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闻急讯火烧火燎

    夜色下的大内禁中并不静谧,这里四处可以见到提着灯笼走动的内侍,时不时还能出现几个穿紫着绯的大臣。盛世之下无宵禁,连带宫中下钥的时间也晚了很多,换作前朝,只怕是赵佶要晚间出宫,到时候就进不了门了。

    匆匆入了宫门,赵佶一行还没到福宁殿,便有内侍匆匆迎候了上来,深深施礼后禀报道:“圣上,政事堂何相公、阮相公、郑相公都已经在福宁殿等候多时了。小人原本想瞒着三位相公,孰料他们说有大事耽误不得,小人只得差人去外头……”

    “好了,朕不会怪罪于你!”赵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一些,心中着实感到不可思议。如今政事堂仅剩三人,尚书左右仆射尽去,算得上是群龙无首,而百官中对那两个位子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要不是他心中还有顾虑,断然不会让首相次相之职空缺那么久,但是,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暂时将就了。

    可是,这么晚的时候,究竟有什么事要劳动三位执政一起在那里等他,而且还一刻不能耽误地差人去报信?

    带着满心疑惑进了福宁殿,赵佶就对匆忙上前行礼的三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拘于礼数。落座之后,他也不忙着先发问,而是用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而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些许端倪。

    何执中是镇定中带着几分惊惶,阮大猷倒是表情不变,而郑居中那得意的眸子一看分明。这三位宰辅如此神情各异,究竟是什么事?

    “三位卿家连夜求见,究竟是为了什么大事?”

    闻听天子发问,底下的三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阮大猷和郑居中同时保持了沉默,而何执中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要说今晚的事以他立场最为尴尬,因此在都堂中看到那份奏章开始。他就有了告病的打算,但经不起阮大猷一番晓以利害,他又想保全儿别身上的富贵,最后只能选择了和两人一起来福宁殿面圣。

    当着赵佶炯炯的目光,他便呈上了那一封奏疏,待内侍转交的时候方才沉声道:“今天傍晚,给事中赵鼎的折子已经到了,里头弹劾宣和殿学士蔡攸七大罪。其中第一条便是勾结辽人出卖朝堂机密。臣和阮郑二位计议了一阵,虽然不知道其中内容是否属实,但赵元镇乃是奉了圣上旨意前去代州查案,因此不敢怠慢,所以惫夜来见,还望圣上恕罪。”

    又是勾结辽人?

    关于先前代州马案地经过,赵佶并非一无所知,毕竟,这案子郑居中亲自经手,又是满京城的风言风语。都已经好一阵子了。但是。尽管审案的时候牵扯出来一个蔡字,毕竟不能光凭这一点定人罪名,所以他心存怀疑。却没有轻信。然而,这一次何执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赵鼎弹劾蔡攸,那么,事情便就此急转直下!

    他也顾不得听何执中在说什么,径直将奏折展开详详细细地看了起来。而何执中略说了几句,抬头见天子官家脸色铁青地埋头看奏本,索性不再多说,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地思考对策。

    对于他来说,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天大的麻烦。毕竟,他和蔡京的关系太近了。父罪必会祸延子孙,而蔡攸若是有罪,蔡京这个当父亲的同样逃不掉,倘若赵鼎真的查到了真凭实据,那么,蔡攸这回就全都完了。而他何执中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自己,不要陷入到此事当中。可即便是这么一点小小地要求,也有可能是办不到的。

    “真真是天下最大的奇闻!”

    尽管赵鼎墨迹淋漓洋洋洒洒数千言。但是,赵佶还是很快看完了,脸色亦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了惊怒之上。虽说他寄希望于用蔡攸平衡朝中势力,然后免去蔡京的相位,但从心底来说,对于昔日还算是看得顺眼的蔡攸,他并没有完全过河拆桥的意思——宣和殿学士的职位虽说清贵,但毕竟只要没有宰相或是其他的头衔,就不能真正涉手实务,到时候让蔡攸顶着这个名义干下去也就成了,而这样的话,天下士林的声音也能够更小些。

