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纷纷建国 雅典——庇西特拉图时代

公元前580年,梭伦结束10年的自我放逐回到国内,他看到的雅典出乎他的预期。

雅典政体维持了梭伦改革后的政体,所以不是改革本身出了问题。他希望通过改革彻底消除雅典内部的对立,这没有得到有效改善。其原因主要有四点:

第一个原因是城邦国家雅典的国土状况。阿提卡地区是雅典的领土,可粗分为四部分:首都雅典、雅典背后开阔的平原地区、沿海地区和山区。

与其他国家的平原相比,雅典的平原实在说不上开阔。好在这里没有丛生的岩石,很适合耕作。雅典的富裕阶层都在这个地区拥有或多或少的土地。

梭伦的改革划分了四个等级。这意味着这些人的经济基础不会遭到分割,可以完整保留下来。

第二个原因是沿海地区的经济实力不断提高。殖民运动让市场扩大到了爱琴海对岸。结果,商品流通越来越兴隆。我想,梭伦改革中属于第三等级的中产阶层,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一分为二,有人发达有人衰落。

第三个原因是,在这一系列变化中,生活在山区的人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一方面,山区只有岩石裸露的土地,生产力低下;另一方面,生活在山区的人即使有心外出殖民,也找不到可以殖民的地方了。因此,他们被剩下来成为“底层人”,无限接近第四等级,而且情况可能更糟。在城里,只要不挑剔,总能找到工作,而生活在山间谷底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雅典及其周边

第四个原因是梭伦改革不包括海外资产,因此,雅典的富裕阶层人数不多却拥有强大的潜在势力。梭伦改革是根据财力高低划分等级的,所以又叫“财权政治”。

但是,不能因此把责任推到梭伦身上。希腊人以及其后的罗马人都承认私有财产,而且保护私有财产是他们法律的基本原则。海外资产是某人或某人的祖先承担风险后得到的果实。海外资产中的大部分是矿山。因为生活在那里的原住民没有认识到这些矿山的价值,而外来的雅典人不仅知道其价值,还具备挖掘其价值的能力。

雅典名人大多拥有海外资产,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被驱逐出雅典后,依然可以自由从事写作,也是缘于他有来自色雷斯矿山的收入。当然,修昔底德还算不上超级富豪。

关于私有财产,斯巴达和雅典的态度截然不同。斯巴达完全不承认私有财产。

梭伦一心致力于雅典的改革。按今天的说法,他是一个稳重的人,有时又是一个现实的人。

雅典公民之间纷争不断,但是要解开引起他们纷争的症结却不那么容易。于是,梭伦绞尽脑汁思索怎样做才可以让全体公民愿意暂时放下纷争。最后,他注意到了萨拉米斯岛。

萨拉米斯是爱琴海上的一个岛屿。为了绕爱琴海航行,船只拉起船帆,从雅典外港比雷埃夫斯出发,乘风波浪向前航行,最先映入人们眼帘的就是萨拉米斯岛。

雅典人原本就热衷于向海外发展,他们自然希望可以从比雷埃夫斯港自由且安全地驶向爱琴海。但是,要自由且安全地出入爱琴海,必须掌握邻近的制海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有将对岸变成自己国家的领土,才能彻底将制海权掌握在手中。因此,对雅典人来说,占领萨拉米斯岛是他们自古以来的梦想。

雅典人有此野心,意味着邻近的其他城邦国家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萨拉米斯岛东侧与雅典隔海相望,西侧则与迈加拉遥相呼应。雅典要想占领萨拉米斯岛,迈加拉不可能熟视无睹。也就是说,要占领萨拉米斯岛,与迈加拉之间的争夺战不可避免。

