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临近春节，正是各个商场人最多的时候。

最近林淑每天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往年她在纺织厂上班，除夕前一周厂里就要停工放假，但是今年不一样，她这班得上到大年三十当天。

不过看在业绩好奖金高的份上，也是痛并快乐着。

许知遥倒是一放假就和高阳一起回了乡下，昨天还给她来电话说前几天和林双双一起去看了邻居家杀年猪，杀猪前还发生了点小插曲：那猪从猪圈里架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没捆好，屠夫动刀子前一下被它挣脱了，一群人追着猪绕着村子跑大半圈。

她说得绘声绘色，林淑听了直乐。

“你在家乖乖听奶奶的话，寒假作业也要记得做。”林淑嘱咐道，虽然她知道许知遥学习上的事是想来不用人操心的，但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免不了也要唠叨几句。

许知遥：“我知道的，妈妈你也别太辛苦啦，要注意休息。”

林淑心里暖暖的，说：“妈妈也知道了。”

不过她最近的确是有些“辛苦”。

年后她想争取采购的工作，既然想，那就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馅饼，毕竟都知道采购是个肥差，惦记的人当然也不少。

林淑不去想这个岗位她能捞到多少油水，光是和批发商还有厂家打交道这一点，就够她学的。

林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当上老板，但她也不打算卖一辈子衣服，人往高处走总是没错的。

于是这段时间，趁着许知遥不在家，林淑想着反正也不用做饭，她在街上随便吃点快餐，吃完就直奔各个批发市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作为附近几个省经济发展的中心，比起其他城市，云城的各个行业起步早、发展快。

两个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被从各地来的生意人们挤的水泄不通，各式的冬装整车整车的装箱，不同地方的口音在耳边交错，每个人都风风火火地忙着手头上的事，脸上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的确是个遍地都是金子的时代。

林淑在批发市场转了几天，又转身把注意力投入到了布料上。

布料花费是做衣服的主要成本之一，林淑也是看了才知道原来现在各式各样的面料有那么多，材质、印花、织造工艺都各有各的不同，价格当然也是天差地别。

就拿93年下半年开始流行起来的条绒布来说，这种面料也叫灯芯绒，因为质地厚、手感好，现在主要是拿来做冬装。

但因为产量还比较低，价格也就偏贵，商场里卖的灯芯绒大衣价格居高不下，买得起的人当然也不多。

一直到年前，林淑都这样起早贪黑。

除夕前一天，来商场买衣服的人已经不多，导购们盘点完剩下的货，就收拾收拾准备放假了。

放假之前，老板专程露面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钱不算太多，就是图个喜庆。

“今年年底生意这么好，居然只比去年多了这么点。”

“有的多就不错了，你看看那些厂里上班的，别说过年红包，都心惊胆战地等着下岗。我有个在木材厂上班的表姐，就为了下岗的事，跟她男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过个年都不安生。”

“下岗了就出来找工作啊，总归是饿不死的。”

“人家是工人呀，从出生就是在厂里的，哪里能拉下来脸出来当服务员？”

“都这个年代了，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看林淑，主动从纺织厂辞职，过得难道比原来差了？”

“话说我那天上街去买年货，还碰到田娟了，我问她生意做得怎么样，她含含糊糊的，但我看她那个精神头，估计是赚了不少钱。”

“真的假的呀，这钱这么好挣？”

……

趁着这会儿客人少，一群人围在一块儿闲聊，听她们提到自己，林淑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外人当然不会知道她当时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主动从纺织厂辞职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没错的。

晚上，林淑刚到家，突然接到了大嫂陈楠打来的电话。

林淑和大哥林勉一家的联系实在称不上多，原因无他，当年林勉响应国家政策下乡的时候，林淑年纪还小，后来等她长大了，林勉已经留在外地参加工作。鲜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兄妹之间的感情当然也深厚不起来。

大嫂怎么会突然打来电话？

“大嫂？”

陈楠说话和声和气的：“小妹，我听妈说你从纺织厂辞职了？”

林淑了然：“是妈让你来劝我的吧。”

“不是，是我听妈说了之后觉得挺突然的，想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没跟家里说。”李楠道。

林淑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说：“哦，没有，就是纺织厂要下岗员工，我想着自己又没有什么学历，转不了干部，八成是留不下来的，正好这边又有合适的工作，考虑一段时间之后就辞职了。”

电话那头，陈楠沉默了瞬，片刻后再次开口：“哦，是这样啊。你没碰到什么难事就行，我和你哥就是怕你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才多嘴问这么一句。”

林淑心里暖了暖，道：“我没事，新工作也挺顺利的，谢谢嫂子关心，也谢谢我大哥。”

“一家人说什么谢，”陈楠道，“对了，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要不要带着遥遥回来过年？”

林淑：“不了，遥遥已经在她奶奶那边了，我明天早上过去。”

