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海向界海的演变 “海洋共和国”

中世纪后期,意大利有4个海洋国家具备在地中海世界与海盗渡海作战的海上战斗力。现代意大利海军军旗图案,就是缆绳围着的这四个国家的旗帜(参见本书卷末彩页)。

军旗上这四个国家的顺序,从上至下是威尼斯、热那亚、阿马尔菲、比萨。这些国家的商人靠与海外的贸易积累实力,构筑起财力基础。国家政体也是商人主导的少数人领导的共和政体,所以它们又被称为“海洋共和国”。

但是,如果按照作为海洋力量崛起的先后顺序,应该是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威尼斯才对。我曾思考过这种顺序的变化,但在地图上观察各国位置的一瞬间,我明白了。

阿马尔菲位于意大利南部第勒尼安海一侧;

比萨位于意大利中部第勒尼安海一侧;

热那亚位于意大利北部第勒尼安海一侧;

威尼斯不仅位于意大利中部,还处于亚得里亚海深处的位置。

这四个海洋城邦国家中,距离北非伊斯兰世界较近的国家先于其他国家开始形成海上势力。换言之,防卫撒拉森海盗的必要性使它们成为海洋国家。威尼斯最后成为海洋国家,也是因为它虽曾两度在海上败给撒拉森海盗,却是唯一一个从未被撒拉森海盗打到家中抢掠破坏、人民从未被绑架过的国家。

但如果按照在历史上的重要程度,这四个国家排序将会不同。在文字是从左往右阅读的国度里,左上方通常是最重要的位置。现代意大利的海军军旗把这个位置给予了威尼斯。这不仅是因为在这四个海洋共和国中只有威尼斯一直维持着独立,还因为它在中世纪后期和文艺复兴时期已成为海军国家,被称为“地中海的女王”。

按这样的说法,人们似乎会说,下排左边的阿马尔菲要比位于其后的比萨在历史上更为重要。其实不然。这是因为阿马尔菲是“海洋共和国”的先驱,应当受到相应的尊敬。

阿马尔菲崛起的契机是伦巴底人的“瞎管闲事”。这事饶有趣味。虽然大海的弄潮儿并非不满意做拿波里的盟弟,但他们也许对受旱鸭子统治感到厌恶。公元860年,准确地说是在那年前后,阿马尔菲作为独立的共和国起步了。当时意大利南部的形势扑朔迷离,激烈动荡,渺小的“海洋共和国”很容易被一口吞掉。

在意大利南部的布里亚和卡拉布里亚,撒拉森势力已经侵入内陆腹地,伦巴底人本应奋起反抗,但其内部处于劣势的一方却向撒拉森人求援。而罗马教皇所能做的,充其量就是让伦巴底人的统治者不要忘记自己是基督教徒。而伦巴底人却只有在与撒拉森人的共同作战不利时才会“想起”这一点。

北非伊斯兰势力战术的改变涉及了正在征服西西里的伊斯兰教徒,取得了良好的战果。海盗改变了战术,不再是袭击、掠夺,然后离去,而是侵入意大利南部的内陆腹地,建立据点,再从那里出去抢掠。

他们不再辛苦地袭击修道院,而以烧杀抢恐吓威胁,勒索容易运输又不需兑换的金币。

所有的修道院都是勒索的目标。意大利南部最负盛名的修道院是圣本笃创立的卡西诺山修道院。就连这座位于山顶、被认为最易守难攻的修道院也交出了3 000枚金币后才免于被付之一炬,这钱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

然而,交钱之后,下次又会被盯上。中世纪前期甚至可说是修道院的时代,各地都有大型修道院。撒拉森海盗的袭击日趋严重,修道院也逐渐建得像城堡一样。本该是用于祈祷的建筑,外观却越来越像军事设施。

还有一种社会现象,始于很久以前,一直延续到这个时代以后。

人们离开近海地方,为寻求安居之地,纷纷移居到悬崖之上或深山之中。这个现象在意大利南部尤为突出。在现代,人们驱车行进在高速公路上,也能看到很多村镇紧贴在高耸的悬崖之上。如果不了解历史,人们大概会问为什么要特意住在那么不方便的地方。但生活在中世纪前期的人们要豁出命去求生。以前只有信仰狂热、追求孤独隐遁生活的人才会隐居在深山里,而现在普通人也移居了进来。

山里大约不缺新鲜水。但再怎么努力开垦,深山里的耕地也是有限的,不能指望有耕作近海平原时那样高的生产效率。此外,移居选择的地点是连撒拉森人都不来的偏僻之处,与外界以及附近的其他人交流也相当不易。由此而来的孤立,不仅在精神上,也使实际生活受到影响。

听到在小共同体内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们就会联想到这种生活理想而和平。实际上这是一种浪费很大的生活方式。别的居民共同体可以大量生产、购买的东西这里都得“自给”,这导致了生产力低下。

罗马帝国是广域经济圈。在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的中世纪,只有成为狭域经济圈一条路。这二者之间的差异在于物产流通是昌盛还是停滞。

共同商议后做出判断,这种意义上的合议制,应该只适合于富有自信的人们集合而成的共同体。相反,对提反对意见失去自信而逃匿的人而言,由某个人下决断,其余人服从命令的生活,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时至今日,人们一踏入建在深山里的城镇,便会产生穿越时光隧道,一下子回到了中世纪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的房屋保留了昔日的原样。与简朴的房舍形成对照,修道院或领主的称为城堡更为准确的宏伟建筑,更加给人以中世纪的感觉。修道院除了宗教事务以外,还起着指导开垦和耕作的作用。一旦有事,领主可以提供防卫保障。

这二者几乎都是农田的地主,农民必须缴纳地租和保护费。罗马时代这些租费约占收益的一成,而在中世纪,至少也超过五成,原因是自耕农已经消灭,保护费是地方越小,人均负担越高。这一点只要与罗马帝国时代比较一下就可以明白,那时有着很好的体系,可以利用完备的罗马大道向需要的地方派遣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