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江荞回到房间,思绪比方才更清醒。

她上辈子当了二十年的五好公民,遇到过最血腥的事,是她有一次从地下停车场回家,碰见一名身穿隔壁小学校服的男孩,正在将一只小猫凌虐致死。

小猫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样子江荞至今都忘不掉。

江荞当天晚上就做了个噩梦,之后连着半月都没能睡个好觉。

后来她省吃俭用,将自己半个月生活费捐给猫咪救助站,失眠才有所改善。

但今天,她看到赵永明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天男孩凌虐小猫的场景。

但当被凌虐的对象变成了赵永明,江荞便生不起一丝同情了。

她只是觉得恶心,以及血腥。

毕竟在一个文明世界长大的江荞,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

江颜似乎是离开了,萦绕在江荞鼻尖的浓重血腥味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池塘边阵阵飘来的荷香。

江荞以为自己今晚一定会失眠,可当这股好闻的清香传到她鼻尖,她慢慢开始产生睡意,没多久便睡着了。

江荞没有睡很久,再睁开眼时,天还没亮。

她有些渴了,起来喝了杯水。

就着月光,江荞透过窗棂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鲜红色衣裙的人。

这场景格外渗人,让江荞想起了前世恐怖片的场景,她心头一跳,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江荞放下杯子,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窗外站着的那道身影——

是江颜。

江荞想了想,披了件衣服,推门而出。

江颜站在槐树下,背朝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江荞走过去,看见江颜美得不可思议的侧颜,心神恍惚了一瞬。

江颜就这么静静看着前方,月光洒在江颜身上,微风吹起江颜火红色的裙角,一袭红衣光彩滟滟,美得不可方物,如九天下凡的神女,又如从鬼蜮之地爬出来的魔女。

令人惊心动魄,一眼难忘。

江荞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姐姐。”

良久,江颜微微转身,露出一双和衣服一样红的,几乎要滴血的双眸。

江荞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她短促地呼吸了几下,才微微缓过来,她想张口,但对上江颜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颜,会堕魔。

江荞很清楚这一点,在原著中,江颜会因为对叶淮骁这份爱而不得的感情堕入魔道,也会开始,更加明目张胆地针对男女主。

但不该是现在,如今距离江颜堕入魔道应该还有很久才对。

江颜忽然动了。

江荞眼睁睁看着,眼前美得不似真人的美人忽然朝她走过来,双眸没有焦距,走过来的动作如同行尸走肉,可怖之极。

江荞吓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江颜忽然闪身,瞬间来到了江荞面前,然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江荞只感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几近于无。

她艰难开口道:“姐、姐……”

江颜茫然地歪了歪头,血红的瞳孔依旧没有焦距,似乎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姐、姐……我是、荞荞……”江荞闭了闭眼,憋红了脸道,“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或许是“杀”这个字触动了江颜的神经,江颜手指猛然用力,江荞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但只是差点,下一瞬,江颜陡然松手。

江荞的脖子得了救,她弯下腰,发出剧烈的咳嗽,像是要将周围的氧气都吸进肺里。

江颜还在看她,但目光已经不复刚才的冷漠和空洞。

江荞不敢有动作,她怕自己任何微小的动作不小心挑动了江颜的神经,下一刻就得去见阎王。

江颜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

江荞低着头,感觉脖子都要酸了,才察觉那道盯着她的目光似乎消失了,紧接着,面前的人突然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江荞蹲在江颜面前看了很久,她不敢碰江颜,担心江颜突然暴起伤人,又不忍心将江颜一个人留在庭院。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江颜搬回房间里。

江荞连拖带拽,终于将江颜搬到了床上。

江颜长手长脚,又格外重,江荞费尽全身力气才把江颜搬回来,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粗暴,但江颜始终紧闭双眼,丝毫没有苏醒的样子。

江荞擦了擦头上的汗,替江颜盖上被子,关上了房门,隔绝了最后一缕吹进来的风。

她没有看见,在她离开之后,床上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江荞不知道江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为爱入魔”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江颜本身,就有问题。

江荞坐在房间里,怎么都睡不着了,她为自己斟了杯茶,压压惊。

江颜身上有秘密,可江荞心里有数,江颜身上的秘密不是她能打听的,她只是这本书里一个早该死去的炮灰,能在云霞峰安稳度日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多余的,她也管不了。

第二日一早,江荞推门而出,正对上站在槐树下的江颜。

江颜仍是背对着她,背影瞬间和昨天夜里重合起来。

江荞动作一顿,心跳也猛然快了几分。

想到昨夜被掐住脖子的濒死感,江荞这次没有冒进,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姐姐?”

