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财神爷终于现身了,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从此,革命同志们的春天来了。
财神爷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刘公,又名刘耀宾、刘仲文。
刘公体会不了孙武在异国小旅馆的孤苦无助,也不会思考蒋社长的贫富论,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孙武会羡慕地说:“你从来都不用为钱发愁。”
蒋社长会感慨地说:“贫富论对你只是个传说。”
刘公则满脸兴奋:“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所以在许多人看来,刘公和孙武、蒋社长根本不会有交集,他也根本不需要认识他们。
革命,对刘公来说,只是个遥远的传说。
可是,偏偏他们三人就交集了,偏偏刘公非要找到这个传说,将它变成自己的传奇。
一切,还是从刘公他爸说起吧。
刘公的老爸刘子敬,号称刘百万,出身豪族,刘家是襄阳三大富室之一,四房共有一万三千多亩田产。
刘氏庄园四周是两丈高的石脚砖墙,四角建有望楼。垣墙内并排四座八字门楼,粉墙朱檐,逶迤街对。庄院门前有一方大堰塘,养金鱼数千尾;堰塘岸上建有凉亭,长堤数里,遍植垂柳。
庭院深深深几许,刘公就在里面住。
刘子敬是武秀才,喜欢延揽结交武术大师和江湖艺人。刘公自幼深受熏陶,性格豪迈,喜欢舞枪弄棒。最爱读《水浒》,最崇拜九纹龙史进。
刘家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一样:光宗耀祖。当然,钱多也可以做得到,修祠堂、续家谱,拜祖宗,大把大把地花,在所不惜。
不过要让大伙儿都承认,从心底真正的承认,那就得考科举,考个进士,最好翰林,天子门生。再多钱也买不到,那是八辈、十八辈祖宗的荣耀。
这个重担,就历史性地落在了刘公身上。刘公很不乐意,因为他一点都不好这个。
这你无权选择,不是你好不好的问题,关键是刘子敬好这个。望子成龙,光宗耀祖,是所有中国父亲的终极梦想。
刘公最终妥协了,不过提出一个要求,读圣贤书,行天下路,想先到外面游历游历。
1901年的阳春三月,桃花满天的日子。刘公带着书童,还有大把大把的银票,一路北上。先到古都洛阳,游览了龙门石窟、白马禅寺。随即来到西安,半年后,经宝鸡西南行,到成都,在这儿,遇见了对自己一生影响至关重要的一位青年学生,叫邹容。两人经常酒酣耳热、大快朵颐,大谈革命理想。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刘公买单。不久刘公又乘船东下,到达武汉三镇,结交了这里的新军朋友,大伙儿依然是边下馆子边谈革命宏愿。
外面的世界不无奈,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刘公开始有想法了。
回家后,刘公就告诉父亲,科举废除了,要想取得功名,必须要留洋。刘子敬不大愿意,这孩子看来心野了,万一待在外面不回来就麻烦了。刘公的表哥是留学生,说了许多好话,刘子敬才给钱放行。
到了日本,刘公就如脱缰的野马,只看枕边书。《猛回头》、《警世钟》、《革命军》是他的最爱,《水浒》也偶尔翻翻,就是不看课本。当然考试也不行。好在这次来的目的是考察游学,考察为主,学习其次。
除了看枕边书,刘公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
有钱在哪儿都抢手,男人需要它挣足面子,女人需要它满足虚荣,革命需要它筹措经费。
刘公几乎每天都请同学们下馆子,吃日本料理、寿司,吃无污染的纯天然原生态绿色蔬菜。大家常常为革命的前途争得面红耳赤,这时刘公总会轻轻地说一句:“走,下馆子边吃边争论。”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化解了无数的争执、不愉快;许多人都将纠纷搬到了刘公的寝室,原本没有纠纷的也制造出无数个“伪纠纷”,就是为了等刘公的一句话。
刘公为革命所作的最大贡献就是请客吃饭。
肚子饿了,嘴巴馋了,伙食差了,快去找刘公,这成为广大留学生最常用的一句口头禅。
也许你会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一位伟人曾谆谆告诫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我同样告诉你,干革命也要先填饱肚子。
眼看着不能按期毕业了,刘公干脆弃文从武,做铁血的军人,报考了士官学校。可一体检,没戏了,深度近视,不适合从军。
刘公纳闷了,祖宗三代都不是近视,怎么遗传基因到我这儿突变?
所有的人都纳闷了,说是看书看的吧,刘公从来都不是一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考试科目多是红灯,他点滴的时间都用于吃喝、捐款。难道喝酒诱发视网膜充血病变?可只听说过酒喝多了胃出血。
思来想去,刘公终于找出了正确答案。都是枕边书害的,枕边书枕边书,顾名思义,当然是要躺在床上看、趴在床上看,甚至躲在被窝里看,拿得方便,看得方便,眼睛却从此不再方便。
那就转学校吧,刘公进入明治大学专攻政治经济学,当然还是计划外的自费生。他起了个别号,非非子,难道是痛改前非,不大吃大喝了?
书虽然读得不怎么样,可是刘公依然是留学生中的风云人物,也成了各个革命团体的抢手货,因为找到刘公,就找到了聚宝盆。
共进会抢先一步拉刘公入会,条件很优惠。在这儿,你是老大,共进会会长;在你的家乡湖北,你还是老大,未来革命成功的湖北大都督。做不做老大,刘公倒不是很在意。但这些话爱听,说明同志们对我这个人还是完全信任的,对我的能力还是充分肯定的。
看来在明治大学也很难拿到毕业证书了,刘公准备回国了。科举上不能光宗耀祖,那就在革命上让祖宗好好地扬眉吐气。
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箱,改变历史的手提箱,里面装着日后的铁血十八星旗、革命计划、人员名册,刘公开始了改变历史之旅。
刘公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书读完了,我想光宗耀祖”。
刘子敬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儿子,爸爸等你这句话等了快二十年了”。
不过钱必须要花在刀刃上,刘子敬开始第一问:“你准备怎么光宗耀祖?”
