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的眼泪在飞 不走寻常路

载沣现在确实很背运,走了一个袁世凯,天下并没太平,自己忧郁依旧。

鼠疫、暗杀、暴动,接连不断;老鼠、瘟疫一块来,子弹、西瓜一起飞,个个都让载沣心惊胆战。

载沣寻思,这年头,愤青太多,老说朝廷不好,国家欠你们。那么我就拿出诚意,送你们一份大礼。

这确实是份特别厚重的大礼,事关每个老百姓的大礼:立宪。

自从1905年派五大臣出洋考察西方宪政后,全国各地都以讲立宪为时髦,整天有人闹哄哄地哭着嚷着要颁布宪法,速开国会,成立内阁,仿佛国会一开,黄金万两。

可载沣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当然他也不懂,不过他也不急。慢慢来,先预备着,等把孩子拉扯大了再说,故美其名曰“预备立宪”。

不过有一个人却很急,他也是家里人,载沣的堂哥载泽。

载泽,镇国公,康熙帝十五阿哥愉郡王允禑的五世孙,过嗣给道光帝皇侄奕询。

普通的公爷,多如牛毛,不过载泽身份特殊。他的妻子是慈禧弟弟桂祥的女儿,光绪皇后的妹妹。载泽从小就聪明过人,寄养在醇亲王府,极得老醇亲王奕譞的宠爱。他和载沣一起长大,关系很铁,哥俩儿无话不说。

载泽曾被派出洋考察西方宪政,回来后,逢人就说中国要兴,只有立宪。他上了道密折,说立宪有三大好处:一为“皇位永固”,二为“外患渐轻”,三为“内乱可饵”。

可是载沣就是不开窍,当然也怕挑不起这副重担,一直拖着不表态。

“听大哥的话,老大哥这是为你好。”载泽常常语重心长地“教训”摄政王。胆子可真够大的,这样跟皇帝的爸爸说话。载沣也不生气,总是相同的回答:“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喜欢主动。”

现在已经到了节骨眼上,立宪不是为了兴大清,而是救大清的最后一根稻草。

载泽再一次地“教训”载沣:立宪只是块牌子,宪法是宪法,皇帝是皇帝,宪法还得跟着皇帝走。

如此一说,载沣恍然大悟,怎么不早说明白,害得我忧郁了这么久?

轰轰烈烈的立宪终于拉开了帷幕,重头戏是裁撤雍正以来的中枢机构军机处,换成了内阁,军机大臣变成了内阁大臣。

1911年5月8日,万众期待的一天终于到来,内阁名单正式出炉:

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满,宗室)

协理大臣:那桐(满)、徐世昌(汉)

外务大臣:梁敦彦(汉)

民政大臣:肃亲王善耆(宗室)

度支大臣:载泽(宗室)

学务大臣:唐景崇(汉)

陆军大臣:荫昌(满)

海军大臣:载洵(宗室)

司法大臣:绍昌(觉罗)

农工商大臣:溥伦(宗室)

邮传大臣:盛宣怀(汉)

理藩大臣:寿耆(宗室)

这里简单地介绍一下宗室和觉罗:

满族入关后规定,只有努尔哈赤父亲塔克世的直系后裔才能称宗室,系金黄色带子,俗称“黄带子”;其伯叔兄弟的旁系子孙一律称觉罗,系红带子,俗称“红带子”。

宗室又分为近支宗室和远支宗室。近支宗室有辈数:雍正以下为弘、永、绵、奕、载、溥,宗室子弟都根据这个命名。近支宗室里又有带偏旁和不带偏旁。如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譞,都是言字旁,最近支;其余偏旁的都是远支。

许多人越看越激动,不是高兴,而是纳闷,怎么这么多熟悉的名姓?