江颜淡淡回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如常:“怎么?”

江荞微微松了口气,今天的江颜是正常的,而且看这样子,她应该也忘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样最好,江荞无意知道江颜的秘密,江颜警惕心重,若是发现她知道了江颜身上最大的秘密,江颜恐怕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永远闭嘴。

江荞不敢赌江颜的心思,也不敢赌自己在江颜心里的地位。

江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你今天没去学堂啊?”

“不去。”江颜侧头看她,忽然露出一个轻笑,接着轻轻开口,声音很低,如魔鬼的呢喃,“我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江荞心头一跳:“看戏?”

她还没来得及问看什么戏,就见纪芷蔓匆匆赶来,带着哭腔道:“江姐姐,叶师兄被人指控用魔气杀了赵师兄,如今已经被戒律堂的人带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江荞睁大眼睛:“什么?”

叶淮骁杀了赵永明?怎么会?原著明明没有这段剧情。

江荞记得,原著赵永明就是个不断挑衅叶淮骁,又不断被叶淮骁打脸的炮灰,后来在一次历练中为了和叶淮骁作对,故意走相反的路,最后死得极为凄惨,只为了衬托男主的英明,但这一切,都不该发生在现在。

难道是江颜昨天……

江荞悄悄看了江颜一眼。

姐姐将赵永明之死推到叶淮骁头上,难道是在为她出气?

江颜挑了挑眉,问江荞:“去吗?”

纪芷蔓眼巴巴看向江荞:“荞荞……”

江荞迟疑道:“我们去也没用啊……”

凭他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左右得了戒律堂。

纪芷蔓立刻解释道:“我还叫了许多人,大师兄也去了,叶师兄平时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只要你们都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戒律堂长老一定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江荞要怎么告诉纪芷蔓,戒律堂长老办事是要讲证据的。

江荞想了想,点头道:“去吧。”

叶淮骁这罪名是替她们担的,江荞倒不是愧疚,而是她担心,若是这件事查到云霞峰头上,对她们不利,所以江荞觉得最好还是亲自去看看,若有不对,也好早做准备。

几人赶到戒律堂时,门外已经围了许多弟子。

叶淮骁的主角光环关键时刻果然好用,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吸收了这么多拥趸,请来了这么多为他求情的人。

就连裘雪雁都来了。

戒律堂长老见状,皱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向老夫施压吗?”

纪芷蔓急忙道:“长老误会了,我们只是关心叶师兄。”

戒律堂长老冷哼一声道:“证据确凿,叶淮骁杀害同门乃是事实,无可辩驳。”

纪芷蔓脸色一白,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叶师兄平日平易近人,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为何要杀赵师兄?这没有理由……”

戒律堂长老直勾勾看向她:“没有理由?昨日二人在学堂外发生争执可是事实?”

纪芷蔓轻蹙秀眉:“可,可那也是赵师兄挑衅在先,叶师兄并没有做什么。”

戒律堂长老冷笑一声道:“焉知他是不是怀恨在心,趁着夜深,杀害赵永明?”

“魔,不都是这样的吗?”

戒律堂长老一向极为痛恨妖魔之流,若这件事没有妖魔参与,戒律堂长老或许会看在叶淮骁身负天灵根的份上,愿意对其从轻发落,但如今有了妖魔参与,无论叶淮骁是不是妖魔所化,可他动用魔气,就已经触犯了戒律堂长老的逆鳞。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纪芷蔓摇着头,不肯相信,执着重复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虽无法证实赵师弟确实为叶师弟所害,但叶师弟身上,确确实实有魔气。”师青禹从戒律堂内出来,他微叹一声道。

听到这话,纪芷蔓倏然捏紧江荞的手腕,“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她喃喃重复,旋即艰难道:“叶师兄,是魔?”

