保自己过关,交出了这些信。一心为主的宁尼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他一边考虑主人,一边交代,不知不觉露出了马脚。每到这时,审问官就会穷追不舍,想跑也跑不掉。

4月18日,审问官搞清楚了枢机主教与西班牙的关系。21日,审问官又弄明白了他与乌尔比诺公爵联系的细节。4月27日,作为证据的信件增加到了18封。外科医生维切里的名字频频出现在信中。这让教皇心里生出了警惕。这不就是想当侍医的那个外科医生吗?审问集中在了这一点上。从这时开始,执事西庇奥内已无法回答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审问便自然地集中在了最贴近枢机主教的秘书宁尼身上。

5月2日,宁尼熬不过确凿的证据和拷打,交代了利用外科医生毒杀教皇的阴谋。直到这时,教皇才知道险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5月4日,萨乌里、里阿里奥、索德里尼、卡斯特列吉四位枢机主教作为同谋一事浮出水面。对宁尼的拷问就此告一段落。这一切都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就连对教皇动向极为敏感的外交使团都没有丝毫察觉。


现在,一切都已查明,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尽快逮捕佩特里奇枢机主教。占据教皇利奥十世心头的不是对毒杀的恐惧。只要不让那个外科医生接近自己,就不会有问题。他怕的是与西班牙之间发生问题。老朽的费迪南多国王于前几年去世,17岁的卡洛斯继承了西班牙王位。教皇害怕这位年轻国王不但会向佩特里奇提供兵员,而且会进一步采取积极的行动。无论如何要在国王行动之前解决佩特里奇的问题。但是,枢机主教身在科隆纳的城中,不可能派近卫兵去抓人。于是,教皇想了一个计谋,派平素与佩特里奇关系良好的萨乌里和科尔内罗两位枢机主教带着教皇的亲笔信去找佩特里奇。教皇在信中说,在选举自己为教皇以及在此之前,佩特里奇都帮过大忙,自己不会把佩特里奇弃之不顾,承诺将在15天之内恢复锡耶纳的主权,作为条件,佩特里奇必须断掉与西班牙的关系,回到教皇膝下。教皇在保证枢机主教回到罗马后人身安全的文件上签了字,西班牙大使作为保证人也签了字。

佩特里奇彻底相信了这一切,连相识相知的西班牙大使都署了名呢!他只想到锡耶纳回归即将实现,却把毒杀教皇的事情忘到了脑后。佩特里奇骑马奔驰了40公里夜路,回到了罗马。


5月19日,召开枢机主教会议,其他的枢机主教参加了会议。他们老早得知了两位枢机主教被捕的消息,会上个个脸色苍白。会场上一片沉默。教皇要求发言。他说,通过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秘书和执事的交代以及审查信函证据,现已查明毒杀教皇的阴谋。教皇说明了迄今为止的审问经过。他点名说主谋是佩特里奇,同谋是萨乌里、乌尔比诺公爵和外科医生维切里,但没有提及其他枢机主教和西班牙。他说,这一切都要追究到底,毫不手软地让责任人偿罪。在一切决定以前,则让这两位枢机主教待在圣安杰洛城堡。教皇最后说,这是对最高地位者的反叛之罪,为公正处理此事,任命洛莫利诺、阿科尔蒂、法尔内塞三位枢机主教为审判官。对枢机主教这样的地位次于教皇的高级神职人员而言,枢机主教团便能做出裁定了。

教皇利奥十世冷静而严厉的话语一结束,不管有没有切身记忆,所有人都因为恐怖而两腿发抖。在那个时代,即使没有参与阴谋,人们也完全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到某种形式的牵连。

枢机主教们散去后,教皇又向外交使团做了说明。内容与在枢机主教会议上所说的一样。说明过后,西班牙大使提出了抗议,说教皇做出了安全保证,却又逮捕了佩特里奇,还要大使来做保证人,此种做法不正当。教皇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也可以忘掉对罪犯做出的保证啦。”

其他大使沉默无语。当天夜里,教皇秘书官本博和萨多莱托两人彻夜无眠。他们要给各国君主准备教皇诏书。大使们也同样一宿未睡,他们同样忙着写详细报告,告诉国内发生在罗马的这起教会内部的阴森事件。


