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天里 教书育人的模范标兵

他是个一点也不神秘的大哥,没有俊朗的外表,没有出众的口才。三七分的头发,胡子有点拉碴,面容有点沧桑。穿上西装像个憨厚的商人,脱下西装就是淳朴的农民。总之,脱或不脱,他是在人群中和你擦肩而过,你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人。

他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辈,一位邻家的大哥哥,平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当你无助时、彷徨时,当你遇到危险时,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你的面前,保护你、引导你。看到他,你就看到了希望。

他身后兄弟无数,中山和他是哥们儿,汪精卫、胡汉民、蔡锷都是他的小弟。他振臂一呼,许多人立马赶过来,无论是近在咫尺还是千里迢迢,排着队给他献血,不是几十毫升的输血,而是满腔的热血。

能给我一个崇拜他的理由吗?

崇拜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如果硬要加个理由,只能简单地浓缩成三个字:大丈夫!

章士钊曾说:“天下最易交之友,莫如黄廑午。”他朋友无数,敌人也无数,却只有公仇,从无私敌。

黄廑午,这么多的溢美之词送给你只会嫌少。

大哥中的大哥到底是怎样炼成的呢?

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善化县哪,出了个黄廑午,领导小弟闹革命啊咿呀咿子哟。

浏阳河的下游,有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善化县龙喜乡凉塘村,黄廑午就出生于此。离家不远处,居住着一位著名的老乡——瞿鸿禨。

黄廑午的父亲是个秀才,可到了读书上私塾的年纪,他竟让小廑午待在家里。没别的原因,因为自己就是私塾先生,自家教更放心,顺便省几个学费。

黄廑午书读得很好,拳也练得很好。他从别人那学得一套巫家拳术,经常练习,体魄强壮,为以后穿梭风云江湖打了个好底子。

十八岁那年,黄廑午和姐夫、同村的一个伙伴去县城参加院试,当然不是考院士,是考秀才。

他们进了考棚,分在同一个字号,规定黎明前进考棚,当天交卷。黄廑午拿到题目一看,容易,小菜一碟,滔滔不绝地写下去了。旁边,他的姐夫和伙伴抓耳挠腮,在那儿发呆。

第一稿写好了,黄廑午看看,不太满意,重写。姐夫看见了,偷偷地将第一稿据为己有。

第二稿写好了,看看,还是不太满意,重写。伙伴看见了,偷偷地将第二稿据为己有。

第三稿写好了,黄廑午越看越满意,就是它了。

大家一起交上了都是同一人写的试卷。

发榜了,大家都自信心满满。

姐夫录取了,很高兴。

伙伴录取了,真的很高兴。

黄廑午在等着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两个字:落榜,真的很郁闷。

回到家中,黄廑午越想越想不通,将三篇底稿都交给父亲评阅。

父亲真有一双慧眼,一眼就看出第三篇最棒。

父亲,有眼光;考官,没水准。

既然有这个实力,那就再次证明给父母看。

四年后,他再次踏上了科举征程,家里亲友都来送行,父母也是叮嘱再三。看着双亲两鬓白发,黄廑午轻轻叹了口气:“一第岂能酬我志,此行聊慰白头亲。”父母啊父母,你们的苦心,你们的白发,我只能用一张试卷来回报。

黄廑午再次踏上了科举之路。

铁血的黄廑午为什么不叛逆,脱离这个封建的家庭,义无反顾抛下纸笔、拿起菜刀闹革命?

他为什么要叛逆?为什么要和父母决裂?

你以为革命就是打倒一切、毁灭一切吗?你以为拿起菜刀就必须要将所有的亲情割断吗?连父母都不要了,这样的人还配叫革命者吗?这样的人和土匪还有什么区别吗?甚至还不如有情有义的土匪。

真正的革命者铁血里总流淌着脉脉温情,黄廑午知道父母的期盼,懂得父母的苦,他知道作为一个儿子应该怎么做。

作为孝顺的儿子,黄廑午必须要交给父母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次,黄廑午只写了一稿,就如愿考取了秀才。

父母满意了,自己心安了,下一步就开始自主选择喜欢的道路了。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似木讷寡言,却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他怀揣的不是功名,是信仰。

无论什么样的信仰,书还是要读的。黄廑午又考入了当时最好的两湖书院,书院的创办人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香帅张之洞。

1902年,书院公派学生去日本留学,共招考31人,湖北学生30人,湖南学生只有黄廑午一人。

感谢张之洞,你真是革命的守护神,用巨额的公款,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清廷的掘墓人。

留日学生都年少气盛,相当激进,剪辫子、游行集会、演讲骂人。可黄廑午还是那样淡定,很少听见他在公开场合说革命的大道理,很少看见他有特立独行的举止。

别人辫子都剪了,他却没剪。黄廑午从来都不是随大流的人,他知道有些人辫子剪了,心中的辫子却剪不掉;有些人辫子留着,心中的辫子却早已剪掉。要干大事业,就要从长计议,不要拘泥于形式。剪掉容易,再留就难;留辫子的人更安全,更隐秘。

黄廑午最喜欢读两本书,卢梭的《民约论》和陈天华的《猛回头》。他和朋友们见面的口头禅是:今天,你回头了吗?如果没有“回头”,那请马上掉转头,回去好好看看《猛回头》。

在许多人眼里,黄廑午是个老实持重的大哥。当然,他之所以能成为大哥,不仅仅因为老成。

当时日本学监训诫中国学生不能赤膊。黄廑午却偏偏光着上身,手拿脸盆,从浴室经过大院,特意绕到日本学监面前,再旁若无人地走进寝室。来来回回中,他的赤膊成了大院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你也许会说,赤膊有什么稀奇,我都可以裸奔。那你就在大街上裸两圈试试。我敢打赌绝对没有人崇拜你,只有无数的口水或者矿泉水瓶砸向你,每个人都会义愤填膺地吐出一句话:变态!

