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反击的时代 马耳他攻防记
苏莱曼与骑士团交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43年前的1522年,他亲率奥斯曼军进攻罗得岛,半年后占领了该岛。奥斯曼宫廷高官们以罗得岛大于马耳他岛为由对苏莱曼说,攻占罗得岛用时半年,攻占马耳他一个月足矣。
我们不知道苏莱曼是否相信了这个说法。不过,进攻马耳他只投入了当初进攻罗得岛的一半左右的兵力。由此也可以看出,苏莱曼或许也认为攻取马耳他较为容易。尽管投入的兵力只有一半左右,但却是经过挑选的精兵。由此可见,出于攻占罗得岛并不轻松的经验,苏莱曼也并未过低估计蜗居在马耳他的骑士团的实力。
根据身临其境的一位医生两年后的记录,苏莱曼在马耳他投入了超过3万士兵和接近200艘船只的战斗力。
这3万人中有6 000人是号称奥斯曼军队之花的新军军团士兵,是主要战斗力的核心。
另有1万人为土耳其语中所谓“Spahi”,即来自被奥斯曼征服并入奥斯曼帝国的巴尔干各国的士兵。
马耳他岛与罗得岛
另有被称为“Iayalar兵团”的来自奥斯曼帝国东部的士兵5 000人。
以上的2.1万人形成了主要战力。其他还有从北非全境召集而来的海盗,以及各地聚集而来的想发战争财的冒险家团伙。另外还有需要特殊技能的水手和炮手,实际规模大约在5万人。而如此规模却只是进攻罗得岛时的一半!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奥斯曼军士兵中,生为伊斯兰教徒的居然只占少数。
前面已经介绍过,奥斯曼新军军团的士兵是孩提时代就被迫与居住在奥斯曼的基督徒父母分开后造就而成。他们虽已改信伊斯兰教,但原本却是基督徒。此外,“Spahi”也是从被奥斯曼征服的东欧各国招募来的人,这些人极有可能仍是希腊正教的基督徒。生为伊斯兰教徒的恐怕只有从帝国东部招募来的“Iayalar兵团”的5 000人。
在奥斯曼帝国,宗教并不是忠于苏丹的绝对条件。不论生来信奉什么宗教,只要改信伊斯兰教便可。奥斯曼的这种观念也反映在受苏莱曼之托进攻马耳他的两位司令官身上。
陆军总指挥是战场经验丰富并以勇猛闻名的穆斯塔法帕夏,而受托统率海军的是苏莱曼的女婿皮里亚帕夏。
据传,这两个人中只有穆斯塔法生为伊斯兰教徒。皮里亚是宫廷高官,军事经历不为人知。由此推测,他原来可能是一个基督徒。新军军团由从居住在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兰教徒中强行征召达到一定年龄的少年男子所组成。容貌、头脑特别优秀的军中少年会受到特别培养而成为宫廷官员。其中成为大臣的人不在少数。因而有人被苏丹招为女婿也不足为怪。传说苏莱曼的后宫中有嫔妃300多人,他的子女数量也一定很多。
除了这两个司令外,苏丹还任命图尔古特为司令,苏丹先前已任命他为的黎波里总督。图尔古特的加入,意味着北非海盗也被全体动员起来,参加了进攻马耳他的战斗。
还有一个证据表明,苏莱曼想一举攻陷马耳他。
那就是在对大军远征时不可或缺的后勤兵站方面的考虑。
进攻罗得岛时,岛屿自身面积辽阔,土地富饶,可以从当地筹措军粮。罗得岛靠近奥斯曼的小亚细亚,容易向岛上往返穿梭运送武器和其他补给。
但是,马耳他岛却不似这样。岛很小,土地荒凉,就连粮食和饮水都不可能在当地筹措。从伊斯坦布尔和埃及的亚历山大运来又路途遥远。距离较近的北非各城市,虽然海盗业昌盛,其他产业却不发达。
一切都只能在船队从伊斯坦布尔出发时装在船上。粮食自不必说,大炮、炮弹、火药、武器、装备……所有战争必需品都得带去。据说连奥斯曼人爱吃的蜂蜜点心都带上了,可见奥斯曼军在前线也想维持鼎盛时期帝国的生活水平。
他们究竟准备了几个月的用度呢?据说200艘船几乎全都用于运输。如果相信奥斯曼高官的豪言壮语,一个月便可打下马耳他,估计他们准备了一个月的,或再保守一些,两个月的用度。
进攻马耳他于1565年付诸实施。延期是因为苏莱曼的长子在波斯举旗造反,穆斯塔法帕夏不得不东去镇压。穆斯塔法镇压成功返回后的第二年,奥斯曼大军才从首都伊斯坦布尔出发进攻马耳他。
苏莱曼时代的地中海世界
苏丹苏莱曼那年已经70岁。迎战的马耳他骑士团方面也有70岁的老将,他就是骑士团的团长约翰·德·拉·瓦莱塔·哈里森。他出身于法兰西奥佛涅的名门,年轻时就加入了骑士团,以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把一生献给了骑士团。