第二天开始陆续有人被捕。逗留在佛罗伦萨的外科医生维切里被抓,当天夜里被押送到利沃诺,第二天便由海路押解到了罗马。此外,佩特里奇枢机主教的亲戚和波金泰斯塔队长也遭到逮捕。对被捕者的拷问日夜进行,连礼拜日和节日也不放过,为避免外国干涉,需要尽快结案。

5月21日,教皇宣布,两位枢机主教全部坦白,但他没有谈到坦白的内容。让两位枢机主教开口很简单,甚至不需要动刑。他们不习惯屈辱而悲惨的境遇,只是让他们尝尝滋味,他们便受不了了。萨乌里枢机主教甚至连没被问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5月25日,枢机主教会议开会。会上,教皇讨论了与此次事件无关的事情,这让参与此事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是,4天后的29日,教皇再次召开枢机主教会议。枢机主教们开始入座。这时,审判官之一的阿科尔蒂要求与教皇个别面谈。两人便到隔壁房间谈话,时间长达一小时之久。会场里的枢机主教们开始坐不住了,大家不安地望着教皇和阿科尔蒂消失于内的那扇门。近卫队长和两个士兵进了那间屋子。枢机主教们越发不安起来。过了一会,审判官之一的法尔内塞枢机主教和里阿里奥枢机主教二人被教皇叫去。两人刚进房间,近卫队长就向里阿里奥枢机主教身边走去。同时,教皇铁青着脸走出房间,把门锁上,粗声大气地命令礼宾官格拉西让枢机主教会议散会。枢机主教们猜测莫非里阿里奥枢机主教也被逮捕了,他们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教皇对他们简短地说明道:两位枢机主教已交代,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里阿里奥枢机主教也是共犯,他参与阴谋的条件是毒死利奥后选他当教皇。

下午,教皇又向外交使团做了说明。教皇最后说,鉴于里阿里奥枢机主教的地位、经历以及70岁的年龄,我不会让他进圣安杰洛城堡里的牢狱,而会给他配上侍从,让他留住在教皇宫的某个房间里。

外交使团和罗马市民十分震惊地接受了里阿里奥被捕的事实。他可不是佩特里奇和萨乌里那样的小人物。自从他17岁被伯父西克斯图斯四世教皇任命为枢机主教以来,已经有53年担任枢机主教的资历,既是长老之首,又是枢机主教团长。但是,他年龄虽长,却是一个性格上的凡人,只拥有巨大财富。每当他要在罗马上街时,都会带着400个随从列队缓行。他所缺的只是教皇的三重冠。他多次尝试当选教皇,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这次被认为当选的可能性最高,却败在了年纪跟他儿子一样年轻的美第奇手下。他之所以答应了佩特里奇,这也是一个原因。


6月3日召开了枢机主教会议。枢机主教们出于恐惧和想了解事实的愿望赶到了梵蒂冈。流言正在传播,说其他枢机主教的罪行也都一一查明,只是不知道是谁。会上公布了三位枢机主教的亲笔供词。当天的会议只做了这一件事。

6月4日,传言流布,说里阿里奥枢机主教被转到了圣安杰洛城堡,人们惊讶不已。在教皇宫的一个房间里,有人向里阿里奥传达了教皇的这个命令,他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也不能独立行走,被卫兵们扛着通过城墙里的通道送进了圣安杰洛城堡。在那里,让他透过缝隙看到了佩特里奇枢机主教被用绳子捆着脖子,绑在牢房里的情况。于是,他交代了一切。在此之前,面对三位审判官的审问,他一直强调,自己虽然知情,但没有把年轻人的话当真。


6月8日召开了枢机主教会议。这天,外交使团也同时受到邀请,并要求他们在枢机主教会议会场隔壁的房间里等候。

教皇利奥十世面对已经入席的枢机主教们冷冷地说道:“现已查明,在座的枢机主教中还有两人有罪。”