回头人肉下官绅履历表,十三个内阁大臣中,满洲贵族九人,皇族七人,整一个家族式控股集团。

老百姓的心冷了,用家里人你就明说嘛,发布个告示,说明下情况。理由都给你想好了:皇帝还小,不懂事,需要爷爷、伯伯、叔叔们的照顾扶持,等年纪大了再换吧。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可以理解,非要遮遮掩掩说什么“朝廷用人,审时度势,一秉大公”的大话。百姓文化是不高,但也不要侮辱我们的智商,至少亲戚关系还是能分得清的。

大家议论纷纷,没想到载沣这小子太虚伪了。

载沣那叫一个苦啊,不立宪你们天天说我,现在立宪了你们却天天骂我,不用家里人难道用外人?唉!这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还是找载泽想想办法吧。

载泽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提出八字方针:树立权威,转移视线。

首先全体内阁成员在一起吃了一顿便饭,大家把酒论盏,共祝小皇帝健康成长,顺祝自己继续高升。微微酒意之后,全体合影,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预示着国运红红火火。照片出来,效果那不是一般的好,这真是一个团结务实的班子。

接着要对外树立新班子雷厉风行的形象。内阁成立的第二天,就颁布一道谕旨,宣布从即日起实行一个意义重大的新政策,果然,大家的视线都转移到新政策上去了。

当然,谁也未曾料到,这道谕旨就是一张催命符!

这道谕旨其实有载泽自己的小九九,因为他想扳倒奕劻。

内阁各成员关系非常微妙,分成奕劻和载泽两大派系。

奕劻和那桐、徐世昌结盟,外联袁世凯,各省督抚多和他有瓜葛。几十年的经营,根深蒂固。

载泽和载洵等亲贵少壮派结盟,上面有载沣罩着。

载泽的野心很大,总认为自己出过洋,熟知世界大势,而且是摄政王的铁哥们儿,内阁总理大臣非我莫属。奕劻老朽昏庸,被他儿子弄得灰头土脸的,早应该下台了。

要想把奕劻赶下台,自己就要做出点政绩。载泽虽是财政部长,但手里一分钱也没有。每年庚子赔款都要支付巨额利息,国库空虚,年年告急;地方上大举建设,新政、练兵,天天都向度支部哭穷。

要想有政绩,口袋就要鼓。载泽现在急于抓钱,成为名副其实的财神爷。

要筹款,什么最赚钱?

当然是铁路。

要想从铁路入手,就必须要找一个人,盛宣怀,就是你了,非你莫属。

盛宣怀,中国首富,晚清第一官商,商场无所不能的大鳄,除了考试不行,样样都会。

盛宣怀的老师李鸿章说他:“一手官印,一手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

盛宣怀秀才出身,举人考了三次都没戏。在中国,一般的规律是读书不行再从商。

盛宣怀二十六岁入李鸿章幕府,任文案,也就是秘书,帮助李鸿章干洋务。几十年的历练,凭借过人的生意头脑,成为首屈一指的官商。兴办的工业遍及铁路、电信、铁矿、煤矿、银行,参与筹办轮船招商局、电报局、华盛纺织总厂、汉阳铁厂、大冶铁矿、修建卢汉铁路、开设通商银行。盛宣怀在商场最著名的头衔是“汉冶萍煤铁厂矿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学习近代史的都知道这个总经理的分量。

盛宣怀绝对是一等一的劳动模范,哪里有机器的轰鸣,哪里就有盛宣怀;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盛宣怀。工厂、车间、码头、炼钢厂、煤井,到处都能看见盛宣怀忙碌的身影。总之,要找盛宣怀,就到冒烟的地方,准能找到。当然也有找不到的时候,这时他一定是累倒在病床上了。他堪称晚清第一劳动模范,解决了大批青年的就业问题,推动了各地经济的发展。自己的腰包也鼓得不能再鼓,盛氏家族成为中国第一经济大族。

再厉害的人都有软肋,盛宣怀什么都不怕,就怕一样东西。

一次,云南宣威知州特意进京拜见盛宣怀,带来了当地最著名的特产——宣威火腿。用上好的牛皮纸包装,上面写着字。看了看,不够醒目,特意用初号黑体加粗。

礼物送来了,盛宣怀老远就看到了醒目的大字“宣腿一对”。

停,礼物不要送上来了。

等等,把牛皮纸给我,盛宣怀将牛皮纸撕得粉碎。

从此官场流行一句话,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送盛大人宣腿;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当着盛大人的面啃宣腿。

盛宣怀原来和袁世凯打得火热,可现在一想到袁世凯,他就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滋味。

盛、袁两家是世交,盛宣怀和袁世凯的父亲、叔父关系很好,他比袁世凯大十五岁,袁世凯写信称呼都叫“老伯大人”。盛宣怀对侄儿也很提携,他看中这个晚辈不是池中之物,将来会一飞冲天,比自己飞得还高。

盛宣怀慢慢加大了在袁世凯身上的投资,财力投资,可他感觉还远远不够,必须要加重砝码,进行心与心的交流。

一辈子不走寻常路的盛宣怀做出了一项大胆的、破格的甚至惊世骇俗的感情投资。他主动写了封信给袁世凯,对他大加吹捧赞扬。最后诚恳地说,世俗的朋友无可取之处,我所寻求的是道义之交。所以,我想和你义结金兰,结拜为异性兄弟。

大伯要和侄儿做兄弟,这世道怎么了,辈分说变就变?

