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萨拉丁登场 鲍德温四世的最终战役

鲍德温四世在从继位到逝世的11年间,从未因病而从王位上引退。

他始终秉持不与穆斯林大军正面对抗的方针。但是,为了显示自身的防御力量,必要的出击是十分关键的,因为十字军国家不能受到敌军的轻视。穆斯林随时会从大马士革和埃及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因此鲍德温几乎每年都要从耶路撒冷出击。

在战场上,为了攻击敌军,鲍德温一步也不能后退。即使是他病情恶化的时候,这位国王也从不离开马鞍,亲自指挥军队。即使一旁的谋士告知敌军迫近的危险,鲍德温四世也从来保持镇定自若。

在这位年轻国王气势的感染之下,即使是并不直属于耶路撒冷国王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也真心倾听鲍德温四世的意见。他们并没有为国王而忧虑,尽管整个耶路撒冷王国都知道了鲍德温实际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没有任何人对鲍德温的病情感到恐惧。

1177年,鲍德温四世16岁。

萨拉丁率领2.6万名士兵,从开罗北上进攻加沙。耶路撒冷城内陷入一片恐惧之中。显然,萨拉丁的部队是冲着耶路撒冷来的。

此时,鲍德温四世在亚实基伦。他得知萨拉丁从开罗出兵以后,就领兵前往常与埃及斗争的前线亚实基伦。鲍德温四世属下的兵士,只有1400人。

萨拉丁知道,攻击海港城市需要海军配合,因此有相当的困难。他的意图是向耶路撒冷进军,从而诱使亚实基伦和耶路撒冷的守军出兵,再通过野战将十字军一举歼灭。萨拉丁的这一策略,是在掌握耶路撒冷守军数量的基础上制定的。

16岁的鲍德温利用了萨拉丁的策略。鲍德温之所以能够利用萨拉丁的策略,是因为骑兵对战斗胜负的决定性作用。而萨拉丁当时显然是轻视了年轻的麻风病国王。

萨拉丁的2.6万名士兵,有一半都在行军路线上进行烧杀抢掠。他希望通过激怒耶路撒冷和亚实基伦周边的居民,让守军出城迎战。

萨拉丁指挥着其余1.3万名兵士,遭遇了鲍德温四世的部队。前来迎战的鲍德温四世,只率领了500名耶路撒冷王国的骑兵,并有80位圣殿骑士团的骑士助阵。

敌军刚刚进入视野,鲍德温就命令580名骑士全军突入敌阵。还没有开始作战,十字军的气势就压倒了萨拉丁的大军。冲入敌阵的十字军奋勇拼杀,结果萨拉丁的库尔德骑兵近卫队首先退却,引发了穆斯林军队的大溃败。苏丹本人也差点儿被俘,最终这次蒙吉萨尔战役以鲍德温四世以少胜多而告终。

率军狼狈逃离战场的萨拉丁,在其39岁的人生中初尝败绩。

携战场上缴获的敌军战旗凯旋而归的鲍德温四世和骑士们,受到耶路撒冷居民的热情迎接,有不少百姓都落下了眼泪。谁都没有想到,一直受到不治之症折磨的少年国王,能够取得这样一场空前鼓舞人心的胜利。

然而,两年之后,萨拉丁雪耻的机会来了。

1179年,鲍德温四世18岁。这一次他与萨拉丁的战场位于叙利亚。

当年4月,向穆斯林控制地区内进军的耶路撒冷国王遭到了萨拉丁侄儿的袭击。两军陷入激烈的肉搏战,一时间鲍德温四世被敌军团团围住。为了救出国王,将军托伦奋不顾身地杀入敌阵,身负重伤,几天之后不治身亡。托伦对鲍德温的忠诚广为人们传颂,因此无论士兵还是普通市民,都为他的死深深哀痛。

