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叶红染骑坐银龙,尹镜真御剑,二人离开盛金门后一路往南行。

甫至百毒谷,暮日西沉,一片笼罩着黑雾的茂密丛林映入眼帘。

阴风拂过面颊,叶红染站在谷底,闻到了湿冷的腐臭气味,立时胃部翻涌,忍不住屏了屏呼吸。

这气味不是寻常恶臭,而是像许多具高度腐烂的死尸堆积在一起散发而出,浓烈得令人作呕。

叶红染皱眉看了看身旁的尹镜真,却见他手背抵唇轻咳了两声:“此地是迷雾林,危险重重,稍有不察便有可能走散,”说到这里侧过头,叮嘱道,“等下跟紧我。”

叶红染低声应了一声“好”,然后故意迟疑着道,“只是……我修为低,一会儿若是遭遇不测,我拖了你的后腿,你千万不要管我,我不想连累你。”

尹镜真低头一笑:“我不会丢下你的。”

话落,雪袖浮动,他单手在空中画了一圈金色符印。转息间,一轮淡金色的光罩出现在两人周边,将两人圈入其内。

叶红染问道:“这是……”

尹镜真给她解释:“林中有瘴气,我自己无妨,但你会承受不住。你跟紧我,不要离开金罩之外,否则一不小心吸食了瘴气,会有生命危险。”

叶红染恍然。

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将他拐出来简直是明智之举。

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中弥漫着氤氲雾气,黑压压一片,尽是压抑的气息。上空被设下了高阶禁制,他们二人无法高空飞行,只得御物缓慢穿梭林间。

叶红染持剑骑着银龙,谨慎地跟在尹镜真身边,与他保持寸步之距,当步入密林后,那些浓郁腐臭的雾气果然犹如遇到了屏障,尽数退散开去。

叶红染第一次进入百毒谷,并不晓得毒姥的老窝藏在何处。但她却发现尹镜真行进自如,脸上不见半点迟疑,似是心中有数。

“传闻毒姥常年隐居,行踪诡谲,无人知晓她的确切位置。我们如此漫无目的地前行,能找到她吗?”叶红染随口问道。

尹镜真御剑目视着前方,缓缓启唇:“并非漫无目的。常人都有防患心理,我们只要沿着瘴气最重的方位前行,必定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叶红染听完觉得有些道理。

二人并肩飞了不多时,忽然,尹镜真脚下白泽剑一顿,银龙也跟着停了下来。

就在叶红染暗觉不妙时,下一刻,只见身侧闪过数十道光芒。紧接着,附近传来数声“扑通”倒地的声音。

叶红染循声望去,只见附近黑黢黢的杂草丛中竟躺着数十具尸首分离的尸体,这些尸体几乎全部一招毙命,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如此,更诡异的一幕是,这些人身上的服饰五花八门,分别来自不同的门派,而细看之下,尸体上或多或少已经生出了尸斑。

很明显,这些人早已死去多时,眼前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

叶红染刚想到“腐尸”这种邪物时,下一刻,那些软倒在地的尸体忽然扭动了起来。准确来说,是有什么东西欲要破体而出。

叶红染心头微惊,待细细一看,竟是一只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些毒蛇花纹奇异,粗细不一,密密麻麻一片,数量之广,令人咋舌。

百毒谷虽然不属于魔族,但行事作风与魔族之人没有分别。

她们养蛊炼尸,死在她们手上的修士不计其数。而这些死去的修士们被她们带回去炼成杀人的工具,成了一具具滋养毒物的邪祟。眼下这些毒蛇便是由腐尸的血肉炼化而成。

叶红染心中一凛,眼看着蛇群朝他们这边聚拢涌来,正要提剑去杀,身边尹镜真已经抬手结了一个法印朝四周打去。刹那间,爬到半路的蛇群被炸成了一摊血水,乌黑一片,腥臭扑鼻。

叶红染提着赤焰剑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去。

刚刚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眉心一皱。

林中不知何时聚集了更多的毒蛇,这些毒蛇有的是由刚刚的死尸衍化而成,有的是从乌黑的土壤中破土而出,似是受人操控,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向二人围拢游来。

叶红染看得头皮发麻。

相对于普通蛇类,百毒谷的毒蛇毒性极强,繁衍速度极快,盘踞在地底下多年,数量之广,让人难以想象。

银龙盘旋在空中对着地面喷吐火焰,将四周蛇群烧成灰烬,然而耐不住这些缠人的家伙源源不断,死了一片继而很快又从地下冒出来一片,好似永远也杀不完。

“这些毒物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是非常难缠。我们恐怕不好脱身。”

尹镜真凝重说完,掐手在两人周围布下了一道金光罩。一时间,但凡靠近结界的蛇群便会被烧成一捧焦土,灰飞烟灭。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尹镜真单靠结界撑了一炷香后,因旧疾在身,有些灵力不稳,很快,结界便隐有破裂之象。