袁世凯又惊又喜,这个中国富豪榜排名NO.1的超级富豪竟自降辈分和自己称兄道弟。怎么办,还是先礼后结拜?

袁世凯婉转地回了封信。感人,太感人了,年度最感人的一封信。自己看完信就趴在床上了,哭,只有哭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但还是不敢接受,太折杀自己了,还是愿意做您永远的小侄儿。

盛宣怀又回信了,年龄不是问题,辈分不是问题,身份也不是问题。如果你拒绝我,就出现大问题了,明显不在乎我的真情。我只想坦诚地和你进行心与心之间的沟通,有错吗?你难道忍心拒绝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你难道能狠下心来推走这迟来的兄弟之情?

信写到这份儿上了,反正袁世凯不吃亏,随即递上了祖宗三代的履历,换兰谱结拜。

辈分变了,称呼也得变啊。不过叫惯了老伯,一下改不了口,就叫“仁兄世丈大人”。一个人变不行,全家都得变啊。从此袁世凯的儿女们管以前的“太伯伯”叫“大伯伯”。

辈分上虽然吃了点亏,但盛宣怀值得。从此兄弟俩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一路高歌猛进,名有了、官有了,钱更有了。

不过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何况是辈分颠倒的兄弟。

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后,摊子铺得很大,急需要钱,大量的钱。他自己不爱钱,但要送别人钱,光是奕劻,每年都要上百万的打点。所以袁世凯只能找盛宣怀,别人没这个雄厚的财力。

正巧盛宣怀的父亲去世,他是朝廷官员,按惯例必须要“丁忧”,即在家守孝三年,辞掉一切的职务。

盛宣怀想委托个信任的人代管企业,和袁世凯商量。没想到袁世凯却先来一步,要求将商办改为官办,由北洋大臣接手掌管,明摆着想占盛宣怀的资产。

轮船招商局、电报局都被袁世凯收了,铁厂也兼并了,很快兄弟破裂了。

不久袁世凯被罢黜,盛宣怀寻思着要出山。怎么出山?还是一句老话,有人好办事。

官职改革这时刚刚启动,奕劻早就放出风声来,邮传部一把手,三十万,盛宣怀准备应聘。可是奕劻一看他来了,马上改口,你不能三十万,得加码。

盛宣怀终于怒了,我是有钱,可都是我一点一滴、流着汗水默默地耕耘所得。好歹我也一大把年纪了,不能这么折腾有钱人。

结果尚书给了别人,他只做了副职侍郎。

副职干起来真不带劲,仔细想了想,盛宣怀又找到奕劻,还是要求干一把手。这次奕劻倒比较通融,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三十万就三十万吧,不过要现金交易。盛宣怀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马上叫人去汉冶萍公司运来大量空白股券,填上姓名,包了一艘快艇,连夜赶往上海卖给外商。

邮传部尚书终于到手了,盛宣怀成了管理全国轮船、铁路、矿山、电报的第一人,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办事了。

这年,他已经六十七岁了,在当时算高寿的老人。可盛宣怀觉得自己的人生远没有达到顶峰,非常之人,非常之世,必得走非常之路,他还要再搏一把。盛宣怀有一句名言:“办大事,做高官。”他不想仅仅做一个大商人,他还想做名臣,流芳千古的名臣。

载泽找到了盛宣怀,盛宣怀也看上了载泽。于是两个男人豪气干云天,他们要用纵横捭阖的气魄干一票大的政治投资。

盛宣怀充满了信心,他好像看见不远处,鲜花、掌声正等着他。

夕阳无限好,还能搏一把;辛亥年,我要飞得更高。

想要搞垮奕劻,必须要制定新的政策,借助外国人的力量,宣布“铁路国有”,掌控财政大权。

要想富,先修路;铁路通到哪,财富就到哪。掌控铁路,即掌控了经济命脉。

中国人对铁路经历过一个由畏到爱的过程,当年的第一条铁路就是因为怕破坏祖宗风水而被强行拆除。可是后来祖宗并没带来财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洋人的铁路修到哪儿,哪儿就有钱赚。大家终于开始觉悟了,铁轨一铺,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很快掀起了铁路大会建的高潮。

修路要钱,大笔的钱,没钱怎么办?

