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扮
钮祜禄老太太惊得皱纹都展开了,活了偌大年岁,还是头一遭见到如此出格的嫔妃,不修边幅倒罢了,打扮得跟野人一样算怎么回事?还是蒙古风俗如此?
先帝宠幸汉女,钮祜禄氏也没怎见过蒙古嫔妃,只当化外之民天性粗蛮,未曾受过礼仪熏陶。
郁宛暗道糟糕,难怪还珠格格的老佛爷那般讨厌小燕子,此时她不就跟小燕子无异?
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草叶,赶紧分辩,“太后明鉴,臣妾携春泥出来散步,不想迷了路途,误打误撞闯进这片密林,弄脏衣裳,臣妾不是有意的。”
但这并未帮她挽回点印象分,既然不识路就老实呆着,作甚东奔西跑给人添乱?钮祜禄氏面罩严霜,觉得新进宫的几个一个赛一个淘气,皇帝的审美怎么越来越次了?
郁宛这会子也顾不上哄她老人家开心,倒巴巴地惦记着她的午饭——她在树林里少说打转了半个时辰,不会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吧?
果然是贪吃惹出的祸事。乾隆颇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就说要勾引他也犯不着满地打滚把自个儿弄得穷形极相,除非饿得忍无可忍了。
便沉声道:“来都来了,皇额娘,让多贵人随咱们一道用膳罢。”
郁宛倒还是知道羞耻的,且她也不想参与这种盛大聚会——哪是享福,分明受罪呢。
赶紧回绝,“谢陛下美意,臣妾不饿。”
话音方落,腹中便传来清脆的一声鸣响,可不止乾隆爷才能听到。
皇太后跟纯贵妃各自无语,没见过这样自打嘴巴的,要么你就大方答应,要么就矜持到底,别让人瞧出丑态——真是半吊子人做半拉子事。
愉妃面上倒是颐然,这多贵人真个有趣。
等郁宛羞答答地站到队伍后头时,愉妃便轻言细语问她怎么回事。
郁宛一五一十说了。
愉妃讶道:“你宫里难道就没备点干粮点心?”
一般头一天来膳房都会有所延误,总得人齐了才能开伙,不然热腾腾的饭菜放凉了给谁吃?好在嫔妃们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等得起。
郁宛老实回道:“都吃完了。”
路上无聊,不吃点零食打发辰光怎么好过?况且糕点放的日子久了总会串味,秉着避免浪费的原则,郁宛决定趁早干掉它们。
愉妃:……这姑娘的胃口究竟怎么长的?还是草原上的人个个天赋异禀?
等到了皇太后的院落松鹤斋,愉妃先拉着郁宛去更衣,还好她多带了一条裙子,本是防着意外事故的,没想到会用在多贵人身上。
郁宛感激涕零,“娘娘您太好啦。”
愉妃抿唇,觉得她这股热忱劲儿不讨人厌,“行了,用得着你三跪九叩的,一点小事,改日洗干净还回来就是了。”
还好尺寸差不多——愉妃个头比郁宛稍矮点,但那条裙子是她生完永琪做的,有意放宽身量,在多贵人这高大丰健的体魄上也不违和。
尤其前襟那一块设计得颇好,乌云堆雪鼓鼓蓬蓬。
郁宛也没想到她的上围如此傲人,竟跟产后的愉妃差不多,似乎刚进宫的时候并不如此,莫非因为侍寝太过的缘故?
想到小簧文里那些脸红心跳的描写,郁宛不禁耳根子发烫。
等她跟着愉妃从梢间出来,似乎八仙桌上的人都多瞟了她几眼,犹以乾隆爷为甚——这下他肯定以为自己要来勾引她了,否则为何专挑这么件衣裳?
郁宛抱定行的端做得正的宗旨,待要上前为钮祜禄老太太布菜——她还没无知到以为自己一个低等嫔妃能安心上桌吃饭。
哪知刚举起筷子,纯贵妃便凶狠地瞪着她,继而将一碟椒油莼齑酱呈到钮祜禄氏跟前,“太后,您尝尝这个,配粥吃正好。”
显然怕郁宛抢了她的风头来讨好太后。
郁宛无法,只得转向右首,“陛下,臣妾给您夹菜罢。”
愉妃担心她粗手笨脚再惹恼皇帝,正要代劳,钮祜禄氏却道:“愉妃,你出去照顾永琪罢。”
都是一群庶母,五阿哥在这里也不自在。
知道皇太后这是要考量多贵人的表现,愉妃只能投以同情的眼色,并不敢违抗,弓着身搴帘出去。
这厢郁宛有样学样,也给皇帝端了碟莼齑酱。
纯贵妃哂道:“陛下最不爱吃酱菜。”
这个多贵人真是愚笨,枉她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伺候多时,却连皇帝的口味半分不晓得。
郁宛低垂着头,她怎么可能知道?皇帝从来都不交代,回回过来用膳都是因地制宜,随她的口味,她还以为这人根本不挑食呢!
乾隆微微一笑,将那酱菜拨了些到自个儿碗里,“今儿朕想跟皇额娘吃一样的,也沾沾您的福气。”
这话说得钮祜禄氏无比舒坦,纯贵妃则脸孔抽筋,皇帝摆明了帮多贵人解围,却叫她这个贵妃的颜面往哪儿搁?
