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权力游戏的世纪 安德烈亚·多里亚

现代意大利海军有一艘训练候补士官用的大型帆船,亲眼见过的人肯定都会为它的华丽发出赞叹。这艘船名叫“亚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这是公元1500年前后两度横渡大西洋,告诉欧洲,美洲乃为新大陆的人物的名字。热那亚人哥伦布一直认为自己所到之地是印度的一部分,但10年后完成了同样伟业的出生于佛罗伦萨的韦斯普奇注意到,那是一片新大陆。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就连亚美利加(美洲)这个名称都取自于他的名字“亚美利哥”。他是掀开大航海时代帷幕的主角之一,近代国家意大利海军属下的一艘船以他的名字命名并不奇怪。

不过,尽管亚美利哥·韦斯普奇有足够大的胆量驶向未知的大海,但却没有海战的经验。他虽然是航海家,却不是海军将领。

以前每次看到教练舰“亚美利哥”号,我都会想,为什么不用“安德烈亚·多里亚”的名字呢?现在对多里亚有了些许了解,感到自己已明白了其中原委。与现代意大利海军有关的人谁都不会对多里亚是意大利海军史上屈指可数的将领这一点存有异议。我理解那些人的心情,他们认为他的名字不适合用来命名培养年轻单纯的候补士官生的教练舰。

用人名命名舰艇是意大利海军的传统习惯,他们不会放过意大利海军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实际上,意大利有以安德烈亚·多里亚的名字命名的战舰。这支战舰现在不光活跃在地中海,还活跃在中东海域。

“incrociatore”译成日语叫作“巡洋舰”。除了大炮,舰上还载有导弹,没有护卫舰也可自行作战。用空军打比方,它相当于空战的主角“战斗机”。我甚至认为,巡洋舰专司攻击,不是护卫舰、补给舰或医疗舰,这样的战舰更适合安德烈亚·多里亚。追溯他后来的生涯,大家便可理解他的名字不适合命名候补士官的教练舰,但却适合命名战舰。久经战火的勇将才配得上乘坐船舷涂有“ANDEREA DORIA”( 安德烈亚·多里亚)巨大字样的战舰。


帆船亚美利哥·韦斯普奇号


巡洋舰安德烈亚·多里亚号

安德烈亚·多里亚完美地履行了1526年的合同。教廷一定希望续签合同。多里亚起初似乎打算留任教廷海军司令。但第二年,1527年5月,发生了一件史称“罗马浩劫”(sacco di Roma)的大事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基督教世界的世俗最高统治者,应该比任何人都要负起保卫基督教世界宗教最高领袖罗马教皇的责任。然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却进攻教皇,难怪善良的基督徒悲叹世界末日到来。

“罗马浩劫”说明欧洲各国的力量对比从法兰西与西班牙势均力敌的状态大大偏向了西班牙。卡洛斯是西班牙国王,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统治着德意志、荷兰、西班牙和意大利南部。法兰西国王当然觉得自己四面被围。弗朗索瓦一世终于决定不择手段地遏制卡洛斯的势力。

顺便一提,关于“罗马浩劫”,我在处女作《文艺复兴的女人们》中伊莎贝拉·德·埃斯特一节中已有详述,读者有兴趣可以阅读。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个震惊基督教世界的大事件呢?简单的情况如下。

罗马教皇克莱蒙特七世毫不掩饰自己对法兰西的同情,卡洛斯对此心生不悦,意图用武力逼迫教皇改变路线。事件发生时,罗马全市被卡洛斯派来的以德意志兵为主体的皇帝军整整破坏、掠夺了7天。事实上,克莱蒙特在保罗·维托里去世前的确托他给法兰西带过一封密信,卡洛斯的怀疑并非误解。德意志兵里有很多新教徒,他们对破坏马丁·路德极口非难的堕落之都罗马尤为热心,这也是罗马遭到更大损害的原因。

安德烈亚·多里亚这个时期大概在奇维塔韦基亚,置身于罗马遭袭的悲剧之外。然而,“罗马浩劫”却并非与他毫无关系,因为他的雇主是罗马教皇。教皇本人被皇帝军追得逃进了圣天使城堡(Castel Sant'Angelo),提心吊胆地度日。这时,多里亚收到了法兰西国王的劝诱信。

弗朗索瓦一世因为害怕卡洛斯从比利牛斯山脉和莱茵河两面夹击,从地中海攻过来,夜不能寐。于是,他想把法兰西南部的防御托付给前一年打击红胡子取得辉煌战果的多里亚。作为佣兵费的报酬似乎也比教廷给的要高。

