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陈芜从未见过谢慎这般模样,她愣怔片刻,试探着想抽回手,却没能从谢慎的手中挣脱。陈芜茫然地凝望谢慎,先是下意识避开他锐利的视线,随后才迟钝地抬眸注视他。

“慎郎……”

谢慎沉默须臾,仔细打量着陈芜,消除心中怀疑后,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腕。

陈芜缩回手腕,抓捂着透出红印的地方,垂眸不知思索着什么。她将徐贵遣下,寝屋门重新合上后,才退步寻榻坐下。

陈芜拿起榻上矮桌的茶杯,失神地抿了口茶,仿佛才想起谢慎似的,将茶杯放在了矮桌另一侧。

谢慎走上前,在矮桌另一侧落座。

陈芜主动开口,道:“慎郎是因为谢小姐来的吗?可是今日的懿旨,出了什么差错?”

谢慎居心叵测,看见陈芜懿旨后,自然而然立刻以恶意来揣摩她。他怀疑陈芜知道了自己对谢诗茹的心意,故意赐婚谢诗茹,想要绝了他的心思。可是他适才试探,陈芜的表现不似心虚。

陈芜从未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聪慧,即便她猜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也坦坦荡荡,不准备掩饰。

谢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抿了抿略有干涩的唇瓣。难得,他有种自乱阵脚,在陈芜面前心虚难安的感觉。

谢慎蹙着眉,难掩指责道:“我特意嘱咐你,茹妹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行事之重。你为何还要将她赐婚与定安王世子?”

陈芜垂眸,道:“是谢小姐的意思,她当着众人的面向皇上陈情,我便想全皇上一个面子,这样以后在良王面前也好行事些。”

谢慎放茶杯的动作有些粗鲁,声音也强硬了许多。他压抑着愤怒,忍耐道:“茹妹的婚姻大事,岂是你可以拿来做面子的。”

陈芜不自觉收拢指尖,在谢慎看不见的地方,两手抓握成拳。

陈芜的声音弱了半分,却仍坚持道:“我问过谢小姐,让谢小姐为我研墨,懿旨上的每字每句,谢小姐都曾看过……”

谢慎猛地站起身,他意料之外的举动,令陈芜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往后避让。

陈芜随后抬眸,眼神坚定地与谢慎对望。

她眉头微微隆起,似在斟酌着用词,试探地问道:“可是那沈奕有何不可?我此番行事是草率了些,我问了谢小姐,想着两人情投意合,慎郎又有心要与定安王拉拢关系,便擅作主张……”

陈芜说话的速度显然有些加快,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清楚。谢慎却依旧没有缓下脸色,他想到陈芜节外生枝扰乱自己的计划,又想起谢诗茹坚定地说要前往南郡的样子……他感觉心中有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你也知晓自己是在擅作主张。”最后,谢慎只能闷声怪了陈芜这么一句。

陈芜沉默着,谢慎似乎也发现,自己此番行事,鲁莽冲动了些。

他凝望陈芜,却见陈芜别过脸避开了他,谢慎猛然感觉心里一空,烦躁涌上心头。

谢慎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道:“义父将茹妹交与我,我便将她当做亲妹妹般疼爱。那沈奕行为不端、花言巧语,不是可以交付的人。南郡那么远,茹妹怎么可以嫁过去?我与你千叮万嘱、茹妹创办的书院尤为重要,你却犯下如此大错,乱了我的计划。”

谢慎本意是想缓和两人情绪,只是越说越气。

陈芜终于回过头来,但却面无表情,情绪有些寡淡。她抬眸望向谢慎,脸色有些许发白,额上鬓角出现冷汗。她语气略显强硬,道:“懿旨已下,此事恐怕难以回寰。”

谢慎正是明白,才会如此心烦意乱。

在谢慎的认知里,陈芜本就是个倔强聪颖的女子。她能说出这话,已经是有所怀疑,在故意试探他。

谢慎心知该就此打住,低头对陈芜说几句软话,打消陈芜的怀疑。可谢诗茹被赐婚的事实在令他难以接受,想到此事会造成的结果,谢慎根本没心思敷衍陈芜。

他只会想,陈芜不该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性子。陈芜心系于他,待他一向耐心恭顺。她犯了错,他已经在忍耐不迁怒于她,她却还要试探怀疑。

