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今生决定回去上学的契机是苏为生病了。

她早晨洗漱的时候突然晕倒，吴今生把她抱到沙发上喂了口水，缓了一会儿苏为醒来，“快迟到了。”

“你请一天假吧。”

徐丽还没睡醒，听两人说这话，拉上被子盖住脑袋。

苏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模样看上去乖顺无害，目光却是截然不同的冰冷，“吴今生，没人给我兜底，我考不上大学就毁了。”

“行，你上进。”

吴今生送她去学校，就是想看她笑话。果然，苏为睡了一个早晨，中午放学，学生涌出教室，苏为混沌睁开眼，看到吴今生有些欠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今生摆出这段日子最得意的笑容：“你不是犟着要来学校吗？”

苏为憋得满脸通红，吴今生大手往她额头一贴，“你可能发烧了，去医务室。”

“不用了，我能挺过去。”

“你还犟？”

“吴今生，你以后好好上课我就不犟了。”

吴今生觉得她就是脑子有毛病，看白芸那样，她生的女儿肯定脑子有毛病。

吴今生把她从座位上提起来，“你他妈就是欺负老子混得不够彻底。”

苏为一生病，就不能专心听讲，吴今生看她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难得给课堂分了点心，红色圆珠笔笔尖扫过模拟题，他好奇地说了一句。

苏为很小声地问：“你说什么？”

“就做这些东西，以后能赚大钱？”

“我不知道啊。但是这些试卷，只要肯下功夫就能做好它，做好它，成绩上去了，在学校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苏为身上存在着一种极强的割裂感，一半的她像个深藏不露的老巫婆，另一半的她像个天真的幼儿园儿童。

这种割裂苏为自己也清楚，很难说这是天生养成还是后天环境使然，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子了。

“吴今生，咱们好好学习，踏踏实实的，不做坏事，一定能过上想要的日子。”

吴今生不搭理她的鸡汤，眼皮轻阖，“土了吧唧。”

话虽如此，但吴今生之后不但按时上学，就连晚自习也能不缺席了。这些归功于他找到了一个能挣钱的活，只需要半夜送货，距离虽然有点远，但送一趟就能赚个二三百。

找他送货的人叮嘱他躲着点警察，他想了个办法，把货装进书包里，警察好端端地总不会翻人家书包。

送了一个月货，吴今生挣了两千来块，他周五下晚自习请苏为和林小宏去吃烧烤，不愿意迁就苏为和林小宏自行车的速度，就用摩托车载两个人。

林小宏鸡贼道：“吴哥，我可不坐前面。”

吴今生看看苏为：“未成年人坐前面。”

苏为个子不矮，因为营养不良和总是带着一副沉重的眼睛，以及发型老土，看上去就是个猛蹿个儿的小学生。

三人共乘一辆老土的踏板车，苏为和林小宏一前一后夹着吴今生，许是因为实在太挤了，苏为感受到吴今生怀抱的厚重，他右手握着车把，左手夹着烟。

夹着烟的手时而抬起抽烟，滚烫的烟屑擦过苏为的脸颊，而她因为被风吹得皮肤麻木，感受不到烟屑的存在。

有时候吴今生在厨房抽烟，忘了关门，徐丽拉着她让她看吴今生的侧脸，“他这时候最帅了。”

苏为选择敷衍地应付一声徐丽，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

吃饭的时候，林小宏狐疑道：“你俩班里做同桌，回家共处一屋，没瞒着我干啥事吧。”

吴今生没有反应，倒是苏为翻开眼皮看了眼林小宏，吴今生摸摸她的头，“这是我侄女，你别乱说啊。”

把林小宏送回家，苏为坐在吴今生摩托车后座，路过红灯倒计时，吴今生说：“你抓着我。”

苏为抱住吴今生的腰，额头轻轻抵在吴今生肩膀，“你骑慢一点，别伤着车。”

她合上眼皮，在风声里睡了过去。

苏为迷迷糊糊地跟着吴今生进了家门，只见徐丽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家长的样子，她指着苏为的床，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包白色包装香烟。

“这谁的烟？”

徐丽知道不是吴今生的，吴今生抽的烟她认识。

苏为淡淡说：“我妈的。”

“你妈的烟藏你床单底下？”

“可能是她忘了。”

苏为说谎的时候，内心过于紧张而导致面目麻木。

吴今生徐丽和她混的毕竟不是同一条路，他们都看出来那是苏为的烟。吴今生走上前，捏起那包烟，扔进垃圾桶，苏为被他提溜进了厨房，他关上推拉门。

“你为什么抽烟？”

刚开始因为好奇，后来就是学习压力大，发现抽烟能缓解压力。

苏为抽的不多，至少吴今生和徐丽住进来以后，她碰的很克制。

她冷静地看着吴今生：“你又为什么抽？”

吴今生和苏为都不想管彼此，都自顾不暇了，还拖着个负累，但好像如果他们不管对方的话，对方就彻底完蛋了。

他们把对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彼此身上。吴今生掐住苏为的脸，低声恐吓：“你再敢抽，老子抽死你。”

如果有一瓶魔法药，或者给她愿望成真的能力，苏为最大心愿就是让吴今生自己赶紧滚上正途。

她打开吴今生的手，“好，你别再掐我了，我害怕。”

苏为一直没有表现过自己的逆反，因为吴今生突如其来的管制，她的逆反心理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半夜屋外无声，她光脚推开卧室门，借着月光走到垃圾桶旁边，蹲下身子，捡起被吴今生扔进垃圾桶的烟盒。