但是鲍德温并没有陷入沉痛之中。他呼吁将士们为托伦展开追悼之战。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和宗教骑士团都响应了鲍德温四世的号召。这几支部队合流以后,鲍德温大胆地深入了穆斯林势力控制的区域。

身先士卒的鲍德温,率领骑兵团大破迎战的穆斯林将军,眼看着就取得了追悼之战的成功。始料未及的是,萨拉丁本人的大军,突然从败走的穆斯林军队的方向出现了。萨拉丁将鲍德温的部队团团围住,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鲍德温的身体状况尚可,他紧坐在马鞍上,奋力搏斗。结果,战马被敌军的长枪刺中倒下,耶路撒冷国王滚落到地面上。

这个时候,麻风病缠身的鲍德温已经虚弱不堪。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只能躺倒着一动不动。

一位士兵背负着鲍德温,陷入了敌兵的重重包围之中。而此时特里波利伯爵则从敌人中间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逃脱。除了特里波利伯爵以外,在当天的战斗中,十字军方面的重要人物大都被俘,其中包括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与其他贵族选择支付大量赎金获得自由不同,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拒绝赎身或交换穆斯林俘虏,自愿病死在大马士革的监牢里。

当年的败北,给鲍德温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此后的6年之间,他未能再次与萨拉丁对决。此时萨拉丁主要忙于出征阿勒颇和摩苏尔,而鲍德温四世则由于身体状况恶化,无法重返战场。

由于麻风病造成外貌损毁,鲍德温四世不得不在公众场合戴上银质的假面具。这种银质假面具是古罗马骑士在祭祀仪式上使用的,而鲍德温四世则戴着假面具骑马出行,在战场上也保持这样的装束。

支持鲍德温四世的,除了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之外,还有耶路撒冷王国内的领主巴里安·伊柏兰。但是,他们两人的支持,无法解决鲍德温四世自己亲属带来的苦恼。

与鲍德温四世大姐西比拉结婚的居伊,是一位除了相貌以外再无可取之处的男子,但却因为其身居高位而目中无人。西比拉也执拗地要求自己的弟弟将死后继承权传给居伊,使其成为与自己共治的国王。

鲍德温不得已只好同意了西比拉的请求。没想到居伊完全不堪大用。他在自己的城堡中遭到穆斯林军队的围困,最终依靠鲍德温的驰援得以解围。追击敌军的鲍德温了解到,胆怯的居伊完全没有出城迎战的决心。这位男子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懦弱无能。

鲍德温希望解除西比拉和居伊的婚约,但当耶路撒冷牧首为此前往西比拉处时,公主直接前往其夫在雅法的领地,不予回应。随着鲍德温病情的发展,时间越来越不利于这位国王。

1183年,22岁的耶路撒冷国王的病情导致了他视力的恶化。与此同时,萨拉丁成功占据了阿勒颇,成为了叙利亚和埃及全境名副其实的最高统治者。除了伊拉克北部,底格里斯河上游的摩苏尔以外,萨拉丁已经占据了自己势力可能到达的绝大部分地区。

怀着巨大危机感的鲍德温四世,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他任命西比拉与前夫蒙费拉特侯爵所生的6岁少年为共同统治者。说到底,鲍德温四世都不能允许无能的居伊接手自己的王国。

而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三世和领主巴里安·伊柏兰被任命为少年的摄政。鲍德温向他们嘱咐了自己死后王国的施政方针,并拜托二人延续耶路撒冷王国的命运。

1183年11月20日,在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前,共同统治者鲍德温五世的加冕仪式,在庄严的气氛中隆重举行。

作为母亲西比拉和继父居伊·德·路西尼安都出席了这场加冕仪式。在雷蒙三世和伊柏兰引导的幼年新国王面前,这对夫妻试图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快感,但这一切都被假面具之后的鲍德温四世瞧在眼里。