谢慎容不下陈芜的丁点‘忤逆’,绝不允许陈芜从他这里得到更多。

谢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分不出心神注意陈芜的异样。他恼怒地转身离去,陈芜下意识要追,却在门口突然止住了脚步。

谢慎推门踏出殿内,召来徐贵时,下意识往殿内看了一眼。

他来时匆忙,陈芜显然是正准备入睡。她穿着粉色薄衫,长发披散在肩侧,为了迎他,脚上连鞋都没有穿。

谢慎与陈芜对视着,不知不觉怒意已消大半。

他并非完全没办法处理沈奕,只要陈芜现在低头来寻他,他不介意说给她听。只要她配合、记住教训,此事过后,他不会计较。

明亮的烛光点在陈芜身后,她眸子柔情似水,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会朝他走来。

但直至他转头,陈芜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谢慎眉头越蹙越紧,眼睁睁地看着陈芜将双眸的情谊淡化为迷茫。

谢慎随徐贵离开,走之前又回头看了陈芜一眼,她身后挂着先帝的两幅御画,两幅都是芍药,一幅百花争艳,一幅独领群芳。只是两幅画的金玉轴头,都改成乌木的了。

谢慎心中一颤,发现了陈芜紧握的双拳。他脚步稍缓,鞋尖下意识往陈芜的方向偏,却在徐贵回身催促下,跟着徐贵离开了。

谢慎刚走,陈芜便捂住心口泄力倒在了地上。

……

陈芜犯了心疾,听闻徐贵通传的声音,她便将藏在枕下的激心丸服了。她心绪若稍起伏,心疾复发也在意料之中。

小喜回屋见此情景,着急地想寻御医,被陈芜拦下。陈芜行事谨慎,哪怕徐贵回来,通报谢慎安全出宫,她也没有松口让人去找御医,而是勉强喝了碗温水,忍耐着回床躺下。

徐贵担心陈芜,劝说道:“娘娘身子要紧,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

陈芜倚在床上,捂着心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小喜为陈芜擦去额上冷汗,陈芜推拒道:“算了,哀家这身子,没人会拿来当要紧事了。”

徐贵暗道不好,连忙为自己主子说好话,道:“娘娘怎么这么说。大人知道,肯定会心疼的。”

“嘴上的心疼不是疼。”陈芜垂眸,情绪低落道:“得像谢小姐这般,有人愿意为她深夜冒险进宫,才是真正的上心。”

徐贵从未怀疑过谢慎与谢诗茹有私,只当陈芜偏激了些。他劝说道:“谢小姐毕竟是谢太傅遗孤,大人心疼多照顾些,也是人之常情。”

陈芜苦笑一声,轻声道:“哀家明白。”

陈芜看向徐贵,随即吩咐道:“今夜的事,不必告诉你家主子。”

徐贵心中犹豫,嘴上却答应极快,顺了陈芜的意思。

陈芜将宫人遣下,只留下小喜伺候。徐贵心中有事,离开时多费了些心思。

合门的时候,徐贵听见陈芜在对小喜轻声叹说道:“我怎么如此失意,至少也有人真心关怀过我啊。”

那夜,乾安宫灯火通明。

第二日徐贵进屋伺候时,特意留心观察、发现墙上两幅御画有过挪动的痕迹。

……

徐贵作为谢慎的耳目,明知谢慎在乎什么,不可能不报。

陈芜犯心疾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谢府。可是谢慎在为谢诗茹的事忙碌,一时半会抽不出功夫,只是吩咐下去、让徐贵安排御医为陈芜看病。

于是太后刚下懿旨,定安王嫁女规格逾矩的事情就在京都传扬开来。许氏已倒,反对定安王世子回南郡的呼声已经几乎没有,定安王嫁女都是先帝时候的事了,在如此紧要关头突然被翻出,险恶用心无需猜测。

