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2年·春:罗马

1571年神圣同盟的军事活动是在国家间互相揣摩、猜忌的过程中开始的。而同时,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回头的觉悟,成为合作的开端,但整个过程并不顺利。与1571年相比,1572年联合舰队应该会比较流畅地运作。事实上,它已顺利地开始运作。

在勒班陀海战获胜而状况好转的形势下,谁都在考虑乘胜追击,让结果更完美。

前一年的战果已充分证明,以土耳其为目标的神圣同盟联合舰队的主要参战方有西班牙王国、威尼斯共和国和教廷就足够了。教廷已不再考虑把英国、法国、德国诸侯都拉进来。怀揣教皇亲笔信的特使们,无须再度经历奔波于早春北欧泥泞道路的辛苦。

另外,联合舰队总司令官的人选也已经达成共识。没有人想换掉唐·胡安。威尼斯方面也承认了这个年轻的将领有统率由多个国家组成的联合舰队的才能。即使是副司令官的人选,也没有哪个国家反对由马卡提尼奥·科隆纳担任。

经费分担的问题也在一开始就解决了。因为分配了缴获的土耳其舰船和俘虏,各国都变得更大方了。前一年那样执着地拉扯细小环节上的分配的麻烦也没有了。各国提供船只和人员的方案基本确定。

实际上,就连萨伏依、以马耳他为根据地的圣约翰骑士团那样的小国,都在忙于修理分配到的土耳其舰船,没有时间和需要再建造新的舰船了。前一年,没有自己的军舰,以正式承认托斯卡纳美第奇家族的大公地位作为交换得到军舰的教廷,现在已成为拥有17艘军舰的参战者了。

威尼斯共和国也不再为召集人手而苦恼。前一年,曾为疫病所困扰,因募集的5000人滞留在本土而费尽心思的威尼斯,今年马上就能使用这5000人了。而且,威尼斯还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处:可以将1000多名土耳其俘虏当作划桨手使用。

威尼斯人试用了戴着锁链的奴隶划桨手,发现他们的效率还是相当高的。当时的某位舰长说,水平最好的划桨手是达尔马提亚人和希腊人,其次是奴隶,后者比不习惯大海的北意大利志愿者更好用。

按出生地划分勒班陀海战时威尼斯舰队的划桨手,情况如下所示:


加莱舰

威尼斯本国的自由民——38艘

威尼斯的服刑者——16艘

克里特岛的自由民——30艘

伊奥尼亚海的威尼斯殖民地的自由民——7艘

达尔马提亚的自由民——8艘

北意大利的自由民——5艘


加莱塞炮舰

威尼斯本国的自由民——全部6艘


总计——110艘


海军必须向担任划桨手的自由民支付工资。使用服刑者和奴隶则可以不考虑这方面的经费。

但无论经费再怎么低,威尼斯共和国也不能把全船的桨都交给被锁链锁住的奴隶。

威尼斯船的特色之一是除去易遭受炮击的加莱塞炮舰,其余船舰的划桨手都是坐在甲板上划船的。这是因为普通加莱舰之间的战斗是白刃战,在无须操控船只的战斗中,划桨手可以作为战士来战斗。人力资源不丰富的意大利城市国家都采用这种方式,只是在威尼斯,这个方式实行得更加彻底。

现在,威尼斯元首官邸的武器室里还展示着当时的划桨手用的防弹(箭)背心。背心打满了铁钉,虽是布制的,但很结实。当时的划桨手穿上它,并用尖端装有尖锐铁钉的棍棒武装自己。在威尼斯,他们也是被当作合格的战士来对待的。如果战死,政府不会给贵族遗属支付抚恤金,但会向这些战士的遗属支付抚恤金。

这样的待遇持续数百年的话,很显然,就像基地和港湾如果长年接受经济援助(使用费),那个地方的人就会对威尼斯共和国产生国民对祖国一样的感情。无论是达尔马提亚各个城镇的人,还是以科孚岛为首的伊奥尼亚海各岛上的人,都毫无疑问地认为威尼斯共和国与自己是命运共同体。正是这些地方,直到威尼斯共和国灭亡为止,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更忠诚地与威尼斯共和国共命运。

现代达尔马提亚地区从钟楼到城镇的结构,都与威尼斯非常相似,即使在居民变为斯拉夫系的现代,这也非常令人震惊。这个地方,不仅属于威尼斯共和国的经济、军事圈,也属于其文化圈。虽说有无须支付工资的优点,但这并不是简单地将划桨手替换成土耳其奴隶的理由。