不过,这两人只有年龄相同,经历却迥然不同。苏莱曼是鼎盛时期的奥斯曼帝国君主,周围是荣耀、名声、权力和奢华。而法兰西骑士在人生中没有品尝到这其中的任何一点。这两人曾经碰过一次面,那是在1522年,那年两人同为28岁。
在罗得岛攻防战激战半年终于结束的时候,胜利者苏莱曼很绅士地对待战败的骑士,同意他们带着武器撤离罗得岛。这种做法在欧洲被称为“武将的荣誉”,是对败者的最高礼遇。奥斯曼苏丹对骑士团长说道:“我胜利了,我必须将您和您部下这样勇敢忠义的人赶出家园。对此我不能不感到由衷的悲哀。”
当时,骑士团长的秘书官拉·瓦莱塔也在场。不过,苏莱曼可能并未看一眼这位与自己同龄的骑士,拉·瓦莱塔不过是与骑士团长同行的18位骑士中的一位,但拉·瓦莱塔没有忘却。
我们可以确信,在马耳他攻防战期间,拉·瓦莱塔眼中的对手既不是穆斯塔法帕夏,也不是皮里亚帕夏,而是苏莱曼。一位70岁的老人盯准了另一位并不在场的70岁老人坚持战斗。28岁那年以后的42年间,拉·瓦莱塔走过的人生道路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之路。如果没有28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必要走这条路。
骑士团被赶出罗得岛后,等待他们的是长达8年的流浪岁月。他们辗转克里特岛、西西里的墨西拿、拿波里、奇维塔韦基亚,没有一处可以久留。已经是接受了崇尚理性的文艺复兴洗礼的时代,因而很多人把圣约翰骑士团视为十字军时代的遗物。寄居在教廷海军基地奇维塔韦基亚的数年时间里,他们让人们看到了骑士团存在的理由。教廷海军的规模只有几艘船,骑士团与之联合,活跃在打击海盗的最前线。然而,骑士团寄人篱下的境遇却丝毫没有改变。骑士团一直在不懈努力,与各国沟通,争取一块地方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苏莱曼(引自现代美国国会浮雕。浮雕中苏莱曼与梭伦和编撰《罗马法典》的查士丁尼大帝等并列,被视为历史上的立法者之一。)
瓦莱塔(引自现代英国出版的I. C. Lochhead所著The Siege of Malta. 1565,1970)
好不容易到了1530年,传来西班牙王卡洛斯要把马耳他岛赐给骑士团的消息。马耳他是一个孤岛,不是西班牙领土,自然也无西班牙驻军。把它赐给骑士团是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卡洛斯的条件是每年进贡一只猎鹰。骑士团别无选择,接受了马耳他岛。卡洛斯在进攻突尼斯失败后,又试图进攻阿尔及尔。他并不是想要马耳他猎鹰,他赐岛的意图在于把一贯憎恨伊斯兰的骑士团放在抗击伊斯兰的最前线。“马耳他骑士团”的骑士们就这样被送进了与敌人面对面的边境堡垒。
接受了卡洛斯的赐赠,来到当时的马耳他岛的骑士们一定傻了眼。拉·瓦莱塔是骑士中的一员,那年他36岁。
8年前骑士们离开罗得岛,罗得岛还鲜活地留在他们的脑海中。那里全年气候温暖,气温很少超过25摄氏度,整日微风拂煦,轻抚肌肤。罗得岛意为玫瑰花盛开的岛屿。这座岛屿风光绮丽,历史悠久。
漫长历史意味着人们乐于在此居住。罗得岛虽无辽阔的耕地,但却地肥水丰。这里有天赐良港,自古就因海运和通商而繁荣。
这里的居民为希腊裔,文化气息浓厚。至今仍为梵蒂冈美术馆至宝之一的拉奥孔群像也出自于罗得岛艺术家之手。岛屿东面悬崖上矗立着林都斯(Lindos)神殿的遗迹。站在这片遗迹上远眺,地中海尽收眼底,思绪不禁驰骋在古代文明之中。
进入罗马时代以后,罗得岛的存在价值不曾减弱。移居岛上的希腊著名学者在这里开办学校,罗马有知识的上流社会的青年汇聚于此,追求学问。知识分子是无须奢侈,舒适即可的一群人。这样的生活方式在日本称为“清贫”。西塞罗、恺撒都曾留学罗得岛。古代的罗得岛稳静、舒适而具品味,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罗得岛是骑士团200年来的家园。
马耳他骑士的作战服前胸缀有创建以来一直未曾改变的红底白十字。日常服装胸前却是黑底白色的变形十字,这是骑士团被迫离开罗得岛后的制服。改成黑底,表现对失去的罗得岛的哀思。马耳他骑士身裹丧服,正是因为苏莱曼的奥斯曼帝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