良王本就有意阻止沈奕离开,见此就想找借口催促沈奕留京成亲,彻底圈禁了他。

谢慎谋划得好,非逼沈奕来寻他,从留京成亲和离开京都二选一。

但是谢慎万万没想到,沈奕还有还击之法。沈奕留京成亲的消息传出后,他在南郡的未婚妻写了封陈情信宣告天下。

沈奕的未婚妻诉说了多年等夫的不易,又说定安老王爷从黑发等到白发,看不见儿子、等不到头。沈奕未婚妻直言自己多年等的就是一个‘义’字,为的就是成全定安老王爷的爱子之心,与沈奕更多的是童年兄妹情谊。

原本沈奕与谢诗茹情投意合,她也为沈奕高兴,愿意尊重祝福两人。可如今沈奕要留京大婚,不忠不孝无情无义,未婚妻决定与沈奕决裂,认定安王为义父,另寻佳偶。

此事一来二去,传到京都已经一月有余。沈奕未婚妻已然成亲,速度之快,根本没给朝廷反应的时间。对方以退为进,直接将朝廷立在架上烤。

再加上此前还有新帝称赞谢诗茹‘贤名’的传闻,很难不让人怀疑,此事是世家动的手脚。为的就是强留沈奕,同时消除谢诗茹进宫的威胁。

世家们看重名声,原本除了许氏和良王,也没几个人把沈奕当做威胁。如今世家受到谣言重伤,迫不及待就要将沈奕送回老王爷身边尽孝。

得知世家决定的谢慎,没忍住怒火,推落了满书案的公文。

……

或许是为了跟良王赌气,在沈奕离京的事情上,新帝一改态度,大力支持。

故而沈奕离京前,特意进宫拜谢新帝,眼看定安王世子对自己如此恭敬感激,新帝内心难掩欣喜快意,对陈芜更加信服依赖。

新帝想到,自己登基以来,拥有的一切都是陈芜给的。

陈芜待他其实很好,他想要纳世家女子进后宫,陈芜没有二话就帮他办了。

陈芜只是不喜许氏,事实证明许氏也确实无用,不如张、李两氏恭顺。

后来许氏倒了,陈芜主动来找他,教他怎么笼络张、李两氏。谢诗茹拒婚后,他原本十分恼怒,是陈芜及时叫住了他,教他支持沈奕,笼络定安王。

现在,定安王世子可不就对他感激涕零了吗?有了定安王的支持,以后他在朝堂只会越走越稳。

新帝情绪激荡,他沉浸在张、李两氏的讨好奉承中飘飘然,早已忘记先前对陈芜的戒备。他开始相信,陈芜是真心在帮他。到底只是个女子,再有野心,还不是要靠夫君、靠儿子。

想到之前陈芜耐心温柔地教导自己,新帝心思一动。虽然陈芜已经上了年岁,但她容貌艳丽,身子婀娜多姿,他还是很难将如此妩媚多情的女人,当做自己的母亲。

就在此时,乾安宫突然传来消息,说宫女翠鹃在打扫太后寝屋时、误触了先帝御画。画沿落下水渍,脏污难以处理,陈太后勃然大怒,命人杖责翠鹃,将人活生生打死了。

新帝听完禀报心下一紧。

动先帝御画的事是翠鹃主动向他献的策。翠鹃说要弄清陈太后是否真心待他,查清楚陈太后对先帝感情即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先帝钦选的继子,只要陈太后对先帝有心,就不会太过刁难他。

新帝信了,当即让翠鹃去办,没想到、陈太后被算计背叛都不杀翠鹃,为了幅画,却将人打死了。

新帝默默叹气,为翠鹃感到惋惜。新帝思绪回笼,发现沈奕还在身侧,忍不住为陈芜辩解了两句,道:“母后对父皇情深意重,两幅御画乃父皇亲笔所绘,母后动怒,实则情有所原。”

沈奕收起猜测。

陈太后虚虚实实,能够想出以退为进的方法,让他利用远在南郡的‘未婚妻’,逼迫世家们主动站出来帮他,可见其手段。

如今陈太后得了侯关五万兵马,又将新帝收拾得服服帖帖,只怕谢慎都被蒙在鼓里。沈奕有预感,他最好快点带自己的女夫子离开,否则京都的腥风血雨就要波及到他们了。

沈奕拱手对新帝道:“皇上多虑了,太后娘娘对先皇深情厚意,乃江山之幸、皇上之幸。”

新帝最喜欢听好话,听言当即大笑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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