借债和集资。

借债,政府官办,找洋人借钱。由中国人、洋人共同监督铁路施工。建成后连本带利加息还清洋人的钱,铁路经营权才能归中国。

这种方式进度快,质量有保证。最大的弊端是名声不好,阻力很大。借款就是卖国,签订合约的人就是汉奸。近代中国,不怕骂祖宗,就怕当汉奸。

集资,民间商办,民间集资为主,国内农工商学各界,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借钱参股。

它极大地满足了大国子民的爱国心。铁路修成时,即是百姓受利时,让利于民,很得民心。但缺乏监督,财政管理混乱,进度慢。中饱私囊,空手套白狼,白眼狼比比皆是。

盛宣怀将目光瞄准了号称中国最长的铁路——川汉铁路。

川汉铁路1909年由民间筹资修建,预定路线自成都,经重庆、宜昌,达汉口,全长三千公里。修建川汉铁路所需大量资金,主要用“田亩加赋”的办法来筹集,按照每家每户田亩数向农民摊派。

川汉铁路不仅是一条铁路,因大多数的四川百姓都持有股票,是关系到民生、民心的工程。可是短短两年时间不到,川汉铁路已经修不下去了,这和一个小人物有关。

施典章,学历很高,进士,翰林,户部主事。外放从基层做起,一直做到广州知府,后犯事被革职。好在施典章是个人精。人精是什么?总善于在绝境中寻找机会,创造机会,把本来不属于他的机会抓到手,继续创造一连串的机会。没钱他榨出钱来,有钱他更知道怎么折腾。

施典章更是人精中的文化人。有文化的人精善于将知识转化为财富;有文化的书呆子善于将知识转化为感叹号。官做不成,那就做生意,施典章及时调整了自己的人生坐标。反正都是挣钱,胡雪岩不也因为有钱弄了个红顶子?

机会果然来了,而且是大机会。

得知川汉铁路要修建的消息,施典章立马赶到成都,找到总经理乔树枬。先攀同乡关系,接着自吹,官场历练在那儿摆着,很快获得乔树枬的信任赏识,保举给四川总督锡良,被任命为川汉铁路公司总收支,驻上海办事处保款委员。

锡良保举奏折中说施典章“前官户部司员,钩覆是其所长,才守洵堪共信”。他是大家公认的德才兼备的专业会计师。

总经理乔树枬长期驻扎在北京,负责公关。两个子公司一个设在成都,总揽工程;一个设在宜昌,负责修建铁路。施典章常驻上海,负责购买材料,盘活资金。

手里握有巨额资金,没有监督、没有定期查账,施典章在上海结交权贵、洋人买办,甚至青帮大佬,一时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钱多了,想法也就多了。如何让钱变得更多,钱生钱是最大的想法。最省力的办法是:挪用公款借贷、炒股。

借贷可以收到高额的利息;炒股则能一夜暴富。

当时汽车工业刚刚起步,是所谓的朝阳行业,急需橡胶。南洋橡胶商纷纷在上海设立股份公司,哄抬价格。橡胶股价格一路疯长26倍,行情很火。当时上海人见面第一句话都是:今天你橡胶了吗?

没钱的都看着眼红,何况有大钱的施典章,他将巨额资金砸到了股市里。

施典章高价购入兰格志橡皮股票,再以更高价虚报记在公司账上。又将购买的股票向银行、钱庄抵押,从这些钱庄贷款出等值的款来,存入别的钱庄,利用两个钱庄间的利率差,投机获得更高利润。

但到了1910年,橡胶企业的大股东突然携所有款项逃逸。严寒很快到来,股票价格一路狂泻,钱庄纷纷倒闭,施典章血本无归。

川汉铁路的建设此时也举步维艰,所筹的款远远不够。数年过去了,只修了三十里路,以这样的速度进行,至少需要一百年,到二十一世纪才能全部完工。

严惩大蛀虫施典章。股东们这时候才想到查账,施典章很快在上海被监禁。

人抓进去了,可是钱没了,三百余万两白银成为水漂。

川汉铁路共筹集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修三十里路用去四百多万两,施典章挪用贪污三百多万两,仅剩余七百多万两。

此时挽救的唯一方法就是收归国有,由国家统筹资金,修建铁路。

万事俱备,只欠盛宣怀行动了。他是个极端自信的人,心动和行动总是二位一体,说干就干。可是谁来开这个口呢?自己不适合,载泽也不适合。他想到了专门干这事的一个群体,御史不就是喜欢煽风点火的吗?

