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八百里加急来报,雁门郡守张诚反了。他同鲜卑人勾结攻打边郡,打砸丨抢烧,难民无数。高猎帝下令幽州刺史带兵平乱,然而屡战屡败,怨声载道,士气低迷。

金銮殿一片愁容,林峥身着甲胄,朝上首单膝跪地抱拳:“儿臣自请出征降敌,求父皇恩准!”

高猎帝否决,“如今的局面,非你一己之力能够扭转。”

宋太傅执笏出列,“陛下,微臣以为,既已求得魏国庇佑,何不去书请魏帝派兵协助镇压?”

宋太傅在朝中名望颇高,他一开口,文武大臣纷纷应和。

高猎帝沉吟,很快,信使驾着千里马向魏国京都建业起行。半个月后,魏军铁骑北上,征伐雁门郡守及入侵的鲜卑人。

林峥在上书房听课时发出不耐烦的翻书声,宋太傅神色严峻,“殿下对老夫不满?”

“太傅真有意思,我哪敢对太傅不满?”

宋太傅拿起黄金戒尺,“过来,老夫教训你,几十年的将军都打不退蛮人,殿下以为自己比起将军如何?”

林峥梗着脖子不说话,眼看戒尺就要招呼到他身上去,林嘉姁连忙阻拦:“太傅,二哥哥他只是心里烦闷,他不是故意顶撞太傅的,太傅别打他。”

“要打就打,我从来都不怕疼。”林峥伸出手,戒尺“啪啪”地落在他掌心,一下比一下重,他死死地咬牙不出声。

宋太傅沉着脸拂袖而去,林嘉姁捧起林峥的手吹了吹,“你怎么了?明明和太傅服个软就好,非得挨一顿打。”

“他们都是软骨头,我不要软骨头做我的老师。”林峥握拳,眼神冷冽。

魏军出师大捷,活捉雁门郡守,击败鲜卑贼寇。郡守张诚被押至洛阳游街处死,百姓们欢呼雀跃,拿烂菜叶和石块掷向他。

王孙贵族在城楼上观刑,张诚的手脚头颅分别由五匹骏马捆缚,行刑官一声令下,马儿嘶鸣着踏蹄飞驰,惨叫声瘆骨,血腥的尸块横飞。

林嘉姁惶怯后退,捂嘴干呕。卫谌渊侧首,“公主怎么了?”

“我、我要回宫,我不看了。”

许是行刑的场面给她留下了阴影,她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宫游玩。转眼腊八节将至,又到一年在白马寺办粥厂施粥的日子,她才打起精神出宫。

凌虚大师带着小沙弥向公主请安,持碗领粥的队伍蜿蜒如长龙,林嘉姁亲自掌勺舀粥。

这样一位明眸皓齿又心地善良的美人出现,大娘婶子们的赞美声不断,林嘉姁害羞地拉了拉卫谌渊的袖子,“九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卫谌渊从她手中接过铁勺,睨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人群,压下烦躁,耐着性子给这些人施粥。

小沙弥送来一些番薯干和蜜饯,林嘉姁笑吟吟地喂到卫谌渊唇边,“你吃。”

少女莹白泛粉的指尖捏着一根番薯干,卫谌渊眸中闪过异样,她还学会了怎么勾男人。

他启唇,把他并不喜欢的甜食咬进口中。

陆颂恒在远处看见公主,走近后彬彬有礼道:“在这里遇到公主,真是好巧。”

“原来是陆公子,”林嘉姁把装着食物的瓷碟递到他面前,“陆公子吃不吃?”

陆颂恒捻起一块蜜饯,“公主喜欢吃甜食?”

“喜欢,不过我很少给团团吃甜的,姚嬷嬷说小兔子不能吃甜的。”

“起风了,公主到这边来说。”

林嘉姁把团团的事同陆颂恒娓娓道来,说到开心处,清莹的眸波光流转,陆颂恒愣了好几瞬。

把陆颂恒送走后,她回到粥棚,盛粥的位置已经见不到卫谌渊了,找了一圈,才在后方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他。

“你是不是累了?”

卫谌渊转动手腕,“嗯”了一声。

“那你吃颗蜜饯,我们等下就回宫。”林嘉姁捏了颗蜜饯,示意他张嘴。

“我不吃。”

“吃一个嘛,好吃的。”林嘉姁把蜜饯凑到他的唇瓣上,微微用力。

卫谌渊刚要拒绝,林嘉姁直接将蜜饯送入他口中,笑意盎然:“真的好吃,我不骗你。”

蜜饯的甘甜在唇舌间化开,温淡不腻。卫谌渊垂下眼皮,她真是越发不知轻重了。

回宫后,林嘉姁不慎染了风寒,整个人病恹恹的,一直咳嗽。

姚嬷嬷端来熬好的药汤,苦涩的味道逸散,林嘉姁别过头,嗓音沙哑:“我已经喝过一碗了,太苦了,我不要再喝了。”

“安安乖,喝了药病才会好,对不对?”

林嘉姁嘟嘴,姚嬷嬷拿起玉勺,一点点喂给她。

好不容易用完了药,林嘉姁苦得直吐舌头。一盒蜜饯突然递到她面前,她抬首,看见眉目柔和的卫谌渊。

卫谌渊只是过来按部就班地关心一番,他用长指捻了一颗宫女备好的蜜饯,送到林嘉姁唇边,“公主,吃吧。”

她张唇,湿软的舌头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卫谌渊眼眸沉沉,把整盒蜜饯塞进她怀中。

林峥和永乐公主林翩前来探望,林峥在燃着兽金炭的薰笼前取暖,永乐坐在床边的红木椅上,问候了一阵,而后怀着憧憬道:

“等过了年春闱和殿试举行,父皇母后要在琼林宴上选驸马,不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会是谁。”

“噢,”林嘉姁拖长声调,“原来翩姐姐想让状元当驸马。”

永乐羞涩垂眉,林峥听着姑娘家的谈话,戏谑地对林嘉姁道:“状元郎一定要娶永乐,千万不能娶你,谁娶你谁倒霉。”

林嘉姁气死了,把枕头扔过去,“你闭嘴,你才倒霉,你倒八辈子霉!”

