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种“圣战”的时代 “十字军”时代
十字军东征自11世纪末期开始持续了200年,我不拟在此详述。这是象征中世纪的重要现象,一旦详述,本书恐怕就不得不沿这条线索写下去。不过,我想从地中海的角度写一写这场运动。欧洲对中近东的远征仅大规模的就有7次。除了第一次、第二次是从陆上过去,其余都是乘船从地中海东去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碰巧遇到伊斯兰方面陷入窘境,只用了3年就成功“夺回圣地”。
之所以十字军东征迂回曲折却持续了两个世纪,是因为意大利海洋城邦国家的海上补给发挥了作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在地中海的东部。陆上战斗力主要由法兰西、德意志和英吉利提供,但意大利的海上支援也非常重要,其重要性甚至超出了支援一词所能包括的范围。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公元1096年8月出发,1099年7月成功占领耶路撒冷。
公元1099年,比萨以120艘规模的船队东进,抵达叙利亚、巴勒斯坦。
公元1100年,热那亚向叙利亚、巴勒斯坦派出150艘船。
公元1100年,威尼斯派遣了200艘的船队前往叙利亚和巴勒斯坦。
第一次东征时虽然没有运送十字军士兵,但却运输了重型攻城武器、兵器武装和军粮等。当然运输不是白做的,报偿是十字军征服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以后,确保这几个国家在那里的通商基地。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主要港口都建起了通商基地。他们在建设基地时考虑了不使三个国家的利益发生激烈冲突,但在这些竞争对手之间,争执还是屡屡发生。
公元1147年进行的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目的,是要巩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夺回的圣地,那次东征并无明确的政略和战略。第二次东征与第一次不同,德意志皇帝康拉德三世和法兰西国王路易七世这样的欧洲强国君主亲自参战,各率7万大军,在豪华铺张的朝圣后结束了东征。
同一时期,英吉利骑士采取了另外的行动。他们的路线是从英吉利出港后沿法兰西西岸南下大西洋,经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一气横渡地中海,直指巴勒斯坦。这些基督教战士身穿白底红十字的护胸衣,航行在地中海上,右舷依稀可见北非的港口城市。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去多想被关押在那里“浴场”中的基督教徒所遭受的不幸。
公元1189年决定进行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这时阿拉伯民族与突厥民族之间旷日持久的纷争终于走向结束,伊斯兰势力团结一致,奋起夺回被基督教势力占领的地方。统一伊斯兰世界的不是阿拉伯人,不是波斯人,也不是突厥人,而是萨拉丁这位库尔德人。库尔德人说起来并不属于伊斯兰世界,可见萨拉丁是一位卓越的军事领袖。
他能够再次统一伊斯兰世界,还因为他在公元1187年向基督教徒发起了“圣战”。萨拉丁出现后兴起了“圣地危急”的思潮,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即是受到这种思潮的裹挟。
绰号“红胡子”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率领德意志军队从陆路向东挺进。
在另一面,法兰西国王腓力·奥古斯都率领法兰西军队来到热那亚,乘上热那亚船,通过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之间的墨西拿海峡,直奔巴勒斯坦。
英格兰国王查理也选择了从海路进军巴勒斯坦。抵达后他与萨拉丁打了一场漂亮仗,人们给他起了“狮心王”的绰号。他们先在马赛乘船,在热那亚、比萨、罗马、拿波里各港停靠后穿过墨西拿海峡进入地中海,又在克里特、塞浦路斯停靠后进入巴勒斯坦。十字军历史的英雄,一位是伊斯兰教的萨拉丁,一位是基督教的狮心王查理,这两人都不是顽冥的宗教狂热信徒,这一点非常有趣。浪漫的查理与冷血的腓力性格不合。英法两国国王之间关系不好,这在十字军内部也是出了名的。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大张旗鼓,国王亲自担任统帅,但却没有取得成果。倡导者罗马教皇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也属无奈。
这时,有一队德意志骑士从北海经过大西洋,沿法兰西西海岸南下,经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他们横渡地中海后一路来到巴勒斯坦。地中海正逐渐成为北欧基督教徒去往东方的主要通道。
教皇英诺森三世不愿意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死去。他发动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但已得不到欧洲皇帝和国王的响应。发誓远征的是只有法兰德斯和法兰西的领主。这些人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却不谙事理,甚至不懂得自己不遵守契约,对方也不会遵守的道理。所以,这次东征始终是中世纪的经济动物威尼斯在为所欲为。关于这次十字军东征,我在《海洋之都的故事》一书的第三章中有详细叙述,在此省略不表。如果详细叙述,作者就会像骑着难以驾驭的奔马一样,一旦过头就有远离正题的危险。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路线