叶红染瞧出来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建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

尹镜真倒是有此想法,只是当他分出一缕神识试着朝外探去时却发现,伸进雾海中数十丈,就被高阶修者的禁制阻挡,再也无法前进。

“没用的,毒姥的修为在我之上,她有意将我们困在这里,我们是出不去的。”

话落,尹镜真掩唇咳了两声,嘴角缓缓淌下一缕鲜血。

叶红染见状一惊。但惊讶过后很快便明白过来。

尹镜真虽是元婴之躯,可耐不住寒疾在身,一旦动用灵力便有可能造成内息紊乱,波及心脉,更何况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

叶红染心急如焚。

如此下去,无异于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一不做二不休,她突然持剑起身,语气真挚地对着林中喊道:“晚辈仰慕前辈已久,特地来此求见,还望您高抬贵手,等听完我的诉求之后,再杀再剐也不迟。”

话音刚落,一时间,狂风骤起,一个阴恻恻的娇媚女声自空中传来。

“小丫头,我们谷主素来不见客,只管杀人。”

二人裙袍被吹得胡乱翻飞,叶红染顶着骤风,硬着头皮道:“兴许她老人家听完我的诉求,便不想杀我了呢?”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你修为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可惜,我们谷主对外人的倾诉没有兴趣。今日你们不请自来,就乖乖做养料喂我的孩儿们吧。”

叶红染低落地叹了口气,难过道:“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去无回了。既然如此,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毒蛇吃掉,那不如我自己主动喂它们吃个够罢。”

话毕,她收起赤焰剑,手心一翻,掏出一把短刃,突然朝自己的手腕上划去。

一刹那,手起刀落,鲜血洒了一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发生在一瞬间。

当下反应过来的尹镜真,立时拉过她的手查看。

那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血淋淋一条线,伤口不算浅,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和主脉。

尹镜真确定了她的伤势并不严重,眉心轻舒,似是松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一言不发地撕下身上半片衣角,细细为她包扎起来。

那女子啧啧两声,被眼前一幕搞糊涂了:“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用苦肉计取得我们的同情,放你们二人一条生路?我们谷主可不吃这……”

“魅珠住口,”

这时,另一个极尽沙哑的苍老女声倏然传来,沉声打断了前面女子的嘲讽。而这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喉咙里面含着棉絮,令人听着极不舒服。

叶红染心头一跳。

兀自猜测,想必这位便是毒姥了。

正思允着,那年迈的女声语气再次传来,这次明显比刚刚缓和了几分,“小姑娘,我有话要单独问你,你随我来吧。”

是对叶红染说的。

语落,叶红染眼前景色忽然一变,瞬息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地方布着结界,透不进一丝阳光,周围杂草丛生,古树歪斜,遍地是墓碑坟包。林中阴森凄寒,没有半点人迹,像是一个荒废已久的乱葬岗。

就在叶红染举目寻找毒姥的身影时,毒姥的声音冷不防响在她的耳畔:“你叫什么名字?”语气隐含急迫。

叶红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凭借毒姥见不得阳光的体质,基本可以断定,此处就是她的老巢。

叶红染压下心头的悸动,装作一副胆怯的样子,小声回道:“回前辈的话,晚辈名叫温雪儿。”

话音刚落,毒姥忍不住惊诧出声:“难怪,”语气亦变得兴奋和激动起来,“难怪你的血中会有至纯之气,原来你是我的女儿!”

紧接是一阵喜不自胜的笑音。

叶红染察觉声音来自身后,且倏然变得清晰起来,立时回身望去。

只见身后一棵十几人环抱之粗的参天古树上面,竟然嵌着一张爬满褶皱的女人面孔!

这张脸不见颈下躯体,又干又瘪地紧密贴附在树身上,两者仿若枝体相连,融为一体。而树干周围生长着青黑色的苔藓,有些已经蔓延到那张树皮脸上。

叶红染面色一惊。

对方笑着安抚:“女儿莫怕。”

见鱼儿已经上钩,叶红染心念一动,不解地问:“前辈何意?您为何唤我‘女儿’?莫非您是……”

“不错,”毒姥目色柔和地道,“我正是前任魔主圣女,黎艳娇。”

叶红染立时面露喜色,激动道:“您居然是我娘亲!”

“好孩子,”黎艳娇一副慈笑道,“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上天垂怜,还能让我们母女二人相逢,我纵是一死,也觉无憾了。”

叶红染挤出一滴泪来,哽咽问道:“娘,您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黎艳娇让她走上前来。

叶红染略一沉吟,旋即不假思索地走到她面前。

黎艳娇注视着她,哑声道:“你将手放在树上,便能看到我的过去。”

叶红染依言照做之后,下一刻,属于黎艳娇的记忆,立刻涌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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