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1年·春:君士坦丁堡

威尼斯大使巴尔巴罗于一年前的1570年春天开始遭软禁,准确的日期是1570年5月7日。

那天,一支16人组成的耶尼切里,即苏丹近卫军,来到位于佩拉地区的威尼斯大使馆。队长宣读了苏丹近卫军发出的命令:威尼斯大使及其部下全体人员已被视为危险人物,需留在大使馆内,不得外出。

说实在的,这对巴尔巴罗来说有些意外。无视外交官特权的土耳其,一旦与威尼斯开战,不管大使还是其他使馆工作人员,统统都要被关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的雷米利·希撒利城堡的监牢里。而这次只是禁止从大使馆外出,还是让巴尔巴罗的心情明朗了许多,因为这正是土耳其宫廷内部还有继续与威尼斯保持关系的愿望的证据。

但是,软禁才几个月,某天早上就来了一队工兵,把大使馆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上了。从那以后,大使每天过着即使白天也要点蜡烛的日子。尽管如此,当局也没有将所有使馆人员投入大牢。

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大使都没有忘记向祖国发送报告及与土耳其宫廷内的稳健派首领、宰相索克卢保持联系。

先来看看发送报告的手段。虽说使馆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但并非就此无人造访大使馆。实际上,禁止访问是不太可能的。

来访者大部分是还在君士坦丁堡从事经济活动的威尼斯商人。他们需要向威尼斯本土、威尼斯的其他商业基地及遍及欧洲主要城市的各分店发送商务交易信息。

当时西欧各国中,与土耳其之间有定期邮政制度的国家只有威尼斯。而负责这项业务的部门,也就是邮局,设在威尼斯大使馆里。这样一来,不仅是威尼斯商人,其他国家的商人,都不能不前往威尼斯大使馆。

而且,大使也可以通过邮局发送绝密文件。威尼斯的市民一般会认为商人与间谍是一回事,这在当时几乎是常识。而且基本没有例外,谁都愿意接受大使的委托。即使发送表面上像商务通信那样的绝密文件,也没有人拒绝让大使借用自己的名字。

既然与西欧的定期邮政只能委托威尼斯大使馆办理,驻君士坦丁堡的其他国家的大使们,通常也都使用威尼斯邮政。业界对由商业需求产生的经由威尼斯向西欧寄送邮件的通信制度的速度、安全性、保密等方面的信用度的评价是很高的。当时的法国从与西班牙对抗的意图出发,会积极地做对威尼斯有利的事。要从这里寄信给法国驻威尼斯大使,也能寄到。

但不相信其他国家的人的威尼斯不用这样的方法。不仅如此,“邮局”特别保证,各国大使使用威尼斯大使馆“邮局”发送给本国的报告将快捷、安全、准确地到达,不过与此同时,大使馆也没有忘记在发送前扫一眼文件上的文字。

这个定期邮政制度并非绝对安全。因为这个制度很重视速度和定期性,所以从君士坦丁堡到威尼斯不光使用海路,很多情况下从君士坦丁堡到亚得里亚海沿岸城市加茨塔罗是走陆路的,然后用快速船将邮件送达威尼斯。陆路大部分是在土耳其领土内,因此,每当威尼斯与土耳其关系紧张时,土耳其就会策划截获邮件。这种情况下,“邮局”会改变投递人员出发的日期,或命其伪装等,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一些邮件落入土耳其人的手中。

这样一来,威尼斯大使的报告就必须写成密文。用柠檬汁和牛奶混合成的墨水来书写密文的做法在中世纪很普遍,这样写出的字会消失,但用火烤后字又会显现出来。可惜土耳其方面已经破解了这种加密方法,因此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

威尼斯外交负责人使用的密码,有从简单到复杂的好几种。而且不是一个时期用一种,而是同时使用这些密码。

第一种方式是按照事先做好的圆形图表写密文。圆形图表最外侧写本国语言字母,接下来向内一圈是拉丁语,再向内是希腊语或土耳其语,朝着圆心按圈分别写不同国家的语言。这个方法使乍看像是用拉丁语写的文字,也可以用意大利语读取信息。

第二种方式是发送者和接收者预先约定每个字母代表另外一个字母的规则。如写的是A,实际表示S,而写的是B,实际表示A。

第三种方式是朝右横向分行书写。第一个字母写好后,在第二行写第二个字母,第三个字母再写在第一行,第四个字母再写在第二行,依次写成两行。如表示舰队的FLOTTA,写作:

FOT

LTA

但这样排列的缺点是一看就知道这写的是密码,因此还是使用第四种方式的人比较多。

第四种方式乍一看是五线谱。但一个个蝌蚪(音符)代表一个个字母。因此,接收者只要在乐谱的“蝌蚪”下面写出对应的字母,文章就会显现出来。

相关人员都认为这是很聪明的方法。于是,就有人议论从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大使馆向本国发送大量乐谱的奇谈。显然,这样的奇谈会引起土耳其方面的注意。因此,保险起见用这种方式写的密文不走“邮政”渠道,而是让回国的商人带回,或是先发送到克里特岛,然后再发送回国内——能想到的方法都已用上。

巴尔巴罗大使在包括3年软禁时期的整个5年任期中,历经种种艰辛,向国内发送了超过400份报告。这还只是本国政府接收到的数量。而这些报告大半是用密文写的。

土耳其方面最终没能解读出这些密文,因此就有了无法读懂截获的邮件,于是拿着报告到被软禁的巴尔巴罗那里,让他来解读的趣闻。巴尔巴罗大使理所当然地读出了与密文用意相反的,却是土耳其人希望听到的文章。

与土耳其宫廷内稳健派的联系也是用以下极其保密的方式进行的。

其中一个联络渠道是名叫阿修可纳奇的犹太医生。但有一次,这位医生被强硬派的头目、苏丹的第一亲信、极有权势的皮拉尔帕夏叫住,追问他屡次进出宰相宅邸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阿修可纳奇巧妙地敷衍了过去,但他立刻觉察到危险迫在眉睫,不禁害怕起来,马上向宰相和巴尔巴罗报告:一定有人泄露了秘密。

犹太医生与宰相见面时在场的翻译嫌疑最大。犹太医生的土耳其语不太好,宰相身边的翻译经常会在场。

这个怀疑似乎是对的。宰相与巴尔巴罗大使通过阿修可纳奇协商后决定除掉这个翻译。配制毒药的是犹太医生,用毒药的是宰相,行动成功了。在用密码写成的一份密文中,巴尔巴罗大使向十人委员会报告:

“5天前,医生完成了任务。”

那是1571年的2月19日的事。

在交战国执行任务的外交负责人的辛苦,如上文所述,是没完没了的。但在友好国家罗马进行工作的威尼斯外交官,其任务也完全说不上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