枢机主教们面色惨白。教皇接着说:“这两个人都是我所信任并给予优厚待遇的人。我的心里感到非常孤独。他们知道这个阴谋,虽然没有积极参与,但却放任不管,打算阴谋成功后享受成果。

“我希望他们自己坦白。我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请自己交代吧。如果有罪的人还想躲在暗处,那就只好交给司法处理了。他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仁慈,另一条是审判,由他们自己选择走哪条路。”

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还有人在环视周围,面色苍白。

终于有一个枢机主教站起身来发言说,为了不使有罪的枢机主教在全体枢机主教面前出丑,请教皇允许一个人一个人地走到他面前,亲吻他的脚尖。有罪者可以在这时低声向教皇坦白。教皇同意了这个方法。


枢机主教们在座位之间排成了队列。科尔内罗枢机主教、法尔内塞枢机主教在静静地亲吻了教皇的脚尖后走了过去。轮到索德里尼枢机主教了。他跪下身去亲吻了教皇的脚尖,然后伸出双手扶住教皇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耳语道“祝您平安”,便要走过去。教皇用眼神阻止了他,然后说道:“你是罪人。”索德里尼枢机主教面色苍白地否认。但教皇仍旧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索德里尼枢机主教顶不住了。他匍匐在教皇的脚下,坦白自己有罪。

见到这番光景,站在队列后边的卡斯特列吉跑了出来,同样匍匐在教皇的脚下,叫道:“您发发慈悲吧!”

利奥十世只说了句“原谅你们吧”,然后让他们发誓今后不再犯,要求他们没有教皇的许可不得离开罗马。两位枢机主教每人被罚款12200达克特。其他枢机主教请求教皇不要让外交使团知道今天的事情。

枢机主教会散会后,教皇立即召见了外交使团。教皇只说又查明了两个枢机主教有罪,但没有点名。

各国大使当然想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教皇和枢机主教们都严格封口。最早知道两人名字的依旧还是拥有完备情报网的威尼斯大使,佐尔济大使在枢机主教会议的当天傍晚便向祖国的元老院送去了报告。能力很强的费拉拉大使科斯塔比利也花了15天时间才了解到两人的名字。其他国家都是在这两个枢机主教逃亡后才推测是他们二人。

尽管得到了教皇的原谅,但卡斯特列吉枢机主教无法相信教皇的承诺,他于6月20日夜里出逃。为了缴纳罚金,他甚至变卖了银质餐具。他化装后只带了两名随从,先逃到了蒂沃利,从那里经阿布鲁佐、布里亚一路南逃,终于找到了一艘船,沿海路向北逃到了威尼斯。威尼斯共和国认可了他的流亡,教皇也就默认了此事。

就在卡斯特列吉枢机主教逃亡的几个小时以前,索德里尼枢机主教也以健康为由,向教皇申请换个居住地,得到教皇的许可后,离开罗马去了帕莱斯特里纳。但他似乎也无法相信教皇的承诺,于几天后逃出了教皇领土,去了科隆纳统治下的丰迪请求保护。科隆纳派人报告教皇,说他不同意索德里尼滞留。但教皇却回复说,不必如此,就让他待在那里好了。

作为文人枢机主教,卡斯特列吉以其名字科尔内托闻名遐迩,他写有纪行文。人们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参与阴谋。他出身于低级阶层,靠着野心和文才爬到了枢机主教的位置,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他与教皇的关系不好但也不坏。

人们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索德里尼的情况。他以学者和外交官闻名,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终身正义旗手皮耶罗·索德里尼的弟弟。皮耶罗·索德里尼随着美第奇家族回归佛罗伦萨而倒台,逃到了亚得里亚东海岸边的拉古萨,当时这里还是威尼斯领土。教皇即位后马上原谅了他,并把他召到罗马,表示了宽大的态度。但索德里尼心中反美第奇的感情并未消散,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把人一脚踹倒在地,再去抚摸他的头,就是狗也不会高兴的。