“他不是。”师青禹说。

纪芷蔓松了一口气,师青禹又道:“但他身上有魔族的法器,与杀死赵师弟的魔气同出一源。”

纪芷蔓:“可、可这也不能证明,赵师兄就是叶师兄杀的。”

师青禹又叹了一口气:“我们查了赵师弟的长命灯,长命灯上显示的画面,赵师弟确确实实死于叶师弟之手。”

长命灯能够记录死者死前一炷香之内遭遇的事情,物证俱全,再无法辩驳。

满堂寂静。

长命灯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长命灯记载的画面,绝不会出错,叶淮骁,真的因为口角之争,怀恨在心,残忍地杀害了同门。

他还用了魔气,那昨日那场比试,叶淮骁是否也用了魔气?否则以他的修为,又怎可能越级战胜赵永明?

越是深思,众人越是感到不寒而栗,叶淮骁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会不会,其实都是他装出来的?

若是如此,那此人,不仅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还心机深沉,非善类也。

江颜淡淡开口道:“杀害同门,要如何处置?”

戒律堂长老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一命偿一命。”

叶淮骁杀的是器峰长老座下弟子,哪怕他网开一面,器峰长老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江荞心头一跳,有这么好的事?

师青禹抿平了嘴角:“按理说,是该如此。”

“不可。”纪芷蔓脱口而出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叶师兄绝不是这样的人!”

师青禹微叹一声:“纪师妹,证据确凿。”

裘雪雁轻咳一声道:“叶师兄是宗主座下弟子,处置他,是不是该问询宗主一声?”

师青禹颔首道:“理该如此。”

戒律堂长老也没阻止。

很快,怀若真人的传音到了。

师青禹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传音符,怀若真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叶淮骁之过,尚有疑点,然,杀人就该偿命,罚他受二百鞭刑,送入极域之地,每日受雷电之刑,为期一年,若能活着出来,仍是本座的弟子。”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露出不忍的神情。

方才他们还觉得叶淮骁太过心机深沉,可如今听到这样的惩罚,不免又对他同情起来,如此极刑,还不如一剑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自极域存在以来,在雷电之刑下坚持最久的,也不过半年,宗主此举,无异于要将叶淮骁生生折磨死。

但同理,若他能活下来,说明他意志之坚实非常人,这样一个人,即使犯了错,也有继续培养的价值。

六州,说到底还是以实力为尊。

只要叶淮骁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便可以抹平他的所有过错。

戒律堂里,叶淮骁听到自己的惩罚,冷笑了两声。

赵永明死于他手,他认,可他不傻,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昨日夜里,赵永明带着满身血腥气闯入他的住所,没有半分神智,不管不顾便要杀他,且实力暴涨,叶淮骁毫无抵挡之力,情急之下,他只得反杀。

他对戒律堂长老说出了真相,但无济于事,只因他动用了魔物,便被判了死刑,可若不是动用魔物,他此刻早已是赵永明的剑下亡魂了,又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是谁,到底是谁要害他?

叶淮骁深深皱起眉头。

江荞?不,不可能,江荞做不到。

难不成……

叶淮骁目光微凛。

叶淮骁被重罚,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活不下来,只有江荞知道,叶淮骁一定死不了,他身负主角光环,是天道宠儿,一点雷电之刑杀不了他,搞不好,他还会因此变得更强。

见江荞一脸郁郁不乐,江颜瞥她:“怎么,不高兴?”

叶淮骁遭受如此极刑,生还几率渺茫,她竟还不满意?

江荞摇了摇头,旋即又仰头看向江颜,眼巴巴道:“姐姐,你是在为我出气吗?”

江颜否认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赵永明,随手为之罢了。”

嘴硬心软,江荞不信,她弯了弯眉眼,又问:“姐姐,那你现在,是不喜欢叶淮骁了吗?”

若是喜欢,又怎会如此设计心上人?

江颜瞥她一眼,没说话。

江荞当她默认,又笑眯眯问:“姐姐姐姐,那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叶淮骁还重要?”

她的笑容过于刺眼,江颜撇过头,不冷不热道:“你的话很多。”

江荞弯起嘴角,没有被江颜语气里的冷意逼退。

江颜脚步一停,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江荞不解:“嗯?怎么了?”

江颜淡淡道:“我还有点事。”

江荞知道江颜有秘密,也不多问,哒哒哒朝着竹林小院的方向跑远了。

待江荞走远,躲在树林后的人才现身。

三长老沉声道:“纪承衍。”

“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江荞:嘿嘿嘿,姐姐今天替我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