加冕仪式后翌日,鲍德温四世会晤了宰相、自己的家庭教师推罗的威廉。他将威廉任命为恺撒利亚的大主教,而解除了原先的宰相任命。

鲍德温四世委任这位最理解自己的忠臣前往罗马,请求教皇派遣新的十字军。对这一任务来说,以恺撒利亚大主教这样的神职人员身份来完成,自然比以王国宰相这样的世俗身份执行更加合适。

推罗的威廉完整领会了鲍德温四世的意图。为国王毕生最后的事业而奋斗的使命,落在了这位老臣的肩上。两人从此别后,再未相聚。

关于推罗的威廉的消息,在其到达罗马时还有记载,但后来他从罗马出发,到法国以后,就没有文献可考了。原因可能在于中世纪治安混乱,在个人旅行的主要道路上,都常有盗贼横行。

作为希腊天主教徒的推罗的威廉,留下了一部关于十字军的史书。由于这部著作从东方人的角度来看十字军,可算是一部具有独特立场的重要作品。

推罗的威廉作为现场的见证人,叙述了1144年至1183年之间十字军国家最困难岁月里发生的故事。1144年,是穆斯林从十字军手中夺回埃德萨之年。从这座外围城市的失陷开始,以至第二次十字军失败给十字军诸国带来的负面影响,伴随着努拉丁和萨拉丁所率领的穆斯林势力的扩大。直到后来1187年哈丁战役的完败、耶路撒冷的陷落,十字军国家正处于全面崩溃的前夜。推罗的威廉提供了这一时代的重要史料。

这位掌握了拉丁语、法语、意大利语乃至阿拉伯语和突厥语的名士,具有一般市民所没有的历史眼光。从30多岁时就受聘为王子家庭教师的他,44岁时正式出任鲍德温四世的宰相,在署理宰相职务的10年间,全力辅佐麻风病国王的统治。

他所留下的史书,是十字军时代最可信的基督教史料。由于其出色的语言素养,在外交场合并不需要翻译,因此留下了很多直观的第一手材料。在其访问萨拉丁的首都开罗时,甚至被当地人问到自己是谁的友人。

推罗的威廉与前述的沙伊扎尔太守奥萨马是一个时代的人。以两者的地位而言,很可能有见面的机会。试想如果他们见面的话,彼此之间会有什么话要说呢?由于两人并不需要翻译,直接用阿拉伯语对话就可以了。

十字军时代的200年,是争战的200年。但交战双方中,都有像威廉和奥萨马这样的人。然而人世间悲哀的是,他们心中的热情,难以使大众感染。由于不能点燃大众心中的热忱,也就无法推动历史了。

虽然50多岁的推罗的威廉,已经断绝了消息。他在法国、英国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面前,可能已经递交了鲍德温四世的请求。然而,新的十字军东征并未从西欧开始。毕竟,远在西欧的天主教徒,难以理解中近东圣地民众的危机感。

又过了一年零四个月,1185年3月16日,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病逝。他的青春之火,只燃烧了24年。

8岁的鲍德温五世继承了耶路撒冷王位。这位少年国王由于病弱,于一年后的1186年撒手人寰。

在此以后统治耶路撒冷王国的,是路西尼安和女王西比拉。居伊·德·路西尼安时年36岁,可谓正值壮年。不过,这位国王除了年龄以外,其他方面并不适于执政。

同在1186年,萨拉丁将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最重要的都市摩苏尔纳入了自己的统治之下。他的文治武功给逊尼派与什叶派的长期斗争画下了休止符,以统治包括圣地麦加和麦地那在内的广大地区,确立了自己伊斯兰世界最高领袖的地位。

萨拉丁通过占有广阔的领土,将各地征集兵士和资金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这样,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期望的,组织一支大军的梦想。

同时代的穆斯林,对伊斯兰世界领导人的种种期望,都在萨拉丁一人身上实现了。

然而这一时代,依然堪称乱世。因此在本章的最后,我需要稍费笔墨,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以“抽大麻的男人们”著称的暗杀者集团;第二个,则是被当时基督徒称为“解锁的狗”的雷诺·德·沙提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