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物归原主

林初初站在堂下,听见内室传来的阵阵娇笑声,心中已无太多波澜。

这几日,她已经想清楚,也明白了沈氏的意思,此刻自然不会因为林晚晚再增伤感。只是到底并非草木,虽是马上就要离开,但一丝酸涩还是难以抑制地漫上眼眶。

自己收拾好心情前来拜别,不想还是恐难好聚好散……

想不到抚养她多年的沈知鱼,对她的敌意竟如此之大。烈火烹油,她不想多年的母女感情,被消耗殆尽,徒留憎恨。

不久后,打扮妥当的沈知鱼扶着林晚晚的手走了出来。

她高高在上,只轻轻扫了一眼林初初,就拉着林晚晚施施然坐下,轻声说着贴己话。

林晚晚嘴角微扬,努力按下心中隐秘的快感,方装作无意才看见林初初一般,扯了扯沈氏的袖子:“娘亲,姐姐似乎有事要向您禀告呢。”

沈知鱼这才抬起头,淡淡道:“不在院子内好好待着,来这里作何?”

这话里有太多未尽的意思,林初初只刻意不去多想,屈了屈膝回道:“夫人,初初此行是来向您辞行的。”

“哦?”沈知鱼放下手中的茶盏,仔细瞧了瞧堂下的人,她一袭素衣,未着脂粉却衬得天生的清丽更加凸显。

她鼻腔中轻声嗤笑:“你倒是乖觉。”只是话音一转,又嘲道,“只是这以退为进,是想搏谁可怜呢?”

不妨沈氏会这样说自己,林初初心中一痛,她再抬眼,眼中已满是坚定:“初初并非以退为进。昨日,我已经托人去请……我的亲生爹娘,与夫人道别后,我便与他们回去。至于府内一切,初初一样未带,多年抚育,亦无以为报,唯有来日结草衔环,以报侯府大恩。”

林晚晚撇了撇嘴,面上却一副惊讶的模样:“呀,姐姐你怎么这么说,府内一样未带,那你身上穿的,往日用的,难道不是咱们侯府的吗?至于来日报恩,更是笑话,你一个区区农家女,又怎么回报侯府?”

这话说的冒犯,林初初垂眉顺目,却不反驳,只轻声道:“夫人与小姐若不信,可派人去验证一翻。至于回报,忠勇侯府高义,想必小女一片诚心,自会让众人心服口服。”

这话便是想以真假千金的事,来为侯府抬一波声名了。

纵使对眼前的人怨恨诸多,但沈氏也不得不承认,林初初果真不愧是侯府多年教养的人。

骤逢人生大变,换做别人怕是早吓得痛哭不能自已,她却在短短几日里摆正了身份,想好了退路,甚至还提出了两全的法子。

沈知鱼眉头微皱,若不是当年那件事始终是自己难以迈过去的坎,留着林初初在侯府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她的宝贝女儿受命运所累,在农门蹉跎十六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她怎么忍心再放一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在侯府内碍眼?

这对林晚晚不公平!

既然自己能教出一个林初初,难道还不能再教出一个林晚晚吗?沈知鱼眸色深了一深,心中已下了决定。

看见林晚晚跃跃欲试,似乎真想找个婆子去那边院子查点一番,沈氏对她宠溺一笑。

“晚晚,罢了。到底她也是我们养大的,纵然只是个小猫小狗,也算陪伴我们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已回来,咱们侯府也不缺这点银子,往后各归各位,这些也就莫要再提了。”

这怎么能行?林晚晚眉头一皱,有些不服。那之前自己吃的苦都白吃了?

她乃是重生归来,前世直到林初初嫁入高门,她亦饱经风霜,才因一件意外的事,豁然得知自己的身份。

原来那个婆母慈爱,丈夫敬重,京城中人人艳羡的侯门贵女,抢走的是自己的人生。

只是那时候木已成舟,她也已经是备受摧残的妇人,纵使得知了身份,惹得沈知鱼大哭一场,甚至决然要与林初初断了身份,她又哪有什么其他补偿?

重来一次,她费尽心机去典当铺赎回了当年沈知鱼当做入住费的玉佩,顶着一张与其相似的脸,旁的无需多言,就让沈知鱼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后来,为防意外,母亲还是找了人滴血验亲,但不过是更加证实了自己的身份罢了。

只可恨无论她怎么试探,母亲都不肯提当年那个失手抱错两人,害得自己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的奶娘去了哪里。否则,她一定要先好好打杀那人,出一口恶气。

还好其他都是顺风顺水,她已经想好了怎么看林初初的笑话。

这一回,她要高高在上,看着前世的贵女伏在她的脚下,祈求在侯府的一隅之地。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林初初竟然主动求去?

