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钏
天寒地冻,空气中充斥着凉意,寒风拨动着昭阳宫里的枯枝。
厢房内,谢妄翘着唇躺在罗汉床上,侧耳听窗外沙沙落雪的声音,细细回忆着与殿下的点点滴滴,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慢慢抚上胸膛前的蝴蝶结。
他脸色突然间煞白一片,表情逐渐僵硬,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翻身坐起,在胸口处来回触摸,衣襟下除了鼓鼓囊囊的绷带,并没有往日他触手可及的蝴蝶手钏。
谢妄转身在榻上翻找,他掀开被子和软枕,榻上一片光洁,没有手钏的影子。
他又跪下趴在地上,以为手钏在他昏迷间掉在了床下。他动作太大,床下除了扑面而来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谢妄的身体有些缓不过劲来,他不信邪的在整个厢房里翻箱倒柜的寻找,试图找到手钏的一点踪迹。
最后他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身体一点点下滑。
那是殿下给他的手钏啊,是他数十年间的念想,是他执行任务时也不曾放下的贴身之物。
他竟懈怠至此,连日日放于怀中的蝴蝶手钏不见了也没有意识到。
谢妄剑眉拧在一起,仔细回想手钏到底掉在了哪里,殿下从暗卫营带他回来,他一直呆在厢房里,那么手钏最有可能掉在了宫道上。
谢妄眼睛一亮,他立即飞身出房,在昭阳宫的檐顶以最快的速度跳跃。
从暗卫营到昭阳宫,有好几条路,谢妄不知道魏昭月带他回来时走的是哪条,他只好每条路线都仔细寻找一遍。
天色昏暗,雪落宫城。谢妄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宫道上,眼睛仔细盯着,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偶尔遇上提灯的宫人,他飞身上檐,待人走后,又下来继续寻找。
谢妄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还是一无所获。他望向不远处的暗卫营,身姿轻快的翻身过墙,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暗卫营的生死台上一片空旷,放眼望去,什么东西也没有。若真是掉在了这里,必然是被人收了去。
谢妄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一丝焦急,他知道暗卫营里的人鱼龙混杂,若真的落在了谁的手里,恐怕早已不知去向。
他正欲去台边看看,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可是在找这个?”
谢妄猛然回身,目光犀利的盯着他手里的蝴蝶手钏。
来人是暗卫长守渊,他带着一张玄铁面具,身姿轻盈的立在墙边,此刻正把玩着手里的蝴蝶手钏。
手钏看着很旧,也很光滑,大概是由于主人的长期摩挲,表面已经掉色了。
谢妄眯起眸子,脚下暗暗蓄力,一个暴起闪身到守渊身前。他抬手欲抢夺手钏,守渊身形一晃,下一刻,他的声音在谢妄背后响起。
“怎么这么急躁小暗卫,手钏就在我手里,你还怕它跑了不成。”
谢妄没有言语,他凌厉的双眸扫过,接着和守渊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几个回合。
两人身形快的如同残影,在暗卫营里带起一阵阵劲风。
谢妄毕竟身上带伤,纵使他使劲全力,也追不上守渊的影子。他却像不知疲倦一样,紧紧跟着守渊的行踪。
守渊啧了声,回身拍出一掌,他知晓谢妄身有旧伤,便只用了几成功力。见他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要夺回手钏,守渊眼神里多了几丝玩味。
掌风在地面划出一道痕迹,谢妄被逼得无法上前。他连连后退几步,右手撑地稳住身形。
守渊漫不经心的笑着:“这个手钏不是你的。”
谢妄眼神冰冷的盯着他,他知道现在以自己的情况绝无胜算,但守渊触碰了殿下给他的念想,他就算死也要将手钏抢回来。
两人在风雪中对视。
谢妄感到一股子腥味从喉头涌上,他极力压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波澜。他微微偏头,几缕被雪压湿的碎发垂下,显得孤寂又冷漠。
他微微启唇,声线冷冽,语气淡然,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
“把它还给我。”
守渊有些惊讶他的冷静,不过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长公主带走谢妄后,他在生死台上发现了这只蝴蝶手钏,他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发现手钏内壁刻着一个“魏”字。
虽然字刻得很小,又经过多年的摩挲有了磨损,但依旧可以认出来。
先帝时期铸造珠宝首饰,为防止宫里人将其拿出去倒卖,命工匠在其内壁以独特的手法刻上国姓。
此手钏一看就是皇宫之物,谢妄一个小小暗卫营暗卫,怎么可能得到。守渊再联想到昨日长公主救他,想必两人之间早已有了联系。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暗卫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谢妄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公主有了勾连。