人和人是有差距的,黄廑午的赤膊,这叫个性;你的裸身,只能叫发疯。记住,有种东西是学不来的,它叫魅力。

回国后,黄廑午首先想到的不是革命,而是先找份工作。都已经成年了,总不能老蜗居在家中做啃老族。他在长沙明德学堂附设高等小学任地理、博物教员,我们现在暂时叫他黄老师。

革命者会是一个好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吗?

先暂时不管好不好,黄老师这时候很忙,正紧张备教案,写讲义。

无论革命还是教书,黄老师都一丝不苟。革命,是拯救民生于水火;教书,是指导学生怎样做人,都马虎不得。

上地理课,黄老师都会带着一个比足球还大的地球仪,墙上一张大地图,结合地图教学,学生可上前观察地球仪。图文并茂,实物教学;寓教于乐,生动风趣,大家都喜欢听黄老师的课。

每个学生都发了一本地图,有学生找黄老师在上面题几个字。

黄老师不假思索,大笔一挥:“空怅望,山川形势,已非畴昔!”

学生赞叹不已:“黄老师,您的诗和字写得都很漂亮。”

他微微一笑:“不是原创,我不做诗人已许多年。”

第二个学生来了。

黄老师继续大笔一挥:“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虽然也不是原创,可那选词、那意境、那背景,浑然天成,胜似原创。

博物课更有趣,更精彩。

一次,黄老师端来一个水盆放在讲堂上,里面是一尾活鲤鱼,他开始娓娓而谈。

同学们,我们今天讲讲鲤鱼跳龙门。鲤鱼,大家早就熟悉,它有36片鳞,中国人常说鲤鱼跳龙门,但鲤鱼终究是鲤鱼,决不会成龙。以前造反的人想做皇帝,编造了这个神话。但去了一个皇帝,来了一个皇帝,循环不已,几千年如此。法国革命党人就很聪明,将政体改成民主共和,实行自由平等博爱,再也不要皇帝了,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黄老师拿起了鲤鱼:“现在我们开始解剖,讲胸鳍、尾鳍、鳞、鳃的结构和作用。”课堂还是以教学为主,同学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鱼身上。

这真是别开生面的一堂教学示范课,紧扣教学大纲,而又不脱离教学大纲;从讲鲤鱼入手,巧妙地将民主共和的观念灌输给学生,有创意。

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收获颇多,包括鲤鱼跳龙门的真正含义,法国大革命,还有鲤鱼的身体结构。小鲤鱼引出大政治,黄老师知识好渊博,我们好崇拜你哦。

黄老师很快成为学校的骨干教师、教学标兵,并被树立为教学战线上活学活用、创新育人的一面旗帜。

课堂外,黄老师同样是瞩目的焦点。下课后,总是能在操场看见他矫健的身影。

黄老师有三爱:踢足球、翻杠子、跑圈子。尤其是跑圈子,大家最爱玩,将黄老师围在中间,不让他突围出去。黄老师往哪儿跑,哪儿圈子就围得紧;哪儿圈子紧,黄老师就往哪儿钻。

当然,黄老师最让人叫绝的是体育课上的一个表演。

什么体育表演男人最难做?

当然是柔软体操。

黄老师这个最拿手,他在日本学习过,由于从小有武功底子,能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弓背、展胸、侧踢腿,无一不让同学们啧啧称奇。

课堂内外,同学们都围着黄老师,那感觉,真是如沐春风。

黄廑午不是个职业革命家吗?怎么玩票做孩子王,还做得有板有眼?快点让娃娃们起来闹革命啊。

不用急,黄老师心里明白得很。

革命要从愤青开始,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黄老师从来也不想把十来岁的娃娃变成愤青。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同样不是强买强卖,把娃娃们个个搞得苦大仇深,人人变成苦瓜脸,能改变现实吗?

所以黄老师从不煽动不明真相的娃娃们围观闹事,也从不怂恿他们拿起菜刀和父母决裂,他是在真正呵护、关心孩子们。黄老师也从不把大话放在嘴上,却时刻将民主放在心里。他将民主自由的种子种在学生的心里,至于什么时候发芽、开花、结果,那需要每个人精心的呵护。

当每个人心底都开出自由之花,当每个人都开始独立思考,革命的时机就到了,皇帝开始头疼了。

黄老师啊黄老师,你真是紧缺复合型高端人才,革命需要你,孩子们更需要你。

不过,谁也未曾料到,一场天大的祸事即将降临到敬爱的黄老师身上。

所有的祸事都起源于一场聚会。

1903年的农历九月十六,一个特殊的日子。二十九年前,一个小男孩呱呱坠地,他的名字叫黄廑午,也就是我们的黄老师。

三十而立,一个和青春说再见、一个开始抛弃梦想回归现实的年纪;一个男人开始成为一朵花的年纪;当然,也是许多男人开始长啤酒肚的年纪。

在这个飘着枫叶的晚秋,朋友、同事们给黄廑午开了个小型的生日party。

排场不大,其实也就是来了几个生死之交,但都是白金级别的嘉宾:宋教仁、陈天华、苏曼殊、谭人凤、张继、陆鸿逵。

酒酣耳热,有人提议合伙开办个公司,大家想了个名字,叫华兴公司。主要业务是发展“兴办矿业”,准备筹集股金一百万,作为开矿资本,并制定了公司发展八字方针“同心扑满,当面算清”。

这是一个特殊的公司,全长沙唯一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公司。

公司赚的不是钱,是人气。

要人气干什么?当然是干革命。

要想扑倒、清算清朝,只有暗杀加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