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冉冉升起的忧郁王子 拆迁三部曲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载沣微微一笑很拉风。自从“做掉”袁世凯后,他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当然是自我感觉。载沣开始觉得其实玩政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短期目标加长远规划吗?短期目标比谁心肠狠、比谁步子快;长远规划比谁更能忽悠、更能蒙人。再挂上立宪的招牌,和国际接轨,一揽子施政方针就出来了。

玩政治就要玩出品味,先来个三部曲。

三部曲之一,抓权。

大家都懂的,政治说到底就是权力,没有权力神马都是浮云。

什么权最重要?当然是军权。

什么人掌握军权最安全?当然是家里人。

载沣正式下诏书,皇帝任全国陆海军大元帅,由于年纪太小,自己暂时代任。

组建禁卫军,专门负责保卫皇帝和宫廷。原来由陆军第一镇、第六镇轮流担任,载沣又从里面挑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内高手重组禁卫军。禁卫军保护皇帝和宫廷,要交给最贴心的人领导,谁最贴心,当然是亲弟弟。载涛被任命为训练禁卫军的首席大臣。

接着又专门设立军咨处,相当于参谋总部,独立于陆军部,协助海陆军大元帅管理军队,也交给载涛打理。

载涛,涛贝勒,京城数得着的发烧级专业票友。也许是年轻人都爱动,载涛最擅长武生戏,尤其是《盗御马》、《金钱豹》两出戏,演得是活灵活现,简直赛过了名角俞菊笙和杨小楼。

一个人演戏太寂寞,载涛常常叫家里人一起来,男女合演,好不热闹。从春到冬,年年都在排演。

载涛还有个爱好,喜欢养马。他骑技很高,据说可以在飞奔的马背上做出俯身、倒立、倒骑等各种高难度技巧。他对马也颇有研究,走在街上,随便碰到一匹什么马,一眼能辨出它属于驭马、骑马、耕马、驮马中的哪一种。

喜欢演武戏、养马、骑马,加在一起,京城人送给载涛一个低俗但很亲切的绰号:“活弼马温”。

现在,戏台上的弼马温做了戏台下的参谋总长,难道想让他演一出《大闹天宫》?

还有个弟弟载洵眼红了,同胞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区别对待啊。

洵贝勒也是个小有才的贵二代,吟诗作画,吹拉弹唱,样样在行;他的书法颇见功力,篆隶楷行草无所不能。

载洵能干什么呢?吹拉弹唱。管文艺界?太没出息。既然载涛管陆军,载洵主动请缨管海军。

载沣有点犹豫,这个你一点都不懂啊。载洵信誓旦旦表示:这个我可以懂,这个我必须懂。理由很充分:我要接过父亲的枪(奕譞长期主管海军),不懂可以出国考察啊。于是载洵成为筹办海军大臣。

陆军、海军、参谋总部三位一体,都是这哥仨儿的了。

抓权,家里人安心了。

三部曲之二,平反。

平反说穿了就是感情投资,把以前扣在你头上的帽子摘掉,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向臣下们表个态:我们一直在努力,我们从不回避错误,我们在曲折中不断前进。

首先是给义和团运动中被杀的三位忠臣追加谥号,设立专祠。为同治、光绪的老师翁同龢平反,官复原职,追加谥号文恭。老爷子,放心走吧,您恭顺谦让,是皇帝的好老师,我们都知道。这一招很管用,家属代表们感动得泪水涟涟,头磕得咚咚响,高呼“盛世啊盛世”!

平反,大臣们舒心了。

三部曲之三,晋级加工资。

效果来得最快的还是晋级加工资。摄政没几天,载沣下旨将载涛、载洵加郡王衔,一门三王,显赫无比。

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没什么功劳,为什么要封王?

理由很给力,从醇亲王到摄政王,从以前皇帝的弟弟到现在皇帝的爸爸,身份和地位都有了质的飞跃,兄弟们都很高兴,庆祝一下不行吗?