她把烟盒握在手心，走进厨房。

为什么在厨房抽？因为吴今生经常在厨房抽烟，在这里抽烟，就可以把罪行都推卸给他。

她用借着燃气灶的火点燃烟，坐在地板上，弓起自己的身子，后背的脊柱节节分明。

突然厨房门被从外面拉开，吴今生穿着一身运动套装站在门口，他向她走来的每一步都压迫感十足，苏为默默告诉自己，这个人只是看起来凶悍，其实他...是个性情柔顺的好人。

她强作镇定，目光幽深。

吴今生走到她身边，巍峨的身影挡住苏为视线里的所有光。他弯下腰，抽出苏为口中的烟扔到脚下，用拖鞋底踩灭烟头。

苏为不知道怎么辩解——需要辩解吗？确实是她抽烟被吴今生抓住了。

还是解释一下吧，她抽烟真的只是因为压力大。苏为正欲开口，吴今生单膝跪下来，抓住她的后脑勺，把她脑袋往前一送。少年躁郁的舌在她口中搅弄，生理的吸引没有任何线索可言，又不由分说。

他像一座山禁锢着苏为，苏为双手拍打他硬邦邦的肩膀，一再忍让终于成了别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吴今生的皮肤比她的滚烫许多，她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胳膊上，逐渐潮热。

吴今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以后，呼吸早已紊乱，出于自我保护，他凶狠地说，“你最好早点认清我。”

苏为的脑袋向后仰去，撞在墙面上，淡漠说：“吴今生，你别以为没人管我，你就能为所欲为。”

苏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要是她什么都不说的话，对方以后会变本加厉。她甚至忘了自己说了什么话，脑子一懵就说了。

吴今生对自己的行为无比懊恼，管不住冲动的男人和管不住拳头的男人一样无能。但他已经做了，道歉有什么用？能撤回吗？能让彼此失忆吗？

他恶狠狠丢下一句，“你他妈以后别抽了。”

自吴今生这一举动后，苏为就放弃他了。她甚至产生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就让他出门被车撞死，只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意外身亡，都不是她的责任。

第二天吴今生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上学也是有一天每一天地出席，张群见他这样，还是放弃了。

一个班多少学生？有多少在正道歪道之间徘徊？他能把他们一一拉回来么？能的话，那他就不是老师，而是老天了。

对于吴今生，他只是有点惋惜。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要是家庭再好一些，就能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徐丽仍然住在苏为家，她有时看不惯苏为不爱搭理人的毛病，会出言讽刺几句，但知道她高考在即，还是会趁她上晚自习的时候给她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饭，她起来热一下就行了——吴今生给她们买了一个电饭锅，又从林小宏家里搬来了一个二手微波炉。

厨房有了热气，这里渐渐像个家了。

自徐丽住进来以后，白芸也偶尔断断续续住在家里，她没有就徐丽的存在说什么，苏为一心学习，好像其他事都进入不了她的小脑袋，但徐丽猜到了，她之所以能在苏为家里住下来，肯定是吴今生在背后和徐丽达成了某种交易。她始终保持着对这对奇怪母女的警惕，认为那一定是一个丧权辱国的协议。

有一次，徐丽上班的手机店老板要给家里送个急货，找不到人，徐丽喊来吴今生救急，吴今生顺带送徐丽回苏为那里，已是四月，鲤城进入一年四季气候最好的时候，晚上气候尤其舒服，徐丽请吴今生在仰山桥下吃路边摊。

“我得走了。”

“我没带钥匙，苏为她妈最近不在家，你陪我等会儿苏为吧。”

徐丽提起苏为，吴今生有点不耐烦。徐丽敏锐道：“你和她...没什么吧。”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因为生理冲动引起的吻。但比起自己的冲动，吴今生更讨厌苏为的逆来顺受。

“没什么。”

“吴今生，我问你个事儿，苏为母女让我住她家，你是不是给她们好处了？”

徐丽要是不住苏家，就是住在一帮社会青年聚集的厂房里。比起那个地方，苏家简直是个天堂。

“没有。”

“老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别连我都骗。”

在徐丽的一再追问下，吴今生终于坦白。他给白芸借了三千块钱，没有欠条。

“吴今生，你钱多的没处使是吗？看不出那对母女把你当什么了？你要是个富二代款爷也就罢了，你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吴今生离开苏家以后，就在工地宿舍租了个床位，反正有张床睡，再差也比当初睡单元楼道好。

“我妈那年带我从乡下来鲤城，我们连汽车站都睡过，我的处境没你想得那么糟。现在我用摩托车送货，跑得勤了一天能挣二百多，只要花少一点，一个月能攒个两三千，攒两年我就买个车，到时候能挣更多。”

徐丽也不知道吴今生这种劲儿是哪来的。她吃了一块萝卜干，语重心长地说：“吴今生，你以前学习那么好，我觉得你要是好好学习参加高考，凭你这股劲，以后能挣更多。”

吴今生没有把吴芬欠高利贷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始终觉得那是他自己的事，能扛就扛，扛不住的话，压垮他一个就够了。

两人吃完串儿，徐丽结账，吴今生横坐在摩托车座上抽烟，“你在手机店好好干，等以后挣钱了，咱们开个餐馆。”

徐丽骂他：“自己穷的响叮当，还想着帮别人。”

徐丽从吴今生包里抽出一根烟，接着他烟头的火点燃，刚吸了一口烟，苏为推着自行车，出现小吃摊旁边。

徐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慌，好像自从他们进入苏为家里以后，苏为就成了他们的主人，稍为做点出格耍流氓的事，都要防着苏为。

她仍然觉得苏为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是一个巨大的恶魔。

徐丽想起吴今生给苏为妈扔的那三千块钱，抖抖烟灰，“我以后不住你们家了，你让你妈把钱还给吴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