首先是国家利益,其次才是个人利益,威尼斯共和国因此政局稳定。与此相比,热那亚共和国的历史却充满了内部纷争,甚至令人怀疑这两者还是不是同时代同为意大利人的共和国。

有实力的四大家族一直分成两派相争不已。到了16世纪,这种内部抗争演变成为法兰西派和西班牙派的争斗。四大家族之一的多里亚家族属于法兰西派。所以多里亚对为法兰西国王效力没有抵触。多里亚教皇效力看不到前途,于是拒绝续约,率领自己的船队去了马赛。

弗朗索瓦一世能够完美理解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心思,认为没有什么能比给这位天才提供安居之地更为亲切了,但他却不能理解自己需要安德烈亚·多里亚。

对海上雇佣兵队长多里亚而言,按照合同支付报酬比国王亲自授予自己圣米歇尔勋章更为重要。报酬使船只和大炮等武器随时可用,对检修、整备和补充不可或缺。泊港期间他也得向水手、划桨手兼士兵支付工资。钱款哗哗地流出。弗朗索瓦一世该付的钱却迟迟不到。即使是热那亚屈指可数的名门,多里亚个人能够负担的时间也有限。

多里亚在马赛港不得不决定自己的态度。在他脑子里,思来想去的除了钱款,还有祖国热那亚的命运。

热那亚已经无力像威尼斯那样独立于世,未来只能依附于大国。这个时代只有法兰西或西班牙可以依附。如果在过去,多里亚自然会选择与法兰西联手,但法兰西会像以前那样靠得住吗?也许投到在年轻卡洛斯的统治下不断兴盛的西班牙的保护伞下,对热那亚,进而对自己都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翌年1528年春天,一条新闻传遍欧洲各国宫廷,安德烈亚·多里亚就任卡洛斯皇帝的海军总司令。

原来的教皇海军司令改换门庭跟了进攻教皇的皇帝,仅此已是丑闻,何况与法兰西国王的合同尚未到期,新主人又是与法兰西国王处于敌对关系的西班牙国王。没有比这更甚的丑闻了。尽管有很多人知道弗朗索瓦一世没有支付佣兵费,但在当时,一般人都认为,仅此就对一国君主心怀不满是不能容忍的。

但是,多里亚对这些评价置若罔闻。而卡洛斯则用最高的礼仪回报了多里亚的“倒戈”。

首先,卡洛斯把梅尔菲的领土分封给安德烈亚·多里亚,并赐给他梅尔菲公爵的称号。梅尔菲包括意大利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及其周边一带。靠海运和通商做大的城邦国家热那亚人多里亚又成了封建领主。

其次,卡洛斯任命多里亚担任了西班牙海军总司令。陆军有雇佣兵队长担任总司令的先例,海军还是第一次。不过,说是西班牙海军,西班牙人却没有海运的传统。多里亚率领的自家船队不得不成为主要战斗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西班牙国王卡洛斯承诺,只要多里亚坚持为其效力,热那亚受到其他国家侵略时他就会派西班牙军队前去防卫。这就等于西班牙与热那亚缔结了安全保障条约。

据传这个条款安德烈亚·多里亚坚持写进合同,可见他还是一位爱国者。

红胡子的立场在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巨变。

海盗哈依尔丁以“红胡子”这一绰号留名地中海历史,不知是因为有着从希腊正教改教而成为伊斯兰教徒的境遇,还是因为他的个人才能,他的想法和许多同僚不同。

首先,他不像其他海盗头目那样只满足于从基督教各国抢物掳人。其次,他也不苦等奥斯曼苏丹授予自己海盗头目所憧憬的奥斯曼正规海军总司令的地位。他主动兜售自己。当然,兜售自己需要拥有相应的业绩。从被安德烈亚·多里亚打败那年到1530年,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积累成绩。

红胡子把剩下一半的船只和人手恢复到原有的战斗力。这可不容易。给吃了败仗的海盗投资的人减少了,愿意在打了败仗的老大手下干的海盗也不多。红胡子打开了这个困难局面,可见他不单手段了得,还具有卓越的笼络人心的能力。

以往的北非海盗在这种情况下会再度北上,在基督教国家大干海盗勾当,靠抢物掳人的收益恢复战斗力,用这种办法打开局面。可是,这个时期的红胡子无法如此行事。

安德烈亚·多里亚战胜红胡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地中海周边地区,甚至引起了法兰西国王和西班牙国王的注意。胜利也给沿岸一带的小领主和老百姓增添了勇气,和以前只想着逃跑不同,老百姓开始勇敢地抗击登陆的海盗。红胡子认为以一半的战斗力再次挑战多里亚非常愚蠢而不会这样做。红胡子即使成功,风险也会提高。正规的海军经得起牺牲,但海盗却经不住,来钱快风险低才是海盗要干的。只要安德烈亚·多里亚瞪着那双警惕的眼睛,去基督教国家干海盗的勾当就会很困难。

那么,红胡子准备做什么来恢复和维持手下的船只和人员呢?