既然大家都很高兴,干脆一块儿晋级吧。于是庆亲王奕劻“加恩世袭罔替”,世世代代都是亲王;隆裕太后的父亲桂祥“食双俸”,拿双倍工资;大臣们从大学士以下都晋一级工资。

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己口袋鼓起来才是王道。尤其是CPI(消费物价指数)指数不断攀高,肥肉、瘦肉一天一个价,有大把工资在手,冷眼笑看菜市场风云变幻,心里那是别提多踏实啦。每个人的脸上笑逐颜开,所有的人都开心了。

安心、舒心、开心,从心三部曲,难道载沣想重塑自身形象,玩快乐政治?

和快乐三部曲配套的是拆迁三步走战略。

第一步,拉进来,把最贴心的家里人拉进来。

载涛当上了军咨府大臣,载洵当上了海军大臣。哥俩儿再出洋转一圈,向美国大兵学了几个标准的军礼,算是受过现代化军事教育了。

第二步,挤出去。

家里人也有个亲疏远近;不是所有的都贴心;而且家里人知道的事多,要多防着点。

载沣最不放心的家里人是他的侄儿溥伟。

溥伟,皇家贵胄,恭亲王奕的长孙。他有着高贵的血统,不俗的仪表,良好的名声。慈禧、光绪病重期间,京师盛传立溥伟为帝。无论资历、才干,他都是皇室中的佼佼者。因此载沣极为惶恐,曾派重兵把守宫门,任何人不得擅入,防止溥伟有异心。

现在位子坐稳了,溥伟也不能让他闲着。你不是平时在公开场合多次呼吁强烈禁烟吗?那就做全国禁烟大臣吧,这纯属是个没事找事干的闲差。

数数看,还有哪个不太放心,家里人是没有了,旗人倒有一个:老铁。老铁叫铁良,因为性子直,肯帮人出头,大家都喜欢这么叫他。

铁良不是皇族宗室,只是个普通的、贫寒的旗人。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艰难度日。一年冬季,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只剩下三方旧砚台。顶着漫天的飞雪、凛冽的寒风,铁良奔波了一天。最终依然抱着冷冰冰的砚台、怀着冷冰冰的心回家了,没办法,晚餐全家只能在风声里度过了。

为了温饱,铁良很早就去神机营当兵,月俸一两,一家三口勉强度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更勤奋。铁良不是深宅大院的皇子、阿哥,他深知民间疾苦,有头脑、办事稳、会练兵,深得慈禧的信任。最后做到练兵大臣、陆军部尚书、军机大臣。

既然是军事熟手,铁良经常在军事上指指点点。参谋总长载涛不愿意了,你说了算,那我说的算什么?首先将铁良的练兵大臣拿了,陆军部尚书也做不成了,在家休养。不过还是不太放心,在载沣面前一捣鼓,挤就挤远点,做江宁将军吧,去南方了。

第三步,踢滚蛋。

对待汉人就更不客气了,将最厉害的袁世凯一脚踢到千里之外的洹水边。

举手投足间,三部曲、三步走,依次搞定。

看来以前小瞧了这位忧郁王子,他难道是个慢热型人才?慢热倒有可能,做了皇帝他爸,谁都会慢慢热起来。至于效果么,我们来看看三步走到底怎么样。

拉进来的载洵、载涛,超级票友,这哥俩儿都是戏台上的好手,整一个艺术世家。演戏,倒不差;治国,那差得就不是一截了。艺术不等于生活,让艺术家搞政治,只会折腾,彻头彻脑的政治蠢材。

挤出去的溥伟、铁良,在混沌一片的皇室旗人中,至少是个人才。

踢滚蛋的那位,不多说了,固一世之雄才也。

拉进来的是蠢材,挤出去的是人才,踢滚蛋的是雄才。这不是构建盛世大厦的三步走,而是强拆三步走,将大清的基业拆得差不多了。

拆迁办主任载沣终于上路了,领着一帮蠢材争分夺秒、热火朝天地拆着祖宗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