公元1202年开始历时两年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推翻了同为基督教国家的拜占庭帝国,以拉丁帝国取而代之。对基督教徒而言不应该这样。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这件事把以往宗教热情背后隐藏的领土扩张的事实暴露无遗。这一事件在基督教世界评价糟糕,导演兼主演威尼斯共和国因此遭人忌恨。
公元1212年,出于与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不同的理由,被认为是“十字军之耻”的少年十字军试图进军圣地。受到狂热说教者煽动的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地从欧洲各地聚集到马赛,他们受了恶劣船主的欺骗,不是被卖到北非当奴隶,就是在途中与沉没的船只共命运。
西西里王,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腓力二世在几度延期后,终于在1227年实现了第五次十字军东征。
腓力二世有诺曼和德意志的血统,生长于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共同组成的西西里,对伊斯兰世界完全没有偏见。作为西西里的统治者,他要求北非伊斯兰“酋长”归还被绑架者,“归还没有改信伊斯兰教且愿意回到祖国的基督教徒”。他的观点是如果已经改信伊斯兰教且愿意继续住在伊斯兰地方,可以各随其愿。
他如此的做法使教皇开除了他的教籍,率十字军东征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他从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出发以前,与埃及的哈里发多次互通书信,事先进行了磋商。
十字军在巴勒斯坦的阿卡登陆,然后挺进耶路撒冷,在那里与伊斯兰方面签订媾和协定,结束了东征。协定内容首先是将耶路撒冷、伯利恒、拿撒勒这些基督教徒的圣地置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管辖之下。协定还写明,在全面保证基督教徒参拜、朝觐圣地的同时,也全面保证伊斯兰教徒和犹太教徒的同等权利。至此,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都未流一滴血。
然而,虽然保证了基督教徒朝觐圣地的自由,但十字军对异教徒的伊斯兰教徒却未开杀戒,这就是向敌人的妥协。以此为理由,这次东征在当时遭到了大合唱一般的谴责。巴勒斯坦的神职人员首先起来反对。罗马教皇已开除了腓力的教籍,并号召倒皇派进攻腓力的领地意大利南部。腓力不得不紧急赶回意大利,此后腓力一直被称为“基督的敌人”。未流一滴血实现的与伊斯兰方面的协定也只维持了10年。
在十字军时代的基督教世界,像腓力这样公开声言并做如下事情的人,会被当作异己分子遭到敌视。
这是皇帝逗留耶路撒冷期间的一个插曲。一天清晨,皇帝向耶路撒冷统治者伊斯兰的高官问道:为什么昨天没有听到宣礼的声音?伊斯兰高官回答道:基督教世界的俗界最高统治者来访,我们不想失礼。于是腓力说道:“如果这样,在你们访问基督教世界时,我们不是不能敲响教堂的钟声了吗?”
公元1248年,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率领了第六次十字军东征,这时腓力二世尚未去世。路易九世与“基督的敌人”完全相反,是一个燃烧着信仰的浪漫主义者。他认为,要把受伊斯兰压迫的巴勒斯坦基督教徒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有效的办法是进攻埃及的哈里发。于是他率领军队从马赛出发进军埃及。这个见解本身并不错误。但十字军登陆埃及后只有初战告捷,以后连遭败绩,不但大量骑士战死沙场,国王自己最后也成为伊斯兰的俘虏。留在巴勒斯坦的基督教徒全体动员,募集赎金,这才赎回了国王的自由之身。国王随即从海路返回法兰西,第六次十字军东征于公元1254年结束。
公元1270年,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再次率领十字军进行第七次东征。不过这次的登陆地点选在了突尼斯。我准备在写到13世纪后半期时再对此详细叙述。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以路易去世而告终。这是最后一次打着夺回圣地旗号的十字军东征。
20年后的公元1291年,巴勒斯坦基督教徒的最后堡垒阿卡陷落,长达200年的十字军时代落下了帷幕。照伊斯兰方面的说法,十字军东征是以伊斯兰方面“把最后一名十字军士兵赶下地中海”而告结束的。
但是,这200年间,参加十字军的基督教徒没有一个人说起要解救被抓到北非的基督教徒,这真不可思议。不,有一个人要除外,那就是一直被谴责为“基督的敌人”的腓力二世。
十字军以“上帝所愿”(Deus lo vult)的雄壮怒吼开始并结束。上帝“所愿”的大概是要夺回如今已归伊斯兰世界的耶路撒冷、拿撒勒、伯利恒这些“圣地”。至少中世纪的多数基督教徒对此坚信不疑。北非与巴勒斯坦一样,同为伊斯兰世界,在此被迫为奴、痛苦不堪的人们却不值得“夺回”。教皇允准赦免前去夺回圣地的基督教徒过去的一切罪过,但却没有给予9年前毅然前往突尼斯的马赫迪耶拯救基督教徒并凯旋的人们如此的褒奖。拯救不幸的基督教徒,只有等到以拯救为目的的组织诞生的那一天。这与是否赦免罪过并无关系。
当然,遭到撒拉森海盗掠夺绑架的是居住在法兰西和意大利靠近地中海的人们。而十字军是由并不靠近地中海的北欧人所组建。在情报传递很少的时代,地中海海盗大概并不为北欧所知。但问题可能并不止于此。
人不论是好是坏,对远离现实的事物内心更感狂热,更会心动。中世纪的人信仰狂热,才会发起十字军。但信仰心之所向必须是圣地。正是因为要夺回圣地,才会发展成有那么多人参加的、延续那么久的群众运动。如果以拯救被绑架的不幸的人们为号召,那十字军即便可以得逞一时,也不能持久。我想,这不正是欧洲历史上地中海海盗持续千年的现象并未受到重视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