那三位枢机主教在圣安杰洛城堡里的情况怎样呢?不论是在梵蒂冈,还是在罗马街头,人们一见面谈的全是这个话题。在意大利和欧洲各国的宫廷里,也无人不在谈论这个话题,掀起了救人运动。可怜的佩特里奇枢机主教因为已确定是主谋无疑,不管是亲戚还是在家乡锡耶纳,没有人出面为保住他的性命而行动。西班牙当然摆出一副假装不知情的样子。强国的国王也站出来参加了抢救萨乌里枢机主教和里阿里奥枢机主教性命的运动。法国国王甚至向罗马派了特使,花了很大的力气来救萨乌里的命。这似乎是因为枢机主教的娘家借钱给法国国王的缘故,其实这是枢机主教的出身地热那亚做工作的效果,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威尼斯共和国和西班牙国王则积极参与了抢救里阿里奥枢机主教性命的运动。

总体来说,大家都持乐观态度。利奥十世教皇即位以来所做的一切就是宽恕。外交使团也都认为,教皇肯定会让他们三人认罪,然后宽恕他们。

6月22日,在这样的气氛中召开了枢机主教会议。上午10点,除了两位生病的以外,全体在罗马的枢机主教共13人出席会议。教皇入场,落座后立即命三位担任审判官的枢机主教宣读起诉书。

法尔内塞枢机主教讲了起诉佩特里奇、萨乌里、里阿里奥三位枢机主教的理由。会场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响声。枢机主教代表站起身表示,我们的三位同事的罪行明确,我们将进行投票来确认其有罪,但恳请教皇陛下对这三人大发慈悲。

这时,始终一言未发的威尼斯出身的格里马尼枢机主教请求发言:“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未被告知对包括三位枢机主教在内的全体罪人的审问内容。请允许我不参加投票。”

“你可是位有尊严的人。”教皇讽刺道。

“陛下,我既不是个有尊严的人,也不是个傲慢的人。我只是想在做出决定以前,让自己能充分理解和接受。”

教皇说格里马尼枢机主教的话有道理,便命在座的审问官公布全部审问记录。


审问官一直在宣读记录,直到夜里10点仍在继续。连续12个小时,所有枢机主教没有一个人走出过房间,谁也没有吃饭,一直在听着宣读。教皇肥硕的颈项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却没有离开过座位。人人筋疲力尽。

审问官终于念完了审问记录,开始无记名投票。全体人员投票同意起诉理由。

接着,由教皇秘书官本博宣读判决书。枢机主教们坐在座位上,个个神情疲惫。他们随着判决书的宣读,发出了异样的声音。那声音既不像叹息也不像呻吟,好似波浪一般扩散开去。这次的判决比想象的更严厉。

有罪的三位枢机主教被剥夺了枢机主教的地位以及给予高级神职人员的所有特权,被判没收财产,接受俗界法律的审判。教皇是整个基督教会的首长,同时又是当时定都罗马的教皇国的主人,因而所谓根据俗界法律的审判,仍然由教皇进行。但在俗界的法律中,即使不是异端者,也有被判处死刑的。枢机主教们当然也懂得这些,他们都觉得佩特里奇已经没救了,但萨乌里和里阿里奥弄得好还有救。半夜11点,枢机主教会议在凝重的沉默中散会。

当天夜里,夜已经很深,关在圣安杰洛城堡里的三位枢机主教被告知了判决结果。他们从睡梦中被叫醒,在火把的火光下,收去了挂在他们胸前的金十字架,这种十字架只有枢机主教才允许佩戴,同时剥下了他们的红衣、披风和帽子,换上了黑色的教衣。他们已经不再是地位仅次于教皇的枢机主教了,也不是大主教、主教了,已经降为普通的祭司(prete)。三个可怜的前枢机主教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开始行刑了。

佩特里奇家雇佣的波金泰斯塔队长已经于6月19日被处以绞刑。然而,处死这个十恶不赦的人,甚至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6月27日清晨,一列令人恐惧的队伍走出圣安杰洛城堡,在罗马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往庞特广场而去。沿途道路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走在前面的是行刑人的家属,女人和孩子从头到脚裹着黑色衣服,只露出眼睛,徒步前行。接着是同样打扮的成年男人,他们是行刑人。再后面过来的是没有华盖的载货马车。车上立着两根粗粗的柱子,上面各绑着一个半裸的男人,他们是佩特里奇的秘书宁尼和外科医生维切里。马车上还有行刑人的助手,他们不时从炭炉中取出烧得通红的钳子靠上犯人的皮肤。犯人的衣服被烧着,肉被烧得发出可怕的吱吱声,烧烂的肉飘出异样的臭味。每烙一次,两个犯人都会发出痛苦的惨叫声。然而,他们的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只要与自己没有关系,再残酷的事情都会被这些群众当作热闹来看。手持长矛的骑兵队忙着驱赶涌向囚车的群众。

