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请安
玥容还是头一遭在自己宫里接驾,以前都是由辇轿送进乾清宫去,木偶似地等候摆布就够了。
如今老康屈尊驾临,玥容很清楚,这其实算对她的一次考察,或者叫面试。
乾清宫是皇帝的地界,她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分就够了,可景阳宫名义上是她的地方,在这里待客,除了要谨遵妾妃之德,也不能太拘谨了,得让老康体会到如沐春风般的家常温暖。
要不怎说皇帝难伺候呢?
玥容先扶皇帝在正中那张太师椅上坐下,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待膳食传来,又亲自绕着八仙桌给他布菜——万幸她观察力不错,虽然只面圣过几次,约略还记得皇帝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拿不准的就先不管了。
玄烨笑道:“何必亲自动手?你也坐下与朕一同享用便是。”
玥容假惺惺客套了两句,实在碍不过情面,便心安理得地入座大嚼起来,她才不会饿着肚子看人家吃饭呢,何况因着老康在此的缘故,御膳房送来的菜色也格外丰富精致,换了她自己未必有这种待遇。
其中一道螃蟹酿橙,是把剔得干干净净的蟹肉放进掏空的橙子里蒸熟而成,兼具秋蟹的鲜美与橙皮的清香,尤其令人垂涎。
玥容吃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听见皇帝道:“……朕本来想去承乾宫看看贵妃,半路上想起你来,便改了主意。”
玥容:……
您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是吗?
那佟佳氏多么气量狭小的人,又活脱脱恋爱脑,知道自己抢了她的恩宠,不气得口出国粹才怪,虽然皇帝的意思仿佛顺便,可承乾宫分明离乾清宫更近些,他这么舍近求远,摆明了是要昭告天下安嫔多么得宠呢?
玥容又剥了个橙子,慢条斯理将手上沾染的黏腻洗净,这才睨着对面道:“万岁爷好手段。”
先给她竖个最大的敌人,她自然只能牢牢依附于他,想咸鱼都不成,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玄烨悠然道:“不敢,爱妃谬赞了。”
顺手把她掏好的蟹肉转移到自个儿碗里。
玥容:……她还没吃呢。
玄烨方作出恍然的神气,“朕看你洗手,还以为不吃了。”
玥容强忍住脸上变形的肌肉,“妾只是嫌脏兮兮地不好拿筷子,准备待会子再用。”
“无妨,”玄烨流畅地抛到嘴里,“蟹肉寒凉,多食无益,朕便替你受罪了。”
玥容:呵呵。
堂堂男子汉抢老婆的吃食,要脸么?
偏她还发作不得,只能郁闷地叫玉烟为自个儿盛饭,今儿她可得不顾形象地痛饮两大碗,方可一解此愁。
玄烨觉得饶有兴味,他乐于看见她种种脾气,平时装惯了的人,偶尔使起性子,还真挺有意思。
饭后照例收拾了安寝,也只有这种时候两人才最和谐——玥容想起一个恶俗的形容,“灵与肉的共鸣”,不过她跟老康肯定是谈不上灵魂契合的,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隔日听说承乾宫不慎打碎了一套茶具,有个犯错的宫人被送去辛者库服役,玥容不以为怪。
想也知道,那可怜人必定是背锅的——除了佟贵妃自己,还有谁敢发这么大脾气?偏偏她还不敢让老康知道自个儿嫉妒吃醋,就只能为难底下了。
同是打工人,尽管身份差异巨大,但玥容还是由衷的有种兔死狐悲感,她让玉墨悄悄给那人送些银两过去,虽然于事无补,但好歹能改善一下处境。
玉墨叹道:“娘娘真是心善。”
或许吧,玥容只是觉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了。
皇帝连着三日宿在景阳宫里,承乾宫遂成了一片死寂,到处弥漫着阴翳,伺候贵妃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妥犯了忌讳,会落得跟辛者库那位一样下场。
宫里便有不少看好戏的,专等着贵妃哪日发作安嫔。
有幸灾乐祸的,自然也有怕殃及池鱼的,僖嫔便是如此,她虽觉着贵妃收拾那贱婢很容易,可那贱婢收拾自己也同样容易。
现下她这般得宠,若是想起旧仇来,怕是自己会先当炮灰。
僖嫔深悔从前不该逞口舌之利,尤其那句要把玥容接到她宫里方便辖制,更是公然挑衅,如今时移世易,倘若玥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向皇帝请旨把她调到景阳宫来,她该何以自处?
同是嫔位可也有高低之分呢,以前她当贵人不也时时受宜贵人欺压么?