以北非港口为根据地的伊斯兰海盗不能攻击北非的其他港口城市,那样做是伊斯兰教徒自相残杀。而且,突尼斯、阿尔及尔等地的“酋长”几乎都是阿拉伯人或北非当地的摩尔人,他们允许海盗头目把根据地放在北非,海盗也一直向他们上缴收益的五分之一作为报偿。

红胡子无视这个在北非持续了很久的习惯。北非是伊斯兰教徒的土地,但还不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土。红胡子看到了实现自己野心的机会。

或是明目张胆地使用武力威胁,或是背后设计把现任“酋长”赶下台,红胡子在各地的做法并不一样。他凭借这些手段成为阿尔及尔和突尼斯等主要港口城市的实际统治者。这个战略的收官之战是横扫常驻在“佩尼翁要塞”的西班牙势力。这个要塞由西班牙国王占领,有一队西班牙士兵常驻。对阿尔及尔的伊斯兰教徒居民而言是“无信仰的狗窝”,是一种“耻辱”。

虽然红胡子是海盗头目,但他有时也会显示正规军将军的做派。在进攻“佩尼翁要塞”时,他就像一个奥斯曼帝国军队的将军。

首先,他向守将法尔古斯派去使节,劝他和平开城。但西班牙骑士的答复十分明快:“只要西班牙国王的旗帜还在飘扬,只要要塞里还有一个西班牙士兵,就休想让我们投降!”

1530年5月,30艘加莱船掩住了“佩尼翁要塞”前的海面,船上大炮一齐开火,发出了战斗信号。炮击持续了10天。城墙在不间断的炮击下坍塌,红胡子手下1 000名海盗冲了上来。陷入绝望之境的防守方仍在抵抗。5天后,揳在伊斯兰土地上的西班牙堡垒陷落了。只有几个人活了下来,法尔古斯身负重伤,俘虏们根本没有得到救治就被扔进了“浴场”。

红胡子劝法尔古斯改教,放弃基督教,说做伊斯兰教徒可以免死。西班牙骑士付之一笑。红胡子命令将骑士的头颅砍下扔进大海。红胡子下令彻底破坏“佩尼翁要塞”,以免阿尔及尔人以后再看到这一“耻辱”。

那年,红胡子在这以后还未罢休,他带着手下海盗突袭了西班牙西部城市巴伦西亚。他们没有打到巴塞罗那,那里是国王的居城和安德烈亚·多里亚的常驻地,但其南面的巴伦西亚一带,光天化日之下大遭海盗掳掠。西班牙国王卡洛斯措手不及,还没有来得及派出防卫军,许多大炮和美女便被抢走。

红胡子凯旋回到阿尔及尔后,特别派了一艘船,装上抢来的大炮和美女,送往伊斯坦布尔。这是他给奥斯曼苏丹的贡品。但苏莱曼最喜欢的礼物是从瓦赫兰、阿尔及尔直到突尼斯一带的北非土地。红胡子把靠自己力量夺来的地方献给了奥斯曼苏丹。这样,奥斯曼帝国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便把北非纳入了自己的统治之下。埃及是苏丹亲率军队攻下后成为奥斯曼帝国领土的,而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则是海盗献给奥斯曼的领土。

红胡子的投资终有回报。苏丹苏莱曼迎接被请到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的这位海盗,称赞他是“奥斯曼帝国海军最勇武的杰出将军”,并当场赐予他“埃米尔”称号。

“埃米尔”这一称呼在阿拉伯语中既有“司令官”的意思,也可以与表示海军之意的“al-bahr”组合,构成新词“海军司令”,意大利语为“ammiraglio”,英语为“admiral”。这样,海盗红胡子获得了“海军将军”的正式地位。不过要问红胡子是否成功地兜售了自己,回答只能是成功了一半。苏莱曼这位专制君主喜欢别人评价他为“立法者”。他让红胡子当上了海军将军,却没有让他担任正规奥斯曼海军总司令的想法。红胡子还需要积累业绩,好好表现。