尽管如此,公民大会依然以多数票通过了关于攻占萨拉米斯岛的提案。只要争夺战一打响,国内纷争自然会平息。

梭伦回国后反复思考这件事,不知不觉转眼两年过去,梭伦已年过六旬。因为自我放逐,他离开祖国的时间长达10年。现在的年轻人在梭伦完成改革时年纪尚小。因此,如果梭伦依然相信自己对这些年轻人的影响力,显然过于乐观。但是,如果没有年轻人的支持,攻占萨拉米斯的提案就无法实施。

梭伦母亲家有一个亲戚,叫庇西特拉图(Peisistoratos),正值青春年华。梭伦离开雅典那年他才10岁,刚开始去体育学校。而此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英武的年轻人,时年22岁。

既然他已经22岁,自然完成了两年训练,作为士兵可以独当一面。不知为何,这位年轻人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同龄人。

根据我的想象,很可能60岁的老人梭伦叫来了这位22岁的年轻人,亲切地和他进行了交谈。22岁的年轻人思维敏捷,当即理解了梭伦的想法。在公民大会上,英武的年轻人喊出了振奋人心的口号:

“让我们出征吧!让我们浴血奋战吧!为了那座美丽的岛屿!为了洗掉曾经的屈辱!”

公民大会通过了占领萨拉米斯岛的作战方案,但是没有马上派兵出征。因为萨拉米斯是一座岛屿,要攻占这座岛屿需要海军力量。在公元前6世纪初,雅典还不是海军强国,虽然有船,但商船不同于战船。当时,拥有战船的希腊城邦国家中最强的是科林斯,其次是迈加拉和埃伊纳,雅典并不在前三名中。埃伊纳也是一个岛国,位于萨拉米斯岛的南面。

鉴于这种现状,尽管已经决定开战,雅典人却踌躇不决。好在雅典人是有智慧的,而他们的智慧中不乏狡诈。雅典首先盯上了迈加拉的内乱,因为雅典人知道,一旦他们出兵征服萨拉米斯岛,迈加拉一定会派援军进行干扰。

如果说雅典的外港是比雷埃夫斯,那么迈加拉的外港就是尼萨亚。城邦国家迈加拉的政府此时正为尼萨亚住民的叛乱而头痛不已。

庇西特拉图率领着一群和自己一样刚刚成为正规兵的年轻人登上了尼萨亚。他们煽动尼萨亚人说:“我们愿意帮你们打败迈加拉的总督。”同时又向萨拉米斯岛派出使者,意在说服他们和平归顺雅典。

鉴于这一情形,尽管公民大会上群情激愤,决议还是得以顺利通过。但是要真正付诸行动,尚需更多时日。

这时,梭伦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建议请斯巴达从中调解。斯巴达作为军事大国,做决定却总是踌躇不决、拖拖拉拉,因此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是,梭伦没有放弃。

他说服斯巴达,说荷马的《伊利亚特》中有一个英雄叫阿伊阿克斯。他是亚加亚人,也是萨拉米斯岛民敬爱的英雄。亚加亚地区归属雅典,因此萨拉米斯归属雅典合情合理。从小就学习荷马叙事诗的雅典公民一听就知道梭伦满口胡言。但是,不重视学习的斯巴达人一听到荷马的名字就晕头转向。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解决方案:

雅典停止向尼萨亚提供军事援助,以确保尼萨亚为迈加拉外港。

作为交换条件,迈加拉同意萨拉米斯岛归属雅典。

请斯巴达出面居中调解,雅典得到了想要的好处。迈加拉接受了这个所谓的解决方案,尽管在他们看来,这个方案实在太过莫名其妙。

公元前570年,经过10年时间,萨拉米斯岛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此时,梭伦已经68岁,能记起他的雅典公民已经不多了。而30岁的庇西特拉图则一举赢得了公民的爱戴,甚至被冠上“萨拉米斯英雄”的称号。