听到张小泉通报有客造访,玥容只干脆地扔下一句,“不见。”
她才懒得管僖嫔是为求和或是赔罪,还是另有目的,老康的意思分明不欲她与六宫和睦相处,那她也用不着假惺惺扮演贤惠大度了。
老实说,这样拒人于千里,还颇有种复仇的快意。
僖嫔这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用不着她出手,自己便会把自己吓病的。
三日后皇后召集阖宫嫔妃觐见,僖嫔果然称病没来请安,看来她胆子比玥容想象中还小,轻易便撑不住了。
玉墨端详着镜中面容,“皇后娘娘病体未痊,又是隔了许久才召见嫔妃,娘娘不若打扮得朴素典雅些罢。”
依着她的意思,那几支步摇最好别戴,太过显眼。
玥容自顾自地插到发鬓上,“是这个理,可如今咱们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老康这段时间少进后宫,也就来她宫里多些,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不是少戴几只首饰就能含糊过去的。何况淡妆素裹也有多种说法,可以表示温顺臣服,但也能解读成咒诅之嫌——又不是皇后死了非得穿孝。
相比之下,她宁愿穿得合乎身份点,至少旁人不会觉得她这个嫔首好欺负。
玥容几乎是卡着点抵达皇后宫中的——去早了也很尴尬呀,万一没人聊天多难为情。
这种时候她尤其羡慕娜仁,打从她进宫起皇帝就以语言不通为由免了她各处请安,省掉多少麻烦!
宜嫔瞧见姗姗来迟的主仆俩,难免阴阳怪调,“安嫔姐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会不记得今日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吧?”
惠嫔凉凉道:“倒也怪不得安嫔,万岁爷在她宫中歇息,哪能由得她早起?”
二人一搭一唱,只差明说玥容跟皇帝两情缱绻了。
本来么,若单纯按家世划分,她这个嫔首倒也当得,可偏偏万岁爷绕了个迂回的弯子——当初似乎闹了矛盾不打算晋封李氏的,可李氏往乾清宫走了趟,就冰释前嫌了。
活脱脱的床头吵架床尾和。
比起宜嫔那样明晃晃地邀宠,这种家常夫妻的恩爱才更令佟贵妃难以忍耐。
贵妃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玥容且顾不得理会佟佳氏,恭顺地上前行礼,“妾景阳宫李氏,参见皇后娘娘。”
钮祜禄氏的嗓音平静而柔和,“起来罢。”
玥容抬头,见钮祜禄氏严妆端坐在凤座上,脸上敷了很厚的脂粉,依旧遮盖不住眼底的虚弱——她这副身子已然虚透了。
佟贵妃可没空关心皇后病体,忙忙就要告状,她虽代掌六宫大权,可也不表示就有自行处置嫔妃的权力,总得问过皇后再说。
当然,她不会明说自己嫉妒玥容得宠,而是另挑了个合适的借口,“安嫔,听闻是你向皇上进言册封博尔济吉特氏?”
玥容垂首,轻轻应了声是。
佟贵妃露出抹胜利的微笑,蠢货就是蠢货,以为仗着恩宠就能无法无天了,殊不知此举犯了宫中大忌。
她冷哼一声,柳眉倒竖,“本宫知道你跟宣嫔交情好,可这事岂是你能擅作主张的?”
册立嫔妃虽是家事,可也断断没有一个小小贵人插手的道理,那是皇帝、太后、皇后几位主子的权力。何况博尔济吉特氏身份十分微妙,蒙古与大清在本朝虽算不得水火不容,但也是貌合神离,万岁爷提防都来不及,又岂能将蒙古贡女高高捧起?今日是嫔位,来日岂非要封妃、封贵妃?待生下皇子,怕是连后位都得拱手让人。
毫不夸张地讲,佟贵妃倒想判玥容一个通敌卖国之罪,须知钮祜禄氏病体难支,眼看着撑不过明年,她老早将后位视为囊中之物,这死丫头竟想跟她对着干呢!
玥容依旧静默不语,她这样沉得住气,在场都十分诧异。
皇后轻轻叹了声,“贵妃,先说说颁金节的事罢。”
颁金节乃是满族最重要的节日,年年都十分隆重,因皇后精力不济,依旧交由佟贵妃操持,她想邀功,可也得事事向皇后禀报,方才不算逾越本分。
佟贵妃本想趁热打铁先惩治玥容,奈何话分主次,只能拣紧要的先说,哪知皇后听得分外专注,又问得巨细靡遗,这一耽搁下来就快中午了。
嫔妃们饥肠辘辘,皇后亦不便强留,遂出言放她们离去。
玥容也想来个浑水摸鱼,哪知高座上的女子却开口道:“安嫔你留下。”
宜嫔等人皆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佟贵妃更是畅快,果然呢,就知道皇后不会轻轻放过,这回那狐媚子总该吃点苦头了。
周遭走的走散的散,唯独玥容像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的坏学生,分外忐忑,她硬着头皮上前,“臣妾知错,还请娘娘训示。”
钮祜禄氏是个没多少存在感的主子,宫里也少有人听说她性情如何,但既然没啥劣迹,想来也不会太冷酷。
要么罚她抄抄经书好了——以她堪比乌龟的手速,已经很够折磨。
钮祜禄氏望着她垂头丧气模样,忽地扑哧一笑,“本宫还以为你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方才倒像个锯嘴的葫芦?”
玥容眨眨眼,什么情况,皇后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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