郁宛终于对乾隆有了点改观,这人倒还算得体贴,不过她是不是得一直看他吃完呀?
郁宛觉得胃里的压力更大了,她听说人饿到一定程度,那些脏器便会昏头开始自我消化,等到了晌午她不会就剩具空壳了吧?
好在母子二人虽然细嚼慢咽,胃口却都不算大,没多会儿便放下筷子。
钮祜禄氏更是因饭后血糖升高显出困顿迹象,由侍女搀扶着进内室小憩去了。
但郁宛并未因此得到解脱,按照规矩,她还得给纯贵妃布菜,贵妃吃完了才到她的份。
乾隆看着那姑娘脸上苦哈哈的表情,眼睛鼻子皱成一团,终不免好笑,放弃作弄她的打算,“多贵人你且自便罢,朕还得同贵妃说说话。”
他跟纯贵妃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找个借口把她给支开去。
郁宛如蒙大赦,离弦之箭般冲出屋外,觉得空气从未如此新鲜。唯一的问题是温饱没得到解决。
好在愉妃给她留了饭,“我就猜着你没吃饱。”
郁宛眼泪汪汪的,要不是辈分问题,她真想认愉妃当她第二个娘!
两人正说着话,王进保拎着食盒出来了,里头有一碗火腿焖肘子、一碟溜鳝段,并一盅清淡甘美的蛤蜊鲜汤,说是给她佐餐之用。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万岁爷对她的宠爱。
郁宛心说真爱她也不会要她饿着肚子伺候半天了,果然还是乾隆爷一贯的作风,给一巴掌再赏颗甜枣。
当然她的骨气还没坚固到让她退回去,白拿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等她把乾隆爷的国库吃破了产,他就知道厉害了。
仅隔着一堵墙,乾隆爷清楚听到那女子心中忿忿之语。
他当然不会当真,只眼皮跳了跳——她以为她是饕餮转世啊?放大话倒是第一个。
有本事就试试。
这一晚郁宛睡得不甚踏实,因着素有择席之症,白天又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丑。虽然钮祜禄氏未必肯当她是儿媳妇,可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婆婆,这回可真成丑媳妇见公婆了。
次日醒来眼下便挂着两圈明显乌青,新燕忧愁道:“拿茶叶敷怕是来不及,奴婢帮小主多上点妆压一压罢。”
郁宛点头,出来玩总得有个好气色,若她无精打采,就更等于提醒别人昨儿的事了。
新燕便仔仔细细帮她多涂了些粉,确定黑眼圈已完全盖住,又拣了两只鲜艳些的钗环,并一支带流苏的并蒂莲步摇,看去倒是容光焕发。
郁宛带着春泥一径往纯贵妃宫中赶去,只觉得沿途气氛格外肃穆,难道纯贵妃御下有方,以致于下人们连大气们都不敢喘。
等进了里堂,郁宛便款款拜倒,“嫔妾博尔济吉特氏参见贵妃娘娘。”
一切礼数与给那拉氏请安无异——纯贵妃似乎也是个极在意身份地位的,郁宛不敢在细处惹恼她。
可等她说完,花厅内仍是异常沉默,奇怪,她并未迟到,怎么人人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欲将她问罪的架势?
郁宛忽然注意到诸嫔妃今日的打扮十分近似,都是一色的镶银首饰,或是簪着通草绒花——孝贤皇后崇尚简朴,生前常作此打扮,可到了行宫何须如此素净?
就连纯贵妃也只多加了一对珍珠耳环,此外半分艳色也无。
郁宛蓦然醒悟,想必宫中来了急报,十三阿哥已经殇了,虽然庶母不必为幼子穿孝,可毕竟得顾着皇后颜面,也得考虑万岁爷的心情。
太招摇无疑是不妥的。
庆嫔看着郁宛鬓上鲜妍明丽的珠翠,暗暗替她着急,早知她那里消息如此滞后,自己就该着人通报一声的,哪晓得这是场鸿门宴——怪道舒妃一大早就巴巴地来串门,想是谋算好的。
伊常在跟郭常在今日倒是不约而同的低调,她俩一个效忠颖嫔,一个交好舒妃,自是早一步得了指点,避免在人前出错。
如今想拿新人生疏当借口也没辙了,到底伊常在跟郭常在也是刚进宫呢。
纯贵妃凉凉道:“多贵人,本宫竟不知你心肠如此冷硬,宫中皇嗣夭折,你还能打扮得花枝招展。”
郁宛低眉道:“是嫔妾一时疏误,但请娘娘放心,嫔妾即刻就能改正。”
说罢就让春泥将掖在袖中的妆奁呈上,飞快地拆去簪珥和步摇,换上两只光秃秃的素银簪子,脸上脂粉也不要了,抹得干干净净,那两坨黑眼圈更是显露无疑——看上去比殿中的任何人还要伤心,仿佛昨夜刚哭过。
开玩笑,看了那么多美妆博主的卸妆教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郁宛顶着一副伤心欲绝的容颜盈盈下拜,“嫔妾惊闻噩耗,悲从中来,一时失态,还望贵妃娘娘恕罪,也莫要太过自责,以免坏了身子。”
众人:……你搁这玩变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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