广场在台伯河对岸,与圣安杰洛城堡遥遥相对。绞刑架已在前一天晚上准备就绪。行刑台上有两根柱子,柱子上跨着横木,横木上垂下两根绳子,每根上面都挽着一个套圈。宁尼和维切里二人被拉下马车,架到行刑台上。经过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和严刑拷问,这两个人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身体也已变形。外科医生维切里在绞索套上脖子时大喊冤枉,想对群众说点什么。黑衣行刑人立即勒紧了绞索,声音消失在他的喉咙里。接着,绞索向上吊起,一切结束。宁尼接着被拉上了绞刑台。他没有出声,被吊起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一位修士放在他眼前的十字架,好像要把它吃下去一般。

两具尸体很快被放下来。广场由刑场变为肉铺。每人的尸体被分尸四块,鲜血淋漓的八块人肉又被挂到了行刑台上。


6天后的7月4日夜里,已经沦为一介祭司的原枢机主教佩特里奇在睡梦中被叫了起来。牢房外站着一排士兵,城堡的头头传话给他,说赎罪的时候已到,并让他做最后的忏悔,祈求上帝的宽恕。但原枢机主教却大叫道:“命运要消灭我的肉体,灵魂得救了又能怎样!”

原枢机主教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大牢房里。埃塞俄比亚人罗兰德体形巨大,以前的牢房放不下他,所以才造了这间大牢房。佩特里奇虽然现已降为普通修道僧,但他曾经是枢机主教,由身为基督教徒的行刑人来执行死刑会是他的耻辱。因而选择了伊斯兰教徒罗兰德来做行刑人。在如此残酷的时代,人们却没有忘记这种纤细的关怀。

在大牢房里,城堡的头头再次规劝原枢机主教忏悔。可是,佩特里奇气得发抖,更加激烈地说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一块黑色头巾蒙住了他的头。黑人走了过来,在犯人的脖子上缠上红色绢带,勒紧后打上了结。


又过了12天,7月17日早上,原枢机主教里阿里奥被提出牢房,带到了楼上的大房间里。在那里,担任审判官的三位枢机主教向他传达了教皇的五项条件。

(一)坦白罪行并公开认罪。

(二)完全服从教皇,今后不再进行政治活动。

(三)没有教皇的许可不准离开教皇指定的地点。

(四)向教廷缴纳15万达克特罚金,分三次付款,第一次立即支付,第二次在圣诞节时支付,最后一次在复活节时支付。

(五)教廷没收里阿里奥宫殿。

全体枢机主教以及德意志、法兰西、西班牙、英吉利、葡萄牙、威尼斯驻罗马大使作为实施上述条件的保证人。

里阿里奥原枢机主教接受了全部条件,只是提出在支付第一次的5万达克特罚款之后恢复他的枢机主教地位。拉斐尔·里阿里奥不但是巨富,他长期担任枢机主教,亲戚中还出了两位教皇——伯父西斯克图斯四世教皇和侄子尤利乌斯二世教皇,因而他在交友方面受惠匪浅。在支付罚金缺钱的时候,他也不缺借钱给他的朋友,光银行家阿戈斯蒂诺·齐吉一人就借给他5万达克特。