“行，那给遥遥准备的压岁钱我回头再给她。”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林淑有些不明所以，她知道陈楠一直是个体面人，待人接物都非常周到，也很好相处，但即使这样，也不会没事专程打个电话来关心她的近况。

想来想去，估计还是张春兰让打的。

林淑准备春节开工之后再回去一趟。

另一头，陈楠刚挂电话，林勉就忍不住开口问：“妈不就是让你问问她回不回来过年，怎么还说了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

陈楠斜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关心你妹妹么？”

“行行行，你是大好人，关心出个什么结果来了？她说没说要回来过年？”

“不回来，说要和遥遥去她奶奶家过年。”陈楠道，“你说你妈到底是怎么得罪你妹妹了，这过年前一趟家都没回。”

林勉不是很懂：“不是小淑辞职这事把妈气着了吗，怎么成妈得罪她了？”

陈楠：“你懂什么。你妹妹不说跟二老多亲近，但总是会经常回来看看的。今天你没听你弟媳在那儿阴阳怪气啊，说她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连上次你爸过生日都没回来！”

林勉：“所以呢？”

“所以肯定是你妈哪里惹到小淑了，现在老太太想给台阶下，但是人家不领情啊，这才让我来当说客。”陈楠分析道，“不过这样也好，让老太太看看清楚，她自己偏心儿子，也不怪女儿和她不亲。”

林勉皱了皱眉：“这样说我妈不好吧。”

陈楠翻了个白眼：“我实话实说而已，你是男的看不出来，还以为家里向着你都是天经地义的，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家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毛病不轻。”

林勉想了想自己的女儿，又替母亲抱不平：“妈对妙妙也没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吧？”

陈楠笑他傻：“那是因为你弟弟生的也是个女儿啊，但凡他生的是个儿子，你看妙妙会不会被区别对待。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妈当年想方设法催我再生一个的事我可没忘。”

林勉自觉说不过她，只好道：“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就别说这些了，早点洗洗睡吧。”

结果陈楠又白他一眼：“跟你爸一样，就会和稀泥！”

林勉：“……”

多说多错，他不说了总行吧！

第二天就是除夕，林淑买了一大早的车票回乡下，到家的时候许知遥和林双双她们几个小的正凑在院子里写对联。

红纸和墨汁摆了一桌子，旁边还放着一堆写废的纸。

许知遥看见林淑，连忙招呼她来：“妈妈你看我写的对联！”

许知遥没学过毛笔字，一通胡写之后只能说勉强够看。

但林淑向来是鼓励式教育，夸道：“哦哟，写得很好，一会把这副贴你房门口。”

她看了一圈，发现还是高阳写得最好：“阳阳这书法课没白上，写得有模有样的。”

闻言，高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可惜我学了两年就半途而废了。”

陶玉梅在一边说风凉话：“你也知道这是半途而废啊，你说说你，从小到大，做哪件事不是三分钟热度？”

高阳突然举起手：“我发誓！编程不是！”

“编你个头，你先给我好好准备中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陶玉梅气道。

许知遥听到关键词，忽然抬起头：“编程是什么？”

高阳立马兴致勃勃道：“就是编写一段程序，然后你输入指令，电脑就会根据编写好的程序自己运行！”

许知遥装没听懂，林双双则是真的没听懂。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序是什么，指令又是什么，运行是什么，电脑又是什么？”

高阳：“……唉，说了你也不懂。”

林双双撇撇嘴：“不懂就不懂，我还不稀罕懂呢。”

许知遥则是有些好奇，高阳怎么突然间对编程感兴趣了。

正好陶玉梅向林淑说起这件事，说是高阳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有天回家突然就说让家里给他买台电脑，他要学编程。

陶玉梅和高建民连电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编程了，等两人一去了解，才知道那么一台长得跟电视似的小机器，便宜的大几千，贵的两三万都有，而且他们听人说，这个叫电脑的东西能拿来上网打游戏！

两人不知“上网”为何物，但知道游戏啊，当然就不会答应给高阳买。

陶玉梅点了点他的头：“上回还说要当什么侦探，现在就想当电脑大师了，想一出是一出！”

高阳：“那不叫电脑大师！”

“我不管那叫什么，总之你自己要是真想学，就在学校里跟着老师好好学，等你真学出点名堂了，我和你爸再考虑给你买电脑。”陶玉梅也不把话说死，给儿子留了相当多的余地。

高阳眼前一亮：“妈你说真的？”

陶玉梅点头：“当然是真的，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先说好啊，学归学，其他科目的成绩不能落下。”

“知道知道！”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饭桌上有鱼有肉，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高阳和许知遥说着吉祥话，接过长辈们给的红包，然后立马把手里的筷子一扔，出门找小伙伴放烟花去咯！

看着他们的背影，家长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碰了碰。

这日子呀，真是越过越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