    但是,赵鼎在这奏章上写地事情也太惊人了——勾结辽人奸细私通外国,甚至是和南京魏王耶律淳暗通款曲,这样地罪名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个死字,何况一个蔡攸?从这奏章上,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狂热,无疑,在写奏折的时候,赵鼎肯定是非常冷静地,这从那工整的小楷上就能够看出来。而以他从前对此人的印象来看,说是平白无故构陷大臣绝对不可能。

    赵佶的神色变化郑居中都看在眼里,而听了那句充满着惊怒和不安的话,他沉吟片刻便站了出来:“圣上,赵元镇这封奏折是通进司呈递进来的。以臣之见,事关重大,为免消息泄露惊动外间大臣,也为了防备万一,乞圣上立刻下旨让有关人等三缄其口。臣等三人先前商议过,已经让通进司众人先行留在司院之内,只是这毕竟有违规矩,还请圣上……”

    “罢了,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遮口!”赵佶恨恨地一拍桌子,厉声吩咐道,“既然赵元镇是循正途将此奏疏送上来的,便没有欺瞒天下人的意思,朕若是遮掩,岂非还及不上一个臣下?不必多说了!”

    郑居中原本只是因为谨慎方才提出此议,见皇帝驳斥便没有再碰钉子的兴致,而阮大猷原本就存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自然更不会站出来多事。只有何执中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神情越来越尴尬,几乎都想立刻找个缘故退出。

    “朕自即位以来,即便不能算是勤政爱民,至少事事亲为还是有地,不管是颁布政令还是整军开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国之大业。原本想所有臣子都和朕一条心,亦拔擢了不少人出任要职,谁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冒出这种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难不成都把朕当成了三岁小儿么?”

    一番暴怒过后,赵佶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往日亦不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今日只是因为被气得重了,方才在大臣面前如此失态,而镇定之后往细处思量,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刘正夫蔡薿王黼等人乃是蔡攸家里的座上客他是知道的,而遥想当初刘正夫义正词严弹劾高俅那一回,他顿时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想当初自己在看到刘正夫奏折的时候何尝不是惊怒交加,和现如今何等相似?如今高俅去位,蔡攸保了刘正夫升任礼部尚书,而倘若是高俅指使赵鼎……

    这不可能!

    他狠狠摇了摇头,竭力将这些思绪驱出了脑海。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把眼下这件事搞清楚再说。他实在很难相信,已经日暮西山四分五裂的辽国,蔡攸居然会去费力勾搭!

    三位政事堂执政齐留宫中的消息自然很快散布了开来,当夜,王黼就从温热的被窝中被人唤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蔡攸府上,等到看见那齐集地一圈人之后方才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而这一次蔡攸亦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开门见山地道:“赵鼎那小子加急送了一份折子进来,如今政事堂那三个都在福宁殿商议。我也不瞒大家说,这十有八九是冲着我来的!”

    闻听这话,在座的官员当中便有数人勃然色变,其中就有刘正夫,而王黼和蔡薿最为镇定。王黼是早就从蔡攸那里品出了滋味,而蔡薿则是因为左右摇摆得罪的人多了,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只能紧紧靠在蔡攸身边。沉默了许久,刘正夫终究资格最老,轻咳一声开口问道:“那学士可曾知道赵元镇的奏章中说的是什么?”

    蔡攸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而他偏偏没法得知详情。通进司的官员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政事堂那三个执政同样还在宫中,照这样的情形来看,事情绝对不小。而偏偏前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乃是宫中的一个内侍,并不知道究竟如何,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这我也不清楚,只不过他既然告了刁状,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再说他是高伯章的侄女婿,如今高伯章倒了,他自然连带我一起恨上,真要罗织罪名必定非同小可。”那都是蔡攸埋藏在心中最深的隐秘,并不想别人知道,因此轻描淡写地形容了一下就调转了话题,“各位认为,我应该如何应对?”

    这样的模糊其辞,又有谁能够出什么好主意?几个善于溜须拍马的立刻站起来表了忠心,言说天子对学士深信不疑,不会听信小人之言,请学士暂且放心云云。而刘正夫同样是持保留态度,毕竟,他当初弹劾高俅势头虽大,但也没见赵佶真正以这个罪名对高俅怎么样。倒是蔡薿在思量许久之后,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