他纯粹是有些好奇,不过看到谢妄这个样子,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罢了,这些事情,还是自己探索来的好玩。
守渊抱臂,对上谢妄寒冰一般的眸子,虽然他面上带着一张玄铁面具,但他却感觉自己像暴露在谢妄眼皮子底下一样。
他的目光一片寒凉,盯得守渊浑身不自在。
少年人百折不挠,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纵然已经精疲力竭。或许就是他这样的性格,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暗卫。
守渊歇了逗弄他的心思,扬起手将手钏抛向半空中。谢妄足尖轻点,飞身而上,稳稳当当握住了手钏。
他手背上青筋尽显,明明手上用了很大的力,他却只是虚握成拳,小心翼翼圈住手钏。
他咬牙身子颤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好还好,他庆幸找回了手钏,谢妄嘴唇张合,要是有人凑近听,便能听到他在低声喃喃:“殿下,殿下……”
守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觉得谢妄实在像个护食的狗,谁敢触碰殿下给他的物品,他就咬死谁。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他忽然低语,守渊一直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他在谢妄身上看到了一种内敛的锋芒,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谢妄回过神来的时候四下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绷紧的神经放松,忽然感到周身疼痛。他嘴角溢出鲜血,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捧着陈旧的蝴蝶手钏,不管不顾的低笑出声。
谢妄仰起头,凝视着高大青松上的白霜。天地间朦胧一色,四下万籁俱寂,回荡着他桀桀的笑声,恍惚疏离。
过了几日,谢妄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那夜拿回手钏后,他蹑手蹑脚回了昭阳宫的厢房,用玉露膏上了药。
其实以前在暗卫营时,就算身上受伤未愈,但只要达官贵人吩咐,他就要提剑执行任务。
对他来说,负伤上阵已经习以为常,这还是他第一次养伤这么长时间。
谢妄起身舒活了下筋骨,自从他留在了昭阳宫,他总觉得像做梦一般。虽然厢房和殿下的寝宫离得不远,但这几日也一直没有见到殿下,他打算去殿下寝宫当面道谢。
不过他听力极好,偶尔还能听到殿下和侍女说话的声音,他甜滋滋的回忆了一下殿下说话时的语气,又想到一会儿就能更近的听到朝思暮想的声音了。
他拿出几日前小卓子送来的宫里的侍卫宫装,妥帖的穿在身上。一身玄色,袖口绣着金边,衣裳下摆垂至膝下,下摆边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竹纹。
他以前做暗卫时,在宫墙间飞檐走壁,经常看到宫道上巡逻的金吾卫,他们穿着整齐的服饰,腰间挂一把佩剑,动作整齐划一。
谢妄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触感柔软,比他这些年穿的粗布麻衣要好得多。此刻,他真实的感觉他是属于昭阳宫的人,是属于长公主的人。
外间的厢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谢妄下意识抓起身侧的长剑,见到来人是殿下身边的小太监小卓子,他才松了口气。
小卓子提着食盒进来,他有些害怕谢妄,就将食盒放在圆桌上,远远的传达:“公主让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还嘱咐你要好好吃饭。”
谢妄放下长剑,慢慢走近。他打开食盒,上面放着糖蒸酥酪和蒸南瓜,他取出第一层,看到下面放着一碗红枣粥。
小卓子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他嫌早膳太少了。他语速飞快的解释:“公主说你最近慢慢痊愈,不宜吃太多。”
他指着红枣粥,“还有还有,公主特意吩咐膳房多放些红枣,给你补血。”
谢妄温柔的看着食盒里的早膳,语气温和:“劳烦公公送来,多谢了。”
“不打紧不打紧。”小卓子笑的露出一排牙齿,本来应是宝筝姐姐来为他送吃食,可她不想和昭一有过多的接触,于是将活计丢给他了。
他还以为昭一会不好相处,进门前犹豫半晌,好在一切顺利。他看着谢妄将碟子都拿出来,于是收拾了食盒,准备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昭一你慢慢吃。”
谢妄追问:“殿下近日可好?可有……问过我?”
小卓子摸了摸后脑,“公主好得很,这几日吃好睡好,还去疏芷宫跟德妃娘娘说闲话去了。”他毕竟年纪小,心思浅,问什么便答什么。
他接着说:“公主这几日用膳时,还问了几句你恢复的怎么样了,这不今日又派我过来看看。”
谢妄轻声说:“多谢公公。”
小卓子出去后,他坐下来拿起木箸,既然殿下让他好好吃饭,他一定要好好听殿下的话。
殿里面烧了上好的银丝炭,并没有难闻的焦炭味,熏得人暖暖和和的。
谢妄安安静静的坐在圆桌前,一口一口吃着早膳。他慢条斯理的咀嚼着,眼圈一点点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