刘公不假思索:“朝廷特别优待留学生,毕业回国就相当于举人或进士。现在身份有了,条件有了,只差一步了,用钱活动捐官。”
“怎么活动?”刘子敬开始了第二问。
“我认识日本驻华武官,他在北京很吃得开,说河南有个道台实缺,只要捐钱,立即能走马上任。”
刘子敬第三问:“大约要多少银子?”
“七千两左右。”刘公狮子大开口。
刘子敬听了摇摇头:“七千两,你以为请客吃饭啊,太少了,得翻倍,至少两万两。”
刘公一听,先是兴奋激动,后是羞愧难过,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父亲,您真是太好了!长久以来,您一直这么疼爱我,关心我。可我,书读不好,兵当不成,还整天花钱下馆子。不过儿子现在干的是一件惊天大事业,一定会成功,不仅青史留名,还要让您也在历史的脚注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刘子敬和刘家四房一合议,光宗耀祖,人人有份,你出钱,我出力,全家老小一起往前冲!每房出五千两。四叔刘子麟是度支部郎中(财政部司长),非常看好刘公,首先拿了五千两交给刘公。
刘公来了,怀揣着五千两银票来到了武汉。租了个豪宅,在大门贴上“度支部刘”红字条,看好了,这是朝廷命官公馆,闲杂人等不要乱闯。
财神爷终于来了,你知道革命的战友是多么地期盼你的到来,期盼你怀里的银票,期盼你慷慨的一句话,期盼和你一道下馆子讲革命!大家奔走相告,武汉三镇陷入一片沸腾之中。
沸腾过后,革命党同志们都遥望刘公的寓所,无限深情地伸出双手做拥抱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要拿就一次性拿个大红包,革命党人彭楚藩等在一起合计,刘公虽是革命同志,但一下叫他捐这么多的钱,必须要让他心动。
什么能让男人心动?女人。
什么能让男人对自己狠一点,大把大把掏钞票?还是女人。
彭楚藩介绍了一位年轻貌美、在学校就读的女革命党人接近刘公。大家都是青春年少,禁书读得也不少,很快干柴烈火,卿卿我我,进入热恋状态。
但刘公不好糊弄,谈恋爱可以,要小钱,没问题;掏大钱,不可能。
大钱不出就想抱得美人归?这可不行。
彭楚藩想了个办法,他找到刘公,开门见山地说:“革命急需钱,你是共进会会长,却拿钱捐官,太让人寒心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钱出来,大家还是好同志,我也不干涉你自由恋爱;要么不拿钱,我去官府举报你,顺带控告你家有贤妻,却在外诱拐未成年少女。”
说完彭楚藩微笑着在等待刘公的屈服。
刘公呆住了,钱,又是钱,难道只有钱才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没想到革命同志竟说出这种绝情的话,当年下馆子的兄弟情哪里去了?为了钱,连义薄云天的手足情都可以不要吗?很差钱,悲剧;不差钱,更悲剧。
刘公慢慢地向彭楚藩走去,他要说一句话,只说一句。
刘公淡淡地说:“兄弟,自己人,不用这一套,银票在我这,拿去。”
彭楚藩落泪了。
那是喜悦的泪,钱,终于有着落了。
感动的泪,大哥,纯爷们儿啊。
羞愧的泪,我玷污了革命同志之间纯洁的友谊。
美人计、欲擒故纵计,都见鬼去吧;三十六计,诚心才是上策。
半晌,他才说出了一句话:“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喜欢开玩笑。”
说干就干,刘公和彭楚藩一道去汉口山西票庄,兑换了七千块银圆,拿着兑条去租界华俄道胜银行存款。
革命的爱国者,为什么去外国银行存款,让他们赚钱?
外国银行不受清政府管辖,而且规范,从不透露顾客隐私。
可是在这儿取款却遇到了麻烦,银行方面不相信中国票庄的兑条,必须要现款交易。没办法,又重新回到票庄,还雇了几个挑夫,将七千块银圆一个不少地挑到银行,办妥了存款手续。
忙活了一个下午,彭楚藩过意不去,好说歹说留下两千元作为刘公的生活费。刘公依然淡淡地说,“下馆子去,边吃边聊。”
钱,救命的钱,救革命、救人命的钱终于有了。这笔钱对革命起了难以估量的作用和影响,同志们租房子、开酒楼、开杂货店、买军火、吃喝拉撒都从里面开支,如果没有它,一切都只是传说。
要再次致谢刘子敬先生,无论你的动机目的如何,没有你大方的慷慨解囊,革命将要艰难得多。同时也替刘公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他说了谎,革命的同志也和他一道隐瞒了实情。但请相信这是为了革命不得已而为之,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开明通达的你一定会理解和谅解。而且最终我们并没食言,刘家的终极梦想——光宗耀祖已经达到了。其实当你掏出钱的一刹那,你和你的家族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历史深处。
蒋翊武来了,孙武来了,他们和刘公一道,三个男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拿着华俄道胜银行的存折,在武汉三镇的大舞台上即将创造革命的奇迹。
革命的好运到了,载沣的霉运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