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交心

    练钧如在天宇轩买了十八个奴隶的事并未传扬出去,知情的闵西全和洛欣远早已得了夏侯和周侯吩咐,自然不会四处胡言乱语,而炎姬更是恪守承诺,未曾对其父提起一句。至于华王姜离和伍形易,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默许了练钧如蓄养家将的做法。这年头,四方权贵哪个没有自己的班底,练钧如虽然骤登高位,权势财富一样不缺,但是可用的人手起初却是只有严修一个,而且还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会遵从命令。

    尽管平日仍是居住在御城之内,但练钧如并不打算将这十八个碍眼无比的人安置在那里,毕竟,钦尊殿附近来往的朝中权贵太多,稍不留心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那高明等一帮家将在得知新主的身份之后,都是揣着一张惊讶万分的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练钧如却并未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故意装腔作势,只是将林主事送来的武器一一发还给了他们,随后便宣布他们将成为阳平君府的直属家将。

    饶是高明之前已是对自己这帮人的前程作了最好的估计,他也未曾想到练钧如会这么慷慨大方。他们本是高府领养的孤儿,为了成为所谓家将,苦苦磨练了足足二十年,这才终于脱去了奴籍。如今练钧如一买下他们,也没有来什么下马威,而是直接委了他们家将,至少这份笃定和洒脱就让他们钦佩。他们谁也不会去想,练钧如这堂堂中州阳平君,仅在华王之下的中州第二号人物,不过是一个担着使尊名义的傀儡而已。

    练钧如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华王姜离御赐的阳平君府,尽管比不上御城内的气势恢弘,但也是富丽堂皇,亭台楼阁中隐隐流露出一种卓尔不群的风范。府中的总管老金见主人亲至,自然是随侍左右一一提点,但也是足足费了练钧如两个时辰功夫,才把这一座府邸游览了一个周全。可以这么说,光是这一座占据了华都最好地段的府邸,就非十万金能够抵偿的,只看随行的高明等人魂不守舍的目光,练钧如便明白,自己眼下已是被人高高供在了神坛上。

    练钧如瞥了一眼身后众人,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就对总管金福吩咐道:“老金,这些人本君就交给你了,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虽说如今尚在奴籍,你却不可慢待了他们。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太过轻松,陛下赏赐的财物不少,府中却没有多少人手。这样吧,你再去购买一批体格健壮的家丁家仆,然后让他们操练一下,省得让他们闲散着无事可做。陛下那边本君自会去奏报一声,如若有人由此大做,你就记得至御城之中通报,记住了么?”

    那金福乃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子骨却很硬朗,眉宇间的神气也不似寻常总管奴仆。他闻言微微一愣,这才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您不在身边安置几个人?老奴记得,您身边的人都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除了这一位,似乎没有其他可靠的人了!”

    他的一句话把练钧如和严修说得脸色大变,就连那些新晋家将也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总管,心中都在衡量着此人胆色。此时此刻,练钧如实在不明白,身为姜离亲自委派的总管,这个金福为何会骤出此言,这分明是撺掇自己蓄养势力和人手嘛!

    “老金,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君的安全,自有陛下和伍大人安排,至于他们,只有在将来才会发挥用场!”练钧如不轻不重地甩出一句话,只有将这些人留在这一处没有住人的府邸中,才有可能不过分招人所忌。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后面众人脸上打量了一眼,这才伸手唤过高明。“本君知道,你应该是这些人当中领头的,本君也不会让他人看管你们,就由着你折腾好了。”他突然话锋一转,言辞也变得无比锐利,“但是,你得给本君记好了,如今你们再也不是昔日的身份,不管是故主还是旧主,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该怎么做!天宇轩的手段本君已经领教过了,居然连炎姬殿下的警告也能那般对待,对你们的承诺能够遵守几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高明起先还唯唯诺诺地应着,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悚然而惊,面色更是大变,竟是忘了主仆之仪,情不自禁地直起腰来。“殿下,您怎么知道…”他只是吐出半句话便突然嘎然而止,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无比痛苦的表情,显然,练钧如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中隐痛。

    “本君不想管你们之间的交易,只是奉劝你们记住如今的身份。没错,本君的一切都是骤然得到的,兴许不如那些世家显爵能够镇得住场面,却也不会轻易让人糊弄!你们记住,凡事好自为之,不要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心中怒火之后,练钧如便拂袖而去,今日的事情过于古怪,他可不会自傲到那种地步。这原属高府的十八家将显然是别人的一份厚礼,只是既不知道送礼的主人是谁,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也还不知道而已。

    回程的路上,练钧如身侧始终一言不发的严修终于开口问道:“殿下,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这些人是真心投靠你?毕竟,他们已经沦为奴隶,不复以往的威势了!”

    一直以来,严修都很少开口说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几乎一直保持缄默。练钧如也没有想到此时他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不由诧异地转过头去。严修似乎想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刻一股脑地倾倒出心中所有疑问,因此连珠炮似的发问道:“当日殿下一出口就是尊师名讳,随后又是毫不避忌地保下了我的性命,随后又将我留在身边,仿佛丝毫不担心我有所加害,那为何又要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属于你我。”练钧如终于第一次艰难地吐露出实情。即便是那一次的试探,他最终也只是语意含糊地蒙混了过去。他知道,只要严修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自然便会产生疑虑。就在颠簸的马车上,他开始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语气平淡无比,仿佛是在转述他人的故事一般,从现实到梦境,再到眼下这形同虚幻的现实。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隐去了伍形易逼迫他假冒使尊的事实。

    严修已经全然震惊了,尽管隐隐约约感到这个世界和原先的经历截然不同,可他还是抱有一丝最后的期望。他无数次地吃过,但那曾经引以为豪的道力却只是以水滴的速度缓慢恢复。他幼年遭遇大变,被师傅养育长大后成为落英一脉的首徒,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流落异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归去,连师傅的托付也一起…想到这里,他不由怔怔地呆坐在那里,目光中的神情瞬息万变,任是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寂寥和悲哀之意。在他身侧的练钧如将一切说完之后,也随即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练钧如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严大哥,你比我年长,阅历也要丰富许多,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境况。我现在孤立无援,周遭挥眈眈的不怀好意者却是不计其数,希望你能够帮我!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那是因为我暂时没法子信得过他们!这华都城内暗潮汹涌,我又何尝知道谁抱着好意,谁怀有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除了这一世疼爱我的父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你在这个世间也同样孤苦一人,想要回归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

    严修的背影一片苍凉,待他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贯的淡漠和防备,反而多了几许软弱。

    “你,让我好好想想…”