她让九皋赶走林峥,“不许再到凤阳宫来!”

正月地冻天寒,朔风肆虐,林嘉姁的病慢慢转好,她窝在寝殿过除夕,没有去参加宫宴。

众人动手包饺子剪窗花,叶霜也过来陪伴公主,一屋子和乐融融。

林嘉姁手执狼毫笔,蘸墨书写春联。她刚想写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忽地看了看叶霜,又看了看卫谌渊。

他们俩都是被迫待在这里的,这句贺词不合时宜,她决定换一句。

“公主的书法娟秀清丽,赏心悦目!”

姚嬷嬷连声称赞,林嘉姁一口气写了好几份,吩咐宫人明早贴到各处门楣上。

虾仁馅的饺子和热气蒸腾的精美菜肴端上桌,林嘉姁赏了宫人各一碗饺子,谁吃到包着钱币的饺子,明早便拿最大的红包。

在满堂喜悦的欢笑声中,卫谌渊凝眸注视饮了果酒后颊畔酡红的少女。她娇憨甜美,似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亲近她、信任她。

相反,没有一个人在乎他,除了他不屑的呆笨的公主。

看着她被簇拥着去院子里放烟花,卫谌渊不明意味地嘴角慢展,没有迈步跟去。

烟花绽放,林嘉姁隔着人群朝他挥手,“九哥哥,过来玩呀!”

一团雪球扔到他身上,“我们来打雪仗吧!”得逞了的林嘉姁笑容张扬,“已经开始咯,接招吧!”

锦琴锦画赶紧帮公主捏雪球,林嘉姁催促小晟子:“你也给九哥哥递雪球,要不然显得我在欺负他。”

二人最后弄得满身都是细碎的雪片,回揽星殿沐浴歇息时,卫谌渊不禁拢蹙眉心,他居然陪她玩了半个时辰那般幼稚无聊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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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按部就班地进行,殿试结束,陆颂恒的名字位列榜首,陆阁老作揖谢过同僚们的道贺。

琼林宴在御苑举办,永乐公主红着脸伴在高猎帝和皇后身边,期期艾艾地同一身状元红袍的陆颂恒说话。

林嘉姁则颇有趣味地领着宫人去给每位进士分发陛下的赏钱,她性子外向,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多谢陛下!多谢公主!罗某金榜题名,此生无憾!”

他束发的木冠陈旧朴素,林嘉姁恭喜道:“你的爹爹娘亲肯定很高兴吧!”

“小生双亲早逝,由祖母拉扯长大,小生已经托人把祖母接进京颐养天年了。”

罗熠想起求学路上因家贫生出的艰苦,含泪感慨:“祖母为了供我读书,一双眼睛做绣活做坏了,一双手在冬日里洗衣服洗得皮肤皲裂,如今罗某终于出人头地,祖母也能享福了。”

他抹眼泪,“让公主看笑话了。”

林嘉姁若有所思,“你读书读得这般好,你的族人没有接济你吗?还有书院的膏火钱没有送给你吗?”

“都是自顾不暇的穷苦人家,没有余力接济别人。至于书院的膏火钱,”罗熠自嘲般笑了下,“不瞒公主,罗某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哪里抢得过别人?只能靠一路替人写信才勉强维持生计。”

林嘉姁取下腕间的玉镯递给他,“好好照顾你的祖母吧。”

罗熠惊喜接过,感激道:“是,小生叩谢公主!”

翌日上课,宋太傅请来陆颂恒讲书,永乐公主满目柔情,悄悄盯着陆颂恒看。

下学后,林嘉姁拦住宋太傅,“太傅,我想用自己的食邑在各地书院设立膏火钱,资助那些要进京考试的学子。”

“哦?和懿怎么有这个想法?”

“我在琼林宴上认识了一位罗进士,他险些因为银钱不够错过春闱,我想帮助更多像他这样的学子。”

“不错,”宋太傅欣慰,“老夫会上奏呈报和懿的提议。”

陆颂恒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的眼神闪动,“公主,颂恒能去你的宫殿看看团团吗?”

“当然可以!”

永乐僵住,“陆公子怎么知道安安养了只兔子?”

“回公主的话,团团是陆某送给和懿公主的及笄礼。”

永乐的脸瞬间红白交错,唇瓣蠕动,说不出话来。

“翩姐姐一起去看团团吧!”

“不、我不去,你们去吧。”永乐死死地掐住掌心,疾步离开。

“翩姐姐怎么了?”林嘉姁不解。

“无碍,我们走吧。”陆颂恒笑着唤她。

凤阳宫,陆颂恒拿着一把干草喂兔子,林嘉姁给兔子顺毛,“团团还记得陆公子,是不是?”

“不对,”她摇头,“现在是陆状元了!”

话音刚落,她灵光一现,一刹那想通了永乐公主脸色不好的原因。

“状元……”她喃喃着看向陆颂恒,陆颂恒和颜悦色,“公主?”

不远处,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倚着廊柱睇视这一幕,他的目光冷寂,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讥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