接力棒已经传下去了,但是庇西特拉图并没有马上起跑,因为有两个超级富豪严重妨碍了他起跑。

一个是吕喀古斯,另一个是麦加克勒斯。吕喀古斯是“平原派”的领袖,即在平原地区拥有肥沃土地的土地所有者的领袖。麦加克勒斯是“海岸派”的领袖,是雅典超级名门阿尔克迈尼翁一族的领袖。“海岸派”充分利用沿海地区的有利条件,大力开展与海外的商业贸易,因此实力雄厚。

梭伦改革以后,围绕雅典的领导权,两派依然争斗不休。他们看到年轻的庇西特拉图在市民中的声望如日中天,于是决定联手。

庇西特拉图出身名门,却不属于超级富豪阶层。虽然在市民的支持下他挑战了超级富豪,但是最终他决定让步。此时,他刚满40岁。庇西特拉图离开雅典城,移居到了阿提卡地区的山区。之所以采取这一策略性的退避,是因为他预料到对手内部早晚还会反目。果不其然,不出一年,他的预测变成了现实。

起因是“平原派”拒绝了“海岸派”提出的联合方案。于是,“海岸派”领袖麦加克勒斯转而拉拢庇西特拉图,条件是麦加克勒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庇西特拉图。

曾经的“萨拉米斯英雄”、年过四十的庇西特拉图,原配妻子为他留下两个儿子后,早早离开了人世。于是,庇西特拉图接受麦加克勒斯的建议回到了雅典,只是这次回归时间并不长。

和庇西特拉图结盟后,麦加克勒斯决定彻底铲除竞争对手“平原派”,却没有得到女婿的支持。原因是庇西特拉图不愿和雅典超级名门阿尔克迈尼翁家族走得太近。麦加克勒斯恼羞成怒,转而掉头又去联络“平原派”。两个强敌再次联手。

他们再度结盟是有原因的。一度策略性隐退后又重返雅典的庇西特拉图采取的一个行动,给了这两派既得利益者重新联合起来的理由。

庇西特拉图回到雅典后,有一天在街上遭到一群男人的袭击。虽说他只负了点儿轻伤,但是毕竟受伤了。因此,他在公民大会上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公民大会允许他带警卫出行。既然这是“萨拉米斯英雄”的愿望,公民大会以多数赞成通过了他的请求。然而公民大会没有规定警卫人数的上限,于是庇西特拉图的警卫人数不断增加。这就给了对手指责他的口实,他们说庇西特拉图要做“暴君”了。

事情发展至此,不管是出于策略性考虑还是非策略性考虑,庇西特拉图只能选择再次退避。这次他移居到阿提卡地区的山区好像并没能平息事态,于是已经44岁的庇西特拉图带着一家人去了位于希腊北部的卡尔息底亚地区。他的现任妻子好像也选择离开父亲,与庇西特拉图同行。不知何故,深受民众欢迎的男人也受到女人的青睐。

这次策略性退避长达10年。当然,庇西特拉图绝不是一个坐叹时运不济的男人。

卡尔息底亚地区离色雷斯不远。在这个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庇西特拉图摇身一变成了矿山经营者。他开采新矿山,开发新技术提高矿产质量,拓展优质矿产销路。除了雅典和斯巴达,他的销售网点几乎遍及全希腊。因为雅典现在仍处于对手的控制之中,而斯巴达禁止外国商品的流入。

在拓展销路的过程中,他不忘与各地权贵建立起友好关系。卡尔息底亚地区的西北部与马其顿王国接壤。公元前6世纪的马其顿还不是王国,只是位于希腊边境的一个落后国家。庇西特拉图结交了马其顿国王,与其成了好友。他周游列国时结识吕戈达米斯,也是在这个时期。吕戈达米斯一直在寻找机会占有纳克索斯岛。于是,因经营矿山而致富的庇西特拉图为他组建了一支雇佣军,帮助其达到了目的。

当然,他也没有断绝与身在雅典的支持者之间的联系。他们是在他第一次策略性退避时认识的山区农民。10年的时光,他并没有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