这憋了许久的劲儿还未找到地方撒,就要结束了?林晚晚不开心。

但她刚认亲不久,也知道这个家里最看重自己的就是沈氏这位母亲。既然母亲说话了,她又怎能忤逆?

前世她回来后,她的父亲和兄长可未曾对她有多少照拂。不过感情这东西,就得徐徐图之,如今早早换回身份,她就不信,自己比不过林初初去!

她的神色变幻,哪里逃得过沈知鱼的眼睛。

但沈氏只道女儿委屈,心想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补偿,遂拍了拍林晚晚的手以示安抚,随后起身上前几步,直视着林初初:“你想好了?”

“想好了。”林初初没有犹豫。

回答得如此干脆,让沈氏这才第一次好好看着眼前的人。

她瘦了些,小脸苍白,眉眼间却满是坚毅,到底自己真心疼爱了十六年,沈氏将心底深处的一丝不舍压抑住,自己不再去看她。

她转身看向林晚晚,对方嘟着嘴,似乎对轻易让林初初离去还有些不满。

沈知鱼笑了笑,先前晚晚似乎对林初初有些惧意,唯唯诺诺,满腹担心自己看不上她……那才是自己的女儿呀,自己贴心安抚了许久,这才让她有了如今骄傲放纵的模样……此时,自己怎么能对一个外人心软!

“那你这就去吧。”她淡淡道。

得了沈氏的话,林初初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想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问道:“还有一事,请恕初初唐突……先前,宣国公世子曾与我定下婚约……”

听她提到婚约,林晚晚面色一变,立马无助地看向沈氏。

昨晚沈氏就跟她提过,她是侯府的亲生女儿,那与宣国公家的婚约当然也是她的。

前世林初初那么风光,得知真实身份后还是被父兄力挺,收为义女,不断往来,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国公夫人?

可是如今,算算日子,她与未来的宣国公苏希庭还未交换庚帖,这一世,自己不会让她再有机会霸占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果真,沈知鱼的脸色也变了,心底深处对林初初隐约的最后一点不舍也全淡了。

呵,果真还是贪图富贵的人,可是她也不想想,没了侯府千金的名头,她林初初怎么配得上宣国公世子?

“怎么?你还想苏希庭履行婚约?”沈知鱼冷笑一声,抬起手指淡漠地看着指甲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道。

这态度直叫林初初心下一凉。

按理她不是侯府的女儿,自然不应再对那纸婚约有何期盼,可是她与苏希庭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心意互通,又早就口头定下了亲事,只等互换庚帖定亲,哪成想赶在这个时候出了真假千金的事?

无论如何,哪怕婚约不作数了,她总要问一问,才能真的死心。

可是在沈氏和林晚晚眼中,这便是她攀附权贵、贪图婚约的佐证。

沈知鱼一脸鄙夷,却朝常嬷嬷点点头,后者立马走进内室,捧出一封书信来。

“我知道你的性子,话头不挑明了,终究不会死心。喏,国公府的书信在此,你且自己瞧瞧。”她将书信甩到林初初身上。

林初初怔了怔,却又有些不信。

林晚晚认亲不过几日,难道国公府已得了消息,还马不停蹄退了亲?

她定定神,在沈知鱼冷漠的注视下拿起信封,抽出一张纸来。

不是苏希庭的字,却是宣国公夫人高氏的手书。

信不长,只寥寥数语,却言简意赅,先是宽慰沈氏寻回千金,又言明两家婚约不变。只在末尾提了一句,世子夫人一定只会是忠勇侯的女儿。

高氏圆滑,这是把皮球踢给了侯府。

无论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是侯府认定的女儿就行。

林初初惨然一笑,沈氏如今的模样,可不早就下好了决心?

果真,对方已经淡淡道:“方才你已想好了,自请离去,那就与我侯府再无关联。说来,这也怨不得你,谁叫你并非侯门女,那这婚约自然也落不到你头上。”

林初初肩膀微颤,恍若未闻。

见她这模样,林晚晚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堂下诸多的下人,直接嘲讽道:“林初初,看好了,这可是国公府与侯府的婚约,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农家女,两家的婚约又与你何干?”

这话说得直白又剜心,林初初闭上双目,深呼吸一口,这才稳住身形:“民女明白了。”

她站起身,唇角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再次感谢夫人多年照拂。”

她转身,往屋外走去。

院子里,林初初抬起头,春日里的太阳很是和煦,她的周遭却是冰冷一片——罢了,到底是自己贪心了。

没了婚约也好,到底是自己占了林晚晚的,如今物归原主,自己心里也会安心许多。

别了,忠勇侯府,别了,过往的十几年。

这般想清楚了,她似乎抛却的不止是一个不属于的身份,连带那背后诸多的包袱、不安与不舍也统统都抛却了。

林初初的脚步轻快起来,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