那就找三菱公司,不过盛宣怀不愿意。三菱公司火力够大,目标也够大,但中看不中用,他们的奏折成功率极低。

苦思冥想中,盛宣怀偶然得知有个御史叫石长信,进士出身,独自一人在京居住,号称醇儒。

什么是醇儒?作风正派,忠厚老实,不关心家事、弄不懂国事的书呆子。

盛宣怀悄悄来到石长信家,石长信很惊奇,大红人有空来我这儿?

盛宣怀什么客气话都没说,带来两瓶好酒。听说先生是位醇儒,特意和您聊聊天,愿听听您的高见。

已寂寞太久的石长信好不容易等来个活人,滔滔不绝说开了。酒过半巡,盛宣怀谦虚地说:“我写了篇铁路国有的稿子,您给看看改改。”

石长信看了很满意,不需要修改,为国为民,很好。

“这么好的稿子,要是皇上能看到就好了。但是我身份特殊,又不方便上奏。”说到这儿,盛宣怀叹了口气。

“没问题,交给我上奏,利国利民,我愿干。”石长信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满脸通红,不是激动,是酒喝多了。

盛宣怀得意地哼着小曲回家了。

石长信这么配合,盛宣怀应该表示表示,人家可是个穷御史啊。

不用表示,表示了反而看不起石长信。他要的是面子,不是钱。盛宣怀心里很清楚,钱在所谓的醇儒面前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所以盛宣怀一分钱未花,仅靠嘴皮子就搞定了这个大计划。

说的不全对,那两瓶好酒难道不是钱吗?

靠着酒劲,石长信熬了一个通宵,重新修改稿子,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折递上去。

铁路很重要,理应收归国有,由国家统筹。石长信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干线国有,支线民有。

总结一句话:铁路国有,势在必行。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铁路国有,于情于理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连袁世凯都称誉这个举措“卓识毅力,空前绝后”。盛宣怀的夕阳红似乎指日可待。

盛宣怀胸有成竹,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很多了;可是四川股民们胸无成竹,他们为这一天付出够多了。

盛宣怀面对的是几千万血本无归的股民,可以瞧不起、可以侮辱,甚至可以打骂他们,但是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那就是断他们的活路。

你可以高高在上,你可以俯视我的卑贱,但是你不能断我的活路。

活路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股东们被亏空的钱找谁要?

找施典章,他已被抓,钱都砸到钱庄、股票里去了。总经理乔树枬已被撤职,且声称他从不具体主管钱款,一切与自己无关。

盛宣怀想得很明白,以前给你们优惠政策,准许商办。可又出现集资困难、铁路修建进度缓慢等许多问题,现在国家接手,是让你们尽早抽身。政府不是冤大头,亏空的款项,由当事人负责赔偿,和政府无关,存款和现有之款不退。

一句话: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损失我不赔。

可股东们想得也明白,辛苦一生的积蓄投到里面,本指望靠这个养老安度后半生。血汗钱被贪污挪用,都是因为朝廷用人不当,现在铁路既然收归国有,理应赔偿我们。

一句话:我的痛苦你负责,我的损失你买单。

载泽、盛宣怀又捣鼓载沣下了道措辞严厉的谕旨,警告百姓:“如有不顾大局,故意扰乱路政,煽惑抵抗,即照违制论。”百姓要有大局意识,配合政策的出台。不同意就是干扰大局,朝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违制就是大不敬,严重的可要掉脑袋。曾经无限期待的新内阁出台的第一个政策竟然用如此冷冰冰甚至威胁的话语。

后果确实很严重,因为地方士绅头面人物、立宪派的大把钞票也砸在里面。断了百姓的财路,好说(其实也不好说,关键是说话没人听);断了这些头面人物的财路,立马给你好看。好歹这么多年和朝廷一条心,说不管就不管,太寒心了,难道钞票比人心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