苏莱曼清楚如何利用红胡子的价值所在。他把当上海军将军的红胡子再次派往西地中海。这一年,无处落脚在各地流浪了8年之久的圣约翰骑士团,终于在马耳他岛定居下来。这是苏莱曼决定派红胡子到对抗基督教世界最前线的背后原因。

西班牙国王卡洛斯把马耳他岛送给了骑士团,但他并不是出于对无处落脚的骑士团的同情。马耳他岛位于西西里以南遥远的海面上,前方与利比亚、右方与突尼斯遥遥相望。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洛斯把圣约翰骑士团安排在了对抗伊斯兰的最前线,他们自十字军时代以来就一直憎恨伊斯兰。圣约翰骑士团在以罗得岛为根据地的时代被称为“罗得骑士团”,而从此以后被称为“马耳他骑士团”。

地中海周围的地中海世界,分为阿拉伯人主导的伊斯兰世界和基督教世界,相互对抗的漫长历史长达800年。但从此以后,这种对抗演变成为奥斯曼主导的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欧洲各国的对抗。然而,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对抗图谱却一成不变,只是伊斯兰方面原来的绿底白色月牙旗变成了红底白色月牙旗。

苏莱曼的野心是把基督教世界的欧洲全境纳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版图,使之成为奥斯曼主导的“伊斯兰之家”。

几乎没有人在成为强大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后能够抵挡扩张领土的诱惑。唯一例外是尤里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提比略的古罗马帝国。也许结束征服,充实国内的想法太过朴素,对于已成为“大权集于一身”的人来说太无魅力。喜欢被人评价为“立法者”的苏莱曼也是如此,法律必须由他本人制定。

此外,尽管苏莱曼完全不是狂热的信徒,但毕竟还是一个伊斯兰教徒。《古兰经》说扩大“伊斯兰之家”是伊斯兰教徒的职责。大国之主具有的领土扩张欲就这样与虔诚的伊斯兰教徒的职责结合在了一起。

要与这位苏莱曼对决的卡洛斯是为保卫基督教世界而设立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这是一位生来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德意志、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西班牙的大国之主。他并不因此而满足,念念不忘要把统治范围向北扩大到荷兰,向南扩大到意大利,从未想过如何充实帝国内部。他甚至说过,自己连续40年的统治生涯,一大半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在忠于自己信仰的宗教信条这一点上,卡洛斯毫不逊色于苏莱曼。在已经基督教化的欧洲,不必要对征服之地进行教化的工作。但在当时正处在殖民化过程中的美洲南部,西班牙传教士起着宗教教化的中心作用。基督教也把通过宣教拯救那些不懂真正教义的人们作为基督徒高尚的职责。

如果不考虑宗教的立场,只能说这两位当时的最高权力者各有策略,但到公元1532年,他们终于发生了正面冲突。

苏莱曼首先出手。他派遣大军,通过已经成为奥斯曼帝国行省的巴尔干到达多瑙河,从陆上进攻维也纳,直接攻击卡洛斯皇帝的领土。

在海上,他派出了80艘加莱军船。这时他已任命拥有“帕夏”称号的奥马尔·阿里担任奥斯曼正规海军的总指挥。“帕夏”是授给地方总督的称号。这样就等于任命了一位拥有奥斯曼政府官方地位的高官指挥正规海军。此人似乎没有海战经验,也未向身在阿尔及尔的红胡子打一声招呼。

卡洛斯成为迎战方。在陆地,由弟弟匈牙利王费尔南德负责迎战。安德烈亚·多里亚受命负责在海上迎战。

这已经不是奥斯曼与西班牙的对决,而是奥斯曼主导的伊斯兰军与西班牙主导的基督教军之间的大决战。多里亚率领的基督教海军仅战舰就有38艘,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多国联军。

多里亚的堂兄弟,后来接任多里亚的安东尼奥·多里亚率领教廷海军12艘,马耳他骑士团提供了4艘,多里亚己有6艘,加上西班牙、热那亚、西西里、拿波里派来参战的16艘,共计有38艘船。也许人们会想,西班牙本国并没有多少船,这也算西班牙海军吗?热那亚、西西里、拿波里当时都处在西班牙国王的统治之下,在卡洛斯看来,这完全是自己国家的海军。

