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女人引发的群殴 自从有了你

一年前,依然是天津老龙头车站,春暖花又开。

仪仗队整齐地排列着方队,锣鼓喧天,直隶总督袁世凯亲率满城文武欢迎一位尊贵的客人。这位客人很年轻,来头却不小,农工商部尚书(部长)、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贝子载振。他刚刚奉钦命考察东三省回来。

看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厉害角色,竟劳动袁世凯亲自接站。

其实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厉害,厉害的是他爸爸——奕劻。

无论什么年头,爸爸都是最重要的社会资源,当然前提是爸爸得有取之不竭的资源。为了用好这个资源,袁世凯隆重接风洗尘。按照官场的规矩,自然是一条龙服务,酒足饭饱后,请来了天津城色艺最佳的角儿献唱助兴。

载振就好这个。话又说回来了,当官的谁不好这个?男人谁不好这个?普通男人只是心动罢了,载振这个级别的男人是既心动又行动。

说起振贝子这位爷,和女人拉拉扯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久前,就在一次拉扯中完成了飞跃,创造了历史。

那次还是在天津,这儿一向都是达官巨贾的后院,远离了敏感的政治中心,既安全又舒适。

这位女子叫谢珊珊,天津一等一的名妓、交际花。

载振在津大宴宾朋,也没什么大事,喝喝花酒,联络联络感情,谢珊珊作陪。酒过三巡,气氛慢慢达到高潮,一时划酒猜拳、嬉谑无度。谢珊珊觉得气氛还不够,满桌子乱窜,醉眼惺忪、珠钗乱摇。

突然,她将脸上的脂粉抹在了农工商部侍郎(相当于副部长)陈璧的脸上。陈璧,奕劻的干儿子、载振的干哥哥。

胭脂在脸上,小陈很高兴;载振不高兴了,论地位、身份,还是相貌,我哪点比他差?嚷着要往自己脸上抹。最终,在满屋的胭脂味中,大家一哄而散,胭脂的故事也哄传京津。

闹得太不像话了,御史弹劾:堂堂部级官员聚众喝花酒,还轻薄不尊,作践自己。如果你是平民,再怎么作践都没人管,关键你是国家公务人员。

女人就这样把你征服,国家就这样被你糟蹋。

一个妓女被上了给皇帝的奏折,这在大清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谢珊珊用她的胭脂轻轻地给历史抹下了一笔浓墨重彩。

虽然创造了历史,但后果并不严重。慈禧很懂得男人心,这个级别的男人在外面谁不是红旗飘又飘?看在他爸爸的面子上,下旨训斥了几句:“当深加警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话说得很艺术,艺术得离谱。所以载振为了充分领会和实践最高指示,希望再有犯错的机会可以改正。

现在时机到了,在包房里,这个角儿上场了,她是个妩媚的绝色佳人——杨翠喜。

杨翠喜绝对是个尤物,乳名二妞儿。幼年家贫,被卖给杨姓乐户,拜师学艺,取名翠喜。她16岁在哈尔滨开始卖笑生涯,身材曼妙,尤其擅长唱靡靡之音,将《拾玉镯》、《卖胭脂》等小戏演得风情万种。沙俄在当地驻兵,经常去看戏,老毛子给唬得一愣一愣的,经常大呼“中国国粹,俄爱你”。

杨翠喜到底有何销魂之处?听听李叔同的两阕《菩萨蛮》是怎么说的: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晓风无力垂杨懒,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沉。

李叔同就是著名的弘一大师。弘一大师曾写过名句“今宵别梦寒”,今夜的寂寞让你如此寒冷,或许正是因为缺了翠喜婉转的歌喉。能将艺术大师唬得“痴魂”(魂不守舍地发呆),这水平,绝对大小通吃。

大家一致得出公允结论:“翠喜明丽,光照四座”。

杨翠喜人虽小,心却很大,总想找个好人家,最起码也要道台以上的,而且欠发达地区一般不考虑。她辗转南下来到天津大观园戏馆,这儿是达官贵人的后院,机会很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她碰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他。

当戏子遇见高官,当风情万种的交际花遇见放荡不羁的情场浪子,会发生什么?