7月27日,教廷礼宾官格拉西来到圣安杰洛城堡,当面向被叫出来的里阿里奥传达了教皇留他一命并予释放的命令。然后,里阿里奥直接经城墙里的通路被带进了教皇宫。在教皇私人礼拜堂的祭坛前,他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服从教皇。接着,他被带到教皇的私人房间里。年迈的罪人颤巍巍地跪下,想要去亲吻教皇的脚尖。利奥十世把他扶起来,亲切地拥抱了他。老人老泪纵横,为自己的轻率而道歉,忏悔了自己的罪过。教皇对他说:“恢复你的枢机主教地位和收入吧。”周围的人无不为之感动。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里阿里奥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教衣,换上了红色的枢机主教服。他随后被带到了教皇让人准备好的教皇宫内的居室中,教皇的心腹之一比比埃纳曾在那里住过,墙上挂着拉斐尔的壁画,还配有漂亮的浴室。

我们再看看萨乌里枢机主教的情况。从佩特里奇枢机主教被处死的那天起,他就从一直关押的牢房被转到了一间稍好的牢房里。他被罚2.5万达克特,数目似乎很少,但没有恢复他的枢机主教地位和收入。利奥十世对这位朋友的处置比对里阿里奥严厉很多。

萨乌里也从圣安杰洛城堡经城墙里的通路被带到了梵蒂冈。年轻的他也许对以这一身普通修道僧的打扮进入教皇宫感到屈辱,走路时眼睛只看脚下。他也被带进了教皇的私人房间。萨乌里匍匐在教皇脚下,亲吻教皇的脚尖,忏悔自己受到了佩特里奇和恶魔的蛊惑。教皇面无表情地说道:“实在无法相信你。”萨乌里慌了起来,还想辩解说自己的忏悔发自内心。教皇用手制止了他,说道:“如果有很多人求情,我才会原谅你。”教皇也在梵蒂冈给了原枢机主教萨乌里一个房间。

被逮捕的多达10人,除了积极推动让外科医生维切里当侍医的一个教廷官员被判刑6年外,其余的人尽皆释放。

这起让罗马、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密切关注的毒杀教皇未遂案就这样结案了。利奥十世教皇作为教廷内部事件处理了这个案件,丝毫没有提及西班牙。不消说,这自然是出于政治的考量。


萨乌里在梵蒂冈做了短暂逗留后,于9月去了撒比纳。他似乎在那里得了疟疾,以带病之身回到罗马。判决8个月以后,萨乌里在母亲和兄弟的守护下去世。教皇命令以枢机主教的规格为他举行了葬礼。

里阿里奥枢机主教也在梵蒂冈住了数周,接受了教皇和朋友的来访,教皇狩猎时也一道前往,回来后还参加了枢机主教会议。教皇仍然亲切地待他,但那只是表面上的了。对这位已经辞去枢机主教团长的老枢机主教而言,罗马已经今非昔比了。1519年,他得到教皇的准许,去了那波利。在那波利,总督以流亡君主的待遇接待了他。他在那里离开了人世。他在遗言里交代把一切留给罗马教会,并指定教皇的堂兄弟美第奇枢机主教为自己的代理人。他的遗体被运到罗马,并举行了庄严的葬礼。

卡斯特列吉流亡威尼斯后频频给英国国王和费拉拉公爵等人写信,反利奥的热情高涨,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利奥十世刚一去世,他就出发去了罗马。可是自从那天起,他就断了消息,据传是被贪钱的仆从杀掉了。

索德里尼枢机主教得知教皇的死讯后,立即从流亡地赶回罗马,发疯似的阻止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当选教皇。阻止成功后,他立即要求重审毒杀教皇案。然而,重审的结果与以前一样。同时,还查出了他在流亡时与法国国王和西班牙国王一起干的反教会阴谋。他因此被关进了圣安杰洛城堡,整个阿德利安六世时代都没有离开过那里。他的出狱还得益于另一位美第奇教皇(朱利奥·德·美第奇)的宽恕。这真是一个讽刺。1524年,这位文化人枢机主教在无人理睬的情况下去世。


朱利奥·德·美第奇枢机主教

拉斐尔画乌非兹美术馆(佛罗伦萨)© The Bridgeman Art Library


后世教廷销毁了这个案子的全部记录。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了解相关情况,这都得益于各国大使的报告和被释者的回忆录,以及当时的历史记载。教廷礼宾官帕里德·格拉西也贡献良多。他在未被允许列席会议时,喜欢从钥匙孔窥视现场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