除了这38艘加莱船以外,还有55艘小型帆船。这些小船用来运载炮弹、弹药、补充武器装备,以及粮食等各种物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负责军需。

奥斯曼海军从伊斯坦布尔出发,经爱琴海向西驶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迎击他们的战斗会发生在何时何地,也无法预测一边搜索敌人一边航行得花多少时间。他们也许还要驶入找不到补充给养港口的海域,甚至必须进入敌人的海域。

古罗马军团可以说是“靠兵站打胜仗”。在此后1 000多年的16世纪,理解“兵站”重要性的除了威尼斯海军以外,大概就只有安德烈亚·多里亚一人。正因为这样,在卡洛斯命令他以奥斯曼80艘军船一半的战力前去迎战时,他在让卡洛斯同意派几乎相同数量的帆船同行后才点头受命。对安德烈亚·多里亚来说,牺牲与他无缘。

相反,奥斯曼海军“兵站”的概念颇为淡薄。奥斯曼既非海运民族也非贸易民族,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地筹措是他们惯用的方法,无论是通过掠夺还是花钱采购。这个办法可以用在三面环绕奥斯曼的东地中海。但是,这一年奥斯曼海军所要进攻的是西地中海。

8月初,接到奥马尔率领奥斯曼海军南下爱琴海,已经进入伊奥尼亚海的情报,安德烈亚·多里亚率领全体船队从墨西拿出发。他想在伊奥尼亚海追上奥斯曼海军,挑起海战,在敌人尚未进入某个海湾前,决一胜负。

多里亚认为,在希腊和意大利之间的伊奥尼亚海上,能够保证奥斯曼海军安全停泊的是普雷韦扎港。可以停靠船队的港口还有很多,但科孚岛等岛屿已经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地盘。这个时期,威尼斯与奥斯曼之间签订了友好通商条约,有着友好通商的关系,但这不是包括军事在内的同盟关系。威尼斯持中立立场,并无义务允许奥斯曼海军靠港,帮助补充军粮。


伊奥尼亚海及爱琴海周边

在伊奥尼亚海域,黎凡特和普雷韦扎与已经并入奥斯曼的希腊相连。但是,黎凡特所在的帕特雷海湾过于宽阔,一出海湾便是威尼斯领土凯法利尼亚。另一方面,普雷韦扎的大小却正适合隐蔽舰队,进出港口可以躲开威尼斯的监视。多里亚认为敌人会把目标定在普雷韦扎。实际上,不知道是为了补给军粮,还是为了观察基督教方面的动向,奥马尔也正驶向普雷韦扎。

奥斯曼军自东而来,但多里亚并未从西面迎击,他决定绕到北面,迎战将要北上的敌人,在广阔的海域挑起海战,更难于切断敌人的退路。

容易产生过分强势或者过分弱势的心态,是文官领军时经常会发生的现象。奥马尔是文官。普雷韦扎就在眼皮底下。自己有80艘加莱军船,敌人只有38艘。安德烈亚·多里亚的勇猛在北非海盗中广为人知,但在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他的名字还不为人知。

然而,奥马尔却命令全体船队撤退。来时逆风,掉头就成了顺风。也许这一点促使奥斯曼海军司令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多里亚当然奋起直追。他们也是顺风,全力划动,追击敌船,希望在奥斯曼海军逃进帕特雷湾之前追上他们。

但奥斯曼海军一味南下,好像没有想到左转舵就能进入帕特雷湾。多里亚确认前方已经没有海湾可让奥斯曼海军逃跑时,便降低了追击速度。他认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会绝望,停止逃跑转而进攻。他不愿意让自己军队的水手和划桨手过度疲劳。降低速度并不等于停止追击,他令7艘加莱船组成的别动队全速追击,如遇敌人掉头进攻,立即撤回。

多里亚根本没有料到奥斯曼帝国大张旗鼓派出的正规海军只会逃跑。可是,未料到的事情发生了。7艘追击敌船的加莱船中有4艘返回报告,奥斯曼海军没有停靠爱琴海的任何岛屿,朝达达尼尔海峡一路北上。几天后,其余的3艘船也返回,报告奥斯曼海军穿过达达尼尔海峡,经马尔马拉海向伊斯坦布尔驶去。

时间已进入了9月。安德烈亚·多里亚判断,奥斯曼海军年内不会再出动了。但一仗未打,他作为雇佣兵队长业绩不够。眼下刚进9月,还是地中海的适航季节,尚可一鼓作气,利用一下奥斯曼海军已逃离的大海。多里亚决定夺回属于奥斯曼的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南端的迈索尼城堡。