使用奴隶划桨手的话,必须另设监视人员。船上形成相互监视的关系,与威尼斯海军的传统是不相容的。

在召集人员的问题上,西班牙和教廷前一年也没有遇到什么问题,1572年会更顺利吧。

勒班陀胜利的消息,转眼间传遍了地中海沿岸地区。生活没有着落、只为一点工资而奔赴战场男人们,如果参加的是一场最终获得胜利的战斗,其心情肯定会不一样。应召而来的不仅有墨西拿、那不勒斯、热那亚周边的农民,还有从遥远的法国、德国赶来的男人,早早就形成了满员的状态。


威尼斯共和国政府为用好将要到来的这个好机会,内部达成了一致,决定不重蹈前一年的覆辙,毕竟如果集结得晚,一场战斗打胜后,适合航海的季节正好结束。这次应尽早在入夏前实现联合舰队的出征,充分利用好夏季到秋季中期这段适合航海的时节。

为此,威尼斯决定事先解决预想中的所有障碍。

第一件事是解除塞巴斯提亚诺·威尼尔的威尼斯海军总司令官的职务。

因为威尼尔并非因不履行职务的罪名而被解职,所以无须提交审判。只是,被本国召回的威尼尔,并没有得到元老院对其勒班陀海战的功绩的充分肯定和赞誉,却被告知为了国家请同意辞去职务。唐·胡安与威尼尔没有很好的感情是很明显的。比起伤害年轻贵公子的心情,威尼斯政府更愿意选择替换“堡垒先生”。被选出代替威尼尔的是以温厚的人品而闻名的福斯卡里尼。

但这将是威尼斯政府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威尼斯舰队离开了威尼尔,失去巴尔巴里戈和卡纳雷,野战型的指挥官只剩马可·奎利尼一人。

不仅如此,威尼斯政府还犯下了另一个错误:对唐·胡安的怀柔策略也很欠考虑。

威尼斯想给予唐·胡安一个实质性的目标,使其在勒班陀显示的才能和热情可以长期延续,于是悄悄地向他许诺了摩里亚的王位。

摩里亚是当时西欧对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称呼,到16世纪初,威尼斯共和国的基地网罗了岛上所有的战略要地。半岛最南端迈索尼和科罗尼两个港口被称为“威尼斯的门户”,是继克里特、塞浦路斯、科孚之后的重要基地。从这里可以到达纳夫普利翁、内格罗蓬特。即使在现代,进入港口还能看到威尼斯人建造的要塞。对占领内陆地区不太感兴趣的威尼斯,热心于确保沿海地区基地的稳固。

但进入16世纪后,随着拜占庭帝国的灭亡,威尼斯似乎已没有能力阻止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势力一个个地落入土耳其之手。最初是内陆地区,之后是沿海地区,威尼斯的基地变成了土耳其的基地。

几乎被土耳其占领了全部土地的摩里亚,按照计划,将在威尼斯的帮助下再次恢复主权,并成为唐·胡安的王国。答应给予现在还在敌人手中的地方,是一种相当荒唐的提案。当然,只要拥有陆军力量,也不是不可能的,以当时威尼斯的力量应该可以做到。唐·胡安对此有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被称作勒班陀的英雄,这位英雄毕竟也只居代人行事的次要地位。

14岁时被认作王弟,并非因为异母兄长腓力二世的心里萌生了对已故父亲的私生子的兄弟之情。在连一起长大的兄弟也可能成为敌人的时代,未能一起长大的兄弟,很可能是比别人更不利的存在。腓力二世认为这个小17岁的异母兄弟是可以使用的棋子,因此既给予他奥地利公爵的名号,也认他作王弟。但不管是哪里,丝毫没有给予他王位的意思。

同时,腓力二世自己是一个能干的君主,不过他不是那种能敞开心扉的男人。后世威尔第作曲的著名歌剧讲述了其长子唐·卡洛斯不幸去世的故事。其父子悲剧性的关系,说到底并非单纯一方的责任。世上确有对亲生儿子也会隐藏自己想法的男人。对这个异母所出,且与死去的儿子年龄差不多的小兄弟,腓力二世当然无法完全抛弃心中的怀疑。而很久以前就成为街头巷尾议论话题的兄弟之间的不和,在勒班陀之后,已成为人们公开议论的话题。

威尼斯政府给西班牙国王的疑心火上浇油。但唐·胡安不是那种能够正面接受有强大权力的兄长的怀疑,有效反击兄长的强有力的人物。


乍看顺利组织起来的1572年度的“十字军”隐含着种种不安的种子。

不幸的是,5月1日传来了教皇庇护五世驾崩的消息。立刻选出的新教皇是与庇护五世同样出生于意大利的格列高利十三世。不过,这个性格平静的新教皇是一个遇到争端首先考虑躲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