两个字:发呆。

载振首先发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翠喜,看得那个投入,那个痴迷,忘记了公事,忘记了身边的人。他真想时间停止转动,只为他们两人而停留。

杨翠喜接着发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没看过这么多的高官,连袁世凯都亲自作陪,这个翩翩青年郎一定是天潢贵胄。翠喜的眼睛一直瞄着载振,她真想时间再长点,将这个男人琢磨透,更要将自己的未来盘算够。

发呆很容易看出来,都是眼睛发直。当一个男人眼睛发直的时候,他的心中只有女人;当一个官员眼睛开始发直的时候,他的心中除了女人还是女人,但绝对不是家里的黄脸婆。所以,当载振眼睛开始发直的时候,袁世凯知道,自己的事业将有质的突破;同在旁边作陪的候补道员段芝贵更知道,春暖花开的日子来了。

戏演完了,段芝贵善解人意地问:“贝子爷看他们演得怎么样?”载振依然沉浸在爱的发呆中不能自拔,答非所问:“杨翠喜甚好。”

话都挑明了,下面就是段芝贵的事儿了。

段芝贵,一个县衙杂役的儿子,从小就在各种场合跑腿,唯一的长处是善解人意。从天津武备学堂毕业后,跟在袁世凯后面混。从此,段芝贵有个铁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天没亮就起床,不是锻炼身体,而是来到袁世凯家门口,给他请安。一天这样,一个月这样,一年这样,十来年都是这样。即使山洪暴发、台风海啸,段芝贵依然顽强地与大自然搏斗,准时准点来向袁世凯请安。

一次袁世凯开玩笑地说,听说人家儿子侍奉父亲,每天早晨都来问安,你又不是我儿子,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突然看不见段芝贵了,原来他早已趴在地上,流着泪说:“父母生我,您栽培我,两相比较,您为大,我愿当您一辈子的干儿子。”说完磕头不止。

男儿膝下有黄金,总不能让他白磕头,袁世凯半推半就收下了这个只比自己小十岁的儿子。

现在段芝贵要给载振一个惊喜。他偷偷地买下了杨翠喜,价格不菲,一万二千两,终身包养。杨翠喜也是满心欢喜,终于嫁入了级别最高的豪门,还可以做次妃(侧福晋),从此息影,和舞台说bye bye(再见)。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段芝贵骑着大马、载着翠喜、带着十万两白银的嫁妆、揣着心中的梦想上路了。

必须要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吗?是的,好日子不仅有好心情,还能带来好机遇。

女人,献给了载振;

嫁妆,送给了奕劻;

官位,留给了自己。

我不得不被段芝贵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折服,放着到手的美色不要,送去女人还倒贴嫁妆,这样无私的男人难道不值得钦佩吗?难道不应该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吗?

这时东北官场从上到下大换血,有志于东北大开发的热血男儿们排着队等候闯关东的机会,可奕劻始终不为所动,最好的位置他早已替段芝贵留着。做人嘛,要讲诚信,特别是在缺乏诚信、拜金主义盛行的北京,自己必须做出好的表率。

东北,这是一片神奇的热土,那里有三千万热血的同胞,那里有无尽的宝藏资源,那里有大片未开垦的处女地,那里还是龙兴之地,埋着大清国的两位老祖宗:努尔哈赤和皇太极。

鉴于东三省的特殊性,这里一直都设将军建制,由盛京将军统一管辖东北,当然都由旗人担任。现在的盛京将军是赵尔巽,汉军旗人,著名的能吏。不过此时的龙兴之地已是面目全非,夹在沙俄和日本两大列强之间,尤其是日俄战争后,日本步步紧逼,赵尔巽这个老官僚也是疲于应付,急于脱身。他极力怂恿东三省改制,废将军,设总督,这就给了袁世凯一个好机会。

自从官制改革在中央受挫后,袁世凯就将目光投向了东北,论袁的资历才干,东三省总督是绰绰有余。不过慈禧不放人。不是不放心,而是因为天津是北京的门户,需要重臣守护。想当初直隶总督李鸿章一走而拳乱发生,现在袁世凯一走,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变乱。

袁世凯去不成没关系,既然已经心动了,东北这块肥肉自然不能给别人吞了。于是导演杨翠喜——载振——奕劻三部曲,轻松搞定东北。

东三省总督给了袁世凯一辈子的老朋友徐世昌;奉天巡抚唐绍仪,第一批留美学生,袁世凯的老部下;吉林巡抚朱家宝,也是袁世凯的老部下;黑龙江巡抚则给了出了大力气的段芝贵。下面来看看他们的简单履历:

徐世昌,前军机大臣,现民政部尚书(正部级);

唐绍仪,现邮传部侍郎(副部级);

朱家宝,江苏按察使(副省级);

段芝贵,候补道员(副厅级,实际正处级)。

前面三个人调任还算中规中矩,符合官场升迁基本流程。但段芝贵由候补的地区专员一跃成为省部级高官,这在论资排辈的官场极为罕见;而且东三省总督竟给了汉人,打破了清朝历史记录,不寻常,绝对是不寻常。

鉴于这两个不寻常,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寻常。不走寻常路,袁家齐上路。京城议论纷纷,试看今日之东北,究是谁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