9月21日,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组成的陆上部队登陆,开始从陆海两个方向发起攻击。城堡里驻扎着300名奥斯曼士兵,于两天后投降。城堡的塔上高高地飘扬着三面旗帜:圣彼得的钥匙旗、马耳他的十字旗和神圣罗马帝国的鹫鹰旗。那年多里亚率领的是教廷海军、马耳他骑士团和卡洛斯的船队。

多里亚没有用伊斯兰教徒的办法对待投降的奥斯曼士兵,只是命令他们立即全部退走。他留下1 000名西班牙士兵守卫刚刚打下的城堡。

这一年完全没有遭遇敌人的危险。多里亚决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攻陷迈索尼后,他一路北上,进入帕特雷湾。奥斯曼为进攻黎凡特在港内建立了基地,驻扎着2 000名奥斯曼士兵。在陆海两面夹击下坚持了两天,这2 000人就做了俘虏,也可能多里亚在迈索尼对俘虏的处理方式传到了黎凡特。不过,攻陷耸立在黎凡特附近海岬上的另一座城堡却花了7天时间,应战的奥斯曼部队是以勇猛著称的新军军团的士兵。这里陷落以后,奥斯曼船已经不能在宽阔的帕特雷湾安全停泊了。

就这样,加上属于威尼斯的各岛,整个伊奥尼亚海都已成为基督教一方的海域。秋天结束的时候,多里亚解散了他所率领的海军,各自回国。

1532年是奥斯曼最倒霉的年份。

这一年,奥斯曼在陆上因匈牙利王英勇善战而不得不解除对维也纳的包围;在海上也只是一味逃跑。苏丹苏莱曼亲率大军进攻失利,从维也纳撤回伊斯坦布尔。他因而心情大坏,对前来乞求宽恕的奥马尔大发雷霆,撤掉了他的职务。苏莱曼任命的后任是鲁夫提·贝。此人也是一个文官,虽然有统治经验,却无海战经验。苏莱曼严令这位宫廷礼仪完美的官僚,来春一定要率领海军向基督教徒雪耻。鲁夫提·贝甚至没有必要重新组建海军,逃跑的奥马尔没有损失一艘船,也没有必要补充水手。

1533年春天,鲁夫提·贝率领90艘加莱船从伊斯坦布尔出发,船只数量比上一年增加了10艘。他不愧是官僚出身,决定首先做讨苏丹开心的事。他大概在想,如果夺回去年失掉的迈索尼和鲁夫提两座城堡,自己的地位便会稳固。然而,他没有考虑到海战。

6月初,奥斯曼海军来到迈索尼前的海面,迅速开始攻击。他认为很容易就能攻下只有区区1 000守军的城堡。但抵抗的顽强出乎他的预料。奥斯曼和西班牙是这个时期的两大强国,都是陆军更强。

安德烈亚·多里亚料到奥斯曼会来夺回城堡,也已料到届时需要救援迈索尼。他事先已取得了卡洛斯的批准,安排了62艘加莱船和30艘运输用帆船,做好了出战的准备。他率领船队驶向伊奥尼亚海。近百艘大船队难于统一步伐。他让热那亚的船队先行,把写有一定前去增援的亲笔信送到迈索尼。士兵们一旦知道援军已近,一定士气大振,英勇防守。让人们抱有希望也是司令官的一大义务。一周过去了,城堡岿然不动。

一心只想着进攻迈索尼城堡的鲁夫提·贝看到多里亚的舰队突然出现在背后大惊失色。如果冷静考虑,就会发现敌人只有62艘船,而自己有90艘。可是,奥斯曼海军司令方寸大乱,一心想着逃跑。这一年,奥斯曼正规海军再次逃跑。多里亚却没有追击。因为卡洛斯还给他下了密令,不要做有利于威尼斯共和国的事。这一年多里亚舰队的船和人回港都早于去年。

苏莱曼见到逃回来的鲁夫提·贝,与其说是惯怒,不如说是绝望。派出的由高官率领的奥斯曼正规海军,连续两年不战而逃。苏丹终于明白,只能起用武官。奥斯曼是个陆军国家,没有长于海战的海军军人是奥斯曼的软肋。就连苏莱曼这样的人,说到专业海军将领脑子里也只有海盗。于是,一艘奥斯曼船载着持有苏丹邀请信的使节从